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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1.
      刀磨快之后抬手斩下去,皮、肉、骨应声而剖。
      小碟装的酱油里点了几滴麻油,浸着几粒蒜末,香得余心连抽几下鼻子。
      剁斩之声笃笃不绝,杨真很快便端出了一碟白斩鸡,黄皮白肉,绯骨软筋。
      在如何称呼这道菜上,杨真坚持认为必须称它“白斩鸡”而不是“白切鸡”。“斩”字比“切”字带劲,有一股狠意,像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带着血气和杀气,。
      这种小问题,余心是完全不会和杨真争执的。争这个没意思,他宁愿剔着牙,咬着根被牙缝折磨得已经变粗糙的牙签儿,倜傥风流地站在杨记鸡铺的门口,盯着杨真上下来回看个不停。
      “喂,保护费到底交不交?”余彬彬在旁边说,“一个月一千块,见你是新店,心哥还打了八五折,够义气了啊。”
      杨真头都没抬:“贵。”
      余心斜靠在门边,把一口烟吐得曲里拐弯,扭扭捏捏。
      “彬仔,一个月一千,贵吗?”他问。
      “不贵不贵。”余彬彬说,“心哥最公道,整条街都知道。”
      杨真继续斩鸡,头也不抬:“不交。滚。”
      余心多听杨真说两个字,人就酥了。他牙签掉下来都顾不上捡,开口问:“哎,不讲这个了。上次问你那件事你答不答应啊?”
      杨真总算抬头:“什么事?”
      “就,就跟着我。”余心说,“我罩你啊。”
      余彬彬:“心哥的意思是他喜欢你,他想……”
      话音未落,被余心捶了一拳,推出门外。
      杨真又低下头剁鸡,剁完半只卤鸡之后才慢悠悠说了句话。
      “你太矮了,我不喜欢。”
      余心一下就伤心了。
      “一个月八百行不行?”他说,“折上折了,真的很便宜。整条街没有你这么低的保护费了。”
      杨真仍旧低头斩鸡,嘴角却抽了一抽,是个不分明的笑。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的。”他开口说话,语气十分沉痛。
      余心挠挠头,无奈又带点儿忧愁。他把余彬彬叫回来,从他裤兜里掏钱买了半只白斩鸡,走了。
      日头快沉下去的时候,楼群的一侧会被照亮,红光满面,异常热烈;另一侧却已经暗下来,还没收好的衣服在竹竿子上飘来荡去,只靠两只夹子险险地扣紧渴望飞腾的躯体。
      在这迟暮的风里,余彬彬掏出裤兜的钱数了数,跟他大佬报告:“大哥,今天收了五十块钱保护费,现在还剩二十一块,我们一人一杯奶茶用了它?”
      余心不说话,拎着白斩鸡站在街头发呆,没呆两分钟就被开发廊的七婆喊去帮忙搬灯箱。灯箱不重,两人搬好之后一转身,看到七婆和他的孙子已经解开装白斩鸡的袋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心仔,你又跟杨仔买鸡啊?”
      “对啊。”余心说,“专门买来给你的,你今天不是过生日吗?年年十八啦!”

      德胜街是一条老街,因为遍布钉子户,所以一直没能顺利搬迁。新建的立交桥在外头拐了个漂亮的弯,绕过这条陈旧的街道,载着奔腾的城市滚滚往前。
      余心住在街尾,杨真的杨记鸡铺在街头,两家大约是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这里的步行是跑步前行的意思。余心近几日日日亲测,不会有错。
      杨记鸡铺是个老店,卖白斩鸡、卤水鸡、盐焗鸡有二十几年了。它是杨真爸爸开的,后来他爸走了,杨真就回来了。
      余心第一次上门收保护费的时候就被震了一下。太帅了,妈的太他妈帅了——余心路都不会走了,摸索着坐在铺子里,一双眼睛不停地在杨真身上来回瞟。
      就连余彬彬都看出来不对了,戳着他背脊说:“心哥,你别啊,那是个男的。”
      余心不理他,仍旧瞧个不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对杨真来劲,可能是因为杨真帅,可能因为他做的白斩鸡好吃,可能因为他声音好听,可能因为他用的手机壳跟自己的一模一样,可能因为杨记鸡铺的桌椅板凳都是他特别喜欢的小木桌小木凳,不是现在大多数快餐店使用的那种塑料桌椅。
      余心虽然是个混混,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一颗浪漫的心。所以他觉得,自己看上杨真,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他觉得,杨真不讨厌他。
      虽说爱答不理的,但还是会回他一两句话。
      他就指望着这寥寥数句,去喂养心里头那只不停扑腾乱跳的小鸡崽了。

      杨真收拾好桌椅,关了卷闸门,结束一天的营业。
      他的腿伤还没完全好,上楼需要借助拐杖。
      杨记鸡铺的店面在一楼,他住在二楼。地方不大,但也算五脏俱全。杨真洗漱完毕,在床上躺下,大舒一口气。
      远处的工地隐约传来吵闹声响,而店面正对着的德胜街已经在沉默的黑夜里披挂起一贯的冷寂。屋后是热闹的夜市,灯火辉煌。杨真在床上算了会儿帐,算着算着觉得没啥意思,还是入不敷出,便坐起来开始整理地上的东西。
      他刚搬回来没多久,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店里,自己住的这房子顾不上仔细整理。墙上还贴着他初中时三好学生的奖状,他一张张揭了下来。
      陈年的老浆糊很实在,结实又硬朗,奖状后面粘了大块墙皮,扑啦啦往下掉。
      杨真给自家的墙剥了一层皮,地上却落了许多垃圾。他坐在地上清扫,顺便把小纸箱里的旧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小纸箱里装着的都是他高中离家之前的小玩意儿,他翻出几张点卡,又翻出了过期的考卷,最后在纸箱底部看到了一张照片。
      这是他小学的毕业照,照片上的小孩子们都笑得一脸傻气。杨真很快找到了自己,笑了笑,然后在自己的上一排看到了一个表情特别欠揍的人。
      他愣了一下,把照片翻过来。
      毕业照过塑了,壳子后面夹着张纸,上面写了几排学生的名字。
      杨真发现站在自己上头的那个欠揍脸叫余心。

      杨真这下想起来了,自己和余心是有仇的。
      余心六年级的时候才转学到杨真的班上,因为个头小,坐在第一排,和最后一排的杨真没有任何牵连。
      杨真那时候近视得厉害,又不肯戴眼镜,因为觉得不好看——余心离他太远了,又是班上唯一一个新转来的同学,杨真记得别人的脸,却唯独认不清那人长什么样。
      后来的某一天,他背了一书包的书往家里走,刚走进德胜街的街口就听到巷子里传来斥骂和踢打声。
      杨真虽然瘦,但好歹有个高度在,有点儿见义勇为的热肠在,立刻探头探脑往巷子里瞧。
      一瞧就觉得不好:被打的正是那个他认不清的同学。
      因为暑假晒得黑,余心又穿了件亮黄色的球服,颜色对比极为强烈,杨真一下就认出来了。
      他咽了口口水,奋起浑身力气,大吼了一句:“打人啦!!!”
      那几个打人的,和被打的,都齐齐抬头看向他。
      杨真和余心对看了一眼。
      然后他看到模糊不清的余心张开了嘴。
      “他有钱的!”余心指着杨真大声喊,“我不骗你们,他真的很有钱!骗你们我就认揍!”
      杨真:“……”
      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在余心的这句话和那根直愣愣的指头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击。
      那几个比余心高阶一点儿的混混是来跟余心要钱去打机的,闻言立刻甩了余心,把杨真围起来。
      杨真慌了,但又跑不掉,只能把硕大的书包立在胸前,背靠墙壁抖个不停。
      几个混混搜了他的身,又把他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找出五毛钱。
      “不好意思啊。”为首那个一脸歉意,把五张一毛钱叠了叠,放回杨真书包的夹层里,又仔细拉好拉链,“大哥跟你说句对不起,记得好好学习。”
      然后数人转过头,把还站在巷子里的余心揍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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