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未遂》匿名希望

9、猴年马月，摄氏温度二十五，台风眼，万里晴

　　确实。赛巴斯汀安其罗这个名字，和他那篇专访，他这整个人的再次出现，提醒了我，曾经我经历过惨烈悲剧的事实。
　　好不容易我差点就能忘记大半年前那次恐怖_攻击。毕竟最近梦里出现的都是树屋里的那条毒蛇。
　　不晓得为什么，艾尔林十分不希望我太过钻研关于赛巴斯汀安其罗的事。我不觉得这是因为他怕我PTSD发作之类的，这比较像他怕我发现什么。

　　凭着女人的第六感，我从艾尔林不着痕迹的暗示里，挖掘出另一层讯息。首先，艾尔林见过赛巴斯汀安其罗不只一两次、未来也会继续见面，因为艾尔林用的词是「多见他两次」；其次，赛巴斯汀安其罗，这个人，他所做的研究，应该说，这个人，他能带来的危险，远超乎我所能想象。
　　赛巴斯汀安其罗，这个人，不可能是杂志上介绍的，那么简单。
　　然而知道这些并没有什么卵用，我还是猜不出来他为什么会跟艾尔林认识。
　　以我的逻辑来看，如果艾尔林的态度暗示着赛巴斯汀安其罗这个人很危险，那，已经认识了赛巴斯汀安其罗的我男朋友岂不是在危险中？或者艾尔林的世界本来就充满危险？像我猜的，他可能是个黑手党，这样就能解释他年纪轻轻在纽约坐拥庞大财产。
　　不开玩笑，每天早上他下楼都会有人喊他少爷──就是他家一楼那间国际精品店的小姐们。那些妹子老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男人，从她们的态度以及我的直觉，相信艾尔林隐藏起来的姓氏，代表着某种我未知的了不起。
　　这个问题是，艾尔林从不，是的，他从不与我讨论任何，任何和他成长背景、他的家族、他的姓氏有关的话题，主动或被动，都不曾。
　　而我再也不能假装，自己对这件事毫不在乎。

　　我的疑问在心头盘据整整一周，交织成庞大、别扭、难以言喻的忐忑质疑。
　　交往中探问彼此身家背景是正常的吧？但我的男朋友他情况似乎有点特殊。
　　或许我该找艾尔林吵架，但我也很清楚，争吵无法使我从艾尔林身上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不仅如此，以我对艾尔林的认识──以艾尔林的性格，他绝对会拿他湛蓝得不含任何杂质的双眼、可怜却无比甜美的笑容对着我，不发一语，神态委屈，直到我放弃为止。
　　这种行为俗称卖萌。
　　他会把我的诉求当成一种经期妇女的躁动，顺了我的毛就不再加以理会。哦，老天，光凭想象就足够让我愤怒。
　　如果有个谁能帮我刺激两下艾尔林，让我有个开场白，让他正视这件事，我会非常感激。
　　但我没想到这个谁，会是赛巴斯汀安其罗。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那天是平安夜。我们去百老汇庆祝，看了一场电影、跟一场歌舞剧。
　　回家时已经是深夜。要不是有艾尔林在身边，我才不敢这个时间走在纽约街头，即使这里是上城。夜空里飘起雪，我穿着粗跟长靴踏在松软的雪地上。
　　「像踩在沙子里。」我笑着，侧头，对身后的艾尔林说。
　　「一开始都是这样，融过的雪地才危险。」艾尔林也笑了，隔了三步远望着我，扬眉提醒道：「别跑，乔娣。你穿着高跟鞋。」
　　「喔，你知道我是从亚热带国家来的。」我才不理他，兴奋地蹦蹦跳跳。要不是纽约环境太脏，我真想从地上捞一掌雪来尝尝。
　　艾尔林维持扬眉的表情，始终和我保持三步的距离，注意我的每个动作。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雪！」我边跑边回头，笑声被街口外、马路上的游行队伍音乐掩盖。
　　叮叮当。叮叮当。平安夜，圣_善_夜。
　　雪夜里，艾尔林站在街的中央，单手插在风衣口袋内，微微偏头，含笑凝视我。没有任何人或车的打搅，这里就只有路灯，和我们。
　　我心满溢。为着我们的爱情。
　　「平安夜、圣_善_夜，万暗中，光华射……」我绕着路灯，转了一圈，对着艾尔林，轻轻笑着，轻轻吟唱。
　　艾尔林面上绽放出温和笑意。他随着我，低低哼起旋律，步步走向我，带着一身花瓣似的白雪，和最黑的夜也无法掩其光华的温柔笑容。
　　「哦，请原谅我不够虔诚，我老忘记歌词。」艾尔林笑着耸肩，接着弯腰、对我行了个邀舞礼。
　　「噢。」我笑出声，觉得有趣。他要邀请我跳舞吗？我把右手搭上去。
　　一枚珍珠戒指静静套进我的无名指。
　　「咳嗯。」艾尔林左手握拳，遮唇，清嗓，多看了路灯底座两眼，才抬头，难掩紧张地凝视我，问：「这位善良、知性、贴心又聪颖的绝色佳人，请问，你是否愿意与我共舞，直到世界末日也不分离？」
　　艾尔林在跟我求婚。
　　我完全傻住。
　　对。没有任何人事物、任何征兆提醒过我，艾尔林会在平安夜跟我求婚。
　　不对，他真的在跟我求婚吗？我们交往才八个月？我要结婚？二十二岁就结婚？等等，等等。认真的？
　　艾尔林在等我的回复。他弯下身子，面对我，微微仰着脸，目光专注、神情略显不安。
　　「呃，不是要你马上嫁给我。喔，我的意思是，放心，不会明天就进行婚礼，你可以、就，就放轻松，好好想一下。这绝对不是在逼你做决定，只是想表达我的心意，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不管你愿不愿意结婚。我知道这有点唐突而且你似乎不太憧憬婚姻，或者你没有要现在给我答案那也是可以……」
　　「我愿意。」我打断艾尔林的胡言乱语。
　　「好吧我其实希望你马上给我肯定的答案我很害怕……什么？」
　　「我说，我爱你，所以我愿意。」我重复了一次我的回答。
　　那一刻，艾尔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乔娣！」艾尔林猛地抱住我，把我高举，转了一圈，不顾危险，「乔娣，乔娣！你答应了！老天，噢上帝，我几乎以为你要拒绝！你愿意！你愿意！」
　　「对，我愿意。」我紧紧搂住艾尔林的脖子，在他鼻梁上落下一吻。
　　老实说，答应求婚的当下，我只想了两件事。
　　一，艾尔林爱我吗？
　　爱。他见过我崩溃的糟糕样子。
　　二，如果今天，艾尔林站在红毯的另一端，我愿不愿意为他披上白纱？
　　愿意。那不会是个让我想扔了捧花转身逃跑的画面。
　　于是我答应了。而艾尔林欣喜若狂、语无伦次的模样，使我相信自己做对了事。
　　艾尔林放我下来后，抱着我吻了足足有三分钟。
　　我奋力拍打他，表达我快缺氧。
　　「噢抱歉，呃不是，」他松开我，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害羞，笑着别过头，「我只是，太开心，请原谅我接下来的所有失控。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美好的圣诞节。」
　　我盯着他，偏过头，想了想后，说：「我也是。」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平安的平安夜。往年我的平安夜通常都不怎么平安。
　　突然，艾尔林皱起眉。「用珍珠来求婚会不会很怪？」他拉起我的手，透过路灯的光、打量那枚珍珠戒指，「我真的考虑很久，一般来说应该是选钻石，但你讨厌真的钻石，你觉得那些闪亮亮的东西特别血腥。我不想送你苏联钻，最后就选择了珍珠。珍珠是你的生日石，银底座，衬红宝石，你喜欢吗？」
　　我不可思议地瞥了艾尔林一眼。他居然在想这种根本不重要的事？求婚的重点是在他这个人，又不是我得到了什么戒指。
　　「这颗珍珠颜色很特别。」他补充了一句，「是带着金的粉色。像是你喜欢的玫瑰金。」
　　我望着他，笑了笑。
　　「谢谢你。谢谢你在那么多珍珠中，为我选择了这颗特别的。」我说，拉住他的衣领、垫起脚尖，给他一个吻，「就像你选择了我。」
　　艾尔林眼底闪过一道光。
　　「乔娣，我的爱人，」他回吻我，手指轻轻梳理我的长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不会后悔，所以，你也不行。别想离开我。」
　　我没回话，静静望进他的眼底。
　　「瞧。」他指着我们背后、投射在白色建筑物上的十字倒影。那其实只是路灯。
　　「上_帝_听到了。祂与我们同在。不管祂多么安静，这都是我们在神前立下的誓约。」艾尔林说。
　　我们都知道那其实只是路灯。
　　但我点头，无比认真地回答他：「好。」

　　我们牵着手，散步回他的住处。他家楼下的精品店早打烊了，门口停了一辆黑轿车。这边常常被路人乱停车，我们也习惯了这件事，便没多加注意。
　　直到那台车上走下赛巴斯汀安其罗。
　　是我先注意到那个金发的男人。我不安地扯动艾尔林的衣袖，他停下开门的动作，回头，对朝我们缓缓走来的安其罗皱起眉头。
　　「日安，梅迪契亲王。平安夜快乐。」
　　一位看上去、像是安其罗的管家或秘书之类的男人，伫在安其罗身后，对我们行礼。「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何不请我们上楼坐坐，喝杯热茶呢？看在我们与您的未婚妻有一面之缘的份上。」这个男人说，皮笑肉不笑。
　　我揪紧艾尔林的手，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别让自己惊讶得太明显。亲王？我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