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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猴年马月,摄氏温度二十九,雷阵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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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林没机会说完。我掐断通话,专注在如何保命这件事上。跟艾尔林说话会让我分心,而我还不想死,更一点也不想被射杀。那看起来就很痛。
那些□□就要搜到我这区了。他们还没注意到我,这一个娇小、黑发、不起眼的亚洲女孩。
我绝对不能继续躲在这台浅蓝色的小客车旁。那样我一定会被发现。
我想起先前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台满载鸡蛋的卡车。或许我可以躲在车底。我够瘦小,可以钻进去。
事后我每一次回想起来,都没办法搞懂,到底是什么促使我在当下做出这么疯狂的决定──卡车与我有至少十五步的距离!我极有可能在中途被一枪毙命。就算趁乱我也很难成功。
但我成功了。在其他牺牲者、和几台中型车的掩护下,我狂奔到卡车边,滑垒,成功把自己塞进卡车下。
这绝对是我做过最需要勇气、也最有勇气的事;然后我才发现,不是只有我发现这个掩蔽处。
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我后颈椎上。「转过来。」干净平缓的声音说明了这个男人的冷酷。
我尽量屏住呼吸,颤抖着,缓缓转过头去。
这个男人长得很美,但,更多的是病态──我所谓的病态不是指他看上去就像个会吃掉别人的疯子,我的意思是,他的脸太苍白、嘴唇没有血色,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再罩一件铁灰色毛呢大衣、衬着他浅金色的头发,更显得他像是重病命不久矣。
至少我觉得今天还蛮热的。
「现在开始,我下指令,你得照做,明白吗?」男人开口。
我盯着他浅灰色的眼珠,感觉自己点了头。
「不许发出任何声音。把你的手机交给我。」他又说。
我的心跳震耳欲聋。他要我的手机做什么?
「如果你开_枪,」我听见自己用干涩沙哑的声音说,「他们也会发现你。」
男人面无表情,静静盯着我两秒。
「对,而你会比我先死。」他说。
……神经病!我被气笑了,瞪着他,脱口道:「哈,好啊,那我们就一起死!」
我们就这样僵持不下。男人他不愿意挪开枪口,我也不愿意把手机给他。外头搜索的□□已经不是首要威胁。
我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何必花一百万来纽约客死异乡。
尖叫越来越少。枪_声忽远忽近。从直升机来的广播要□□缴_械投降,否则将进行镇压;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群恶棍不可能放弃。
天晓得外面还有多少活人。我的胃在翻腾,感觉一切都离我好远。我想吐。
突然我灵光一闪;这男人……他就是目标!
「你是谁?」我睁大双眼,用唇型描绘我的问句。这个男人是谁?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杀手在找他?甚至不惜炸了整条曼哈顿大桥?
男人用他铅灰色的眸子笔直盯着我。
在这样的视线下,任谁都会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我感觉胃更痛了。
说真的我完全搞不懂他想干嘛,也不晓得他到底在看什么。或许我该收回刚才那句话,或许……他没有看懂我的唇语,这是最高的可能性。我一边发散思维一边盯着那几双军靴步步逼近。这群凶手连步伐都带着杀气。我会死在这里吗?
不,不行!我还有好多事想做,我应该告诉艾尔林我对他的感情,至少要听到他对我说一句我爱你。
这种荒唐的事在这种时候特别能振奋精神。我在惊吓中回神,赫然看见男人不知何时把他的脸贴过来。像是要吻我的那种距离。
这真的能吓死人。我倒抽一口冷气,幸好这时候有人开了好几枪,掩盖住我的声音。
「嘘。」男人将食指压在我嘴唇中央,凑到我耳畔,悄声问:「你要把我交给他们吗?」
我瞪着这家伙,皱眉,越来越感觉他有病。
「不,当然不。」我真的好想离他远一点。跟他的脸无关。
男人瞥了我一眼,又问:「为什么?」
我用看蠢蛋的表情让眼珠往上翻。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想也知道,做了这种事并不会让我跟外面那群凶神恶煞成为同一国,还可能酿成大错。难道我看起来像是会在搞清楚来龙去脉前、做出轻率决定的傻帽?
男人的气息吐在我耳根处。没有任何旖旎,我根本不想理他,两眼离不开卡车旁的那几双军靴,不停祷_告。拜托,拜托不要发现我们,就这样走掉,去找其他地方……
「把我交出去,换取你的命。」男人道,近乎呢喃,「不用感到罪恶,我害了非常多人。」
「喔闭嘴。」我抬眼,终于忍不住抽出一只手、扣着他的脸把他按回去。可以的话,我想直接把他揍晕。
神经病终于安分了。我仍为着会不会被找到提心吊胆。三双军靴停在卡车旁。我猜他们在讨论某个人,用他们的中东式英文,两句话里面我甚至听不懂一个字。
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
我才刚要松口气,就听见外头传来恐怖的交火声。政府终于出现了!大概吧,否则我也猜不到是谁在跟这群恶煞交战。接二连三的爆炸让我想起一件事──我们在一台车下头。这一点也不安全,不管是被压死或者油箱着火。
「你要出去?」男人问。
我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我要回答。「对,不然你要继续待在这?」
男人定定望着我,然后,握住我的手腕。
「拿着。」他把他的枪给我──他居然把他的枪给我?「用双手抱住你的头,滚出去后,先找掩蔽,不要急着起身。往曼哈顿的方向跑,不要往布鲁克林。他们不会马上炸掉这条桥,在找到我以前。」
我懵了,一脸不可思议。重点是,我不会开_枪啊?
「我数到三,你往外跑。」男人继续说,把我往旁推。
「等等那你怎么办?」我问了个蠢问题。
男人开始倒数。「三、二……」
喔该死的。
我真的太紧张。在一被数出来前、我就往外滚,男人及时拉了我一下。我刚滚出去就有好几颗子弹打在我左右两侧的地板,要是刚才我快一点或慢一点,现在都已经死了。
我飞快扭头瞪大双眼望车底,震惊又困惑地。更可怕的来了,那里是空的。
没有任何时间能让我浪费在思考如何保命外的事情上;不管他是怎么消失的,不管他是魔术师或者其他什么,不管他做过什么、得罪了谁,我都决定照那男人说的──往通往曼哈顿的桥那端飞奔过去。
事后我完全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做到这件事。我是指,我根本不可能有能力穿过那些枪林弹雨啊?
但我就是做到了,过程有如神助。
我猜,这可能是因为当时所有□□跟警察都在忙着交火,其他活下来的人有哪个不是乱跑乱窜,打雷下雨天色昏暗,那么混乱的情况下,不太会有人去注意一个娇小的亚裔女孩。总之,我活下来了。
而艾尔林在两条街外的咖啡厅门口找到我。
他说,那时候我蹲在店外簌簌发抖,浑身湿透、沾满泥沙,表情空洞、充满惊恐。他几乎要认不出这个难民是我。很久之后他半开玩笑地说,那天他是在路边捡到一只毛皮漂亮但脏兮兮的、三分可爱一百分惹人抓狂的、没有良心不懂爱的虎斑小猫。
「喔上帝,你还活着。」艾尔林冲过来将我从地上拉起,顾不得其他,先猛抱住我、给我一个深吻,才按住我的双肩把我转一圈、检查我有没有哪里受伤,接着又使劲抱着我,疯狂地吻。
「你还活着……感谢上帝,你活着。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颤抖着唇,讲不出任何一个字,甚至没办法发出声音。直到艾尔林用他的温度环绕我,我才大梦初醒地发现,我居然没死。
我想回家。我好想好想好想回家。
「没事了,没事,我在,我知道你想回家。」艾尔林低头,抹去我脸颊上的泥泞、雨水,然后抱起我,把我放上后座,「抱紧我,我们马上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艾尔林把我带回他家。
那栋他对我提起过无数次、而我始终没机会……好吧,是在没有合理正当借口的前提下、我觉得踏进去会很尴尬、所以屡屡忽略艾尔林暗示的上东区独栋豪宅。
关于这段过程,我有点失忆。听说我抖到连走路都不会,是艾尔林把我抱上楼。当然,这都是艾尔林说的。
不过我也相信,那场灾难足够让我丧失基本行为能力,我到现在还拥有的记忆、就是自己像个智障一样坐在沙发上,看艾尔林帮我放洗澡水,只要他走出我双手能勾着的距离,我就开始尖叫。
这样的猫咪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天晓得艾尔林是怎么忍受我崩溃的模样。
艾尔林为我准备好一切我需要的,帮我擦头发、拥抱我让我放松,然后他……大概是也快疯了,他喂了我一杯混感冒糖浆的牛奶,成功把我放倒。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猴年马月,摄氏温度二十九,雷阵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