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恒星》雀沉

5、05

　　修理师傅技术熟练，笔尖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夏择昔走出店门，向程绿郑重地道了声谢，倒把程绿搞得有些不自在：“我都说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别这么严肃。”
　　“既然笔修完了……”程绿话锋一转：“那你就要去陪我逛街了吧？”

　　新竣工的购物商场矗立在恒远广场的中央，虽说选址靠近郊区，跟市中心扯不上半点关系，但从顶楼到地下停车场都散发着“没钱勿近”的气息，与四周的老旧建筑格格不入。

　　夏择昔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
　　在她的认知里，商场是过年时排成长龙的超市收银台，也是炎炎夏日里被压得皱皱巴巴的羽绒服；她可以说出许多种形容，却没有一种，能精准地切中她现在所见到的事物。

　　某间专卖店里，穿着黑色套装、笑容温柔体贴的柜姐递给她一杯热红茶：“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夏择昔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你去忙吧……”

　　与其称这里为一家服装店，倒不如说是“艺术展览厅”更加合适。
　　做工考究，剪裁流畅的衣料在她眼前如同幕布般缓缓过场，每一样都是新奇体验。只望了几秒钟，她便垂下视线，谨慎地喝了口茶，本就细瘦的手指搭在洁白的骨瓷茶杯上，更显得她像一只仓皇又离了群的鸟。
　　然而这仓皇只是短暂的，程绿走到夏择昔旁边的落地镜前，问她：“你觉得我穿这件好看吗？”

　　黑白千鸟格西装，扎扎实实的料子，源自欧洲裁缝的手工制作，怎么可能不好看？
　　但若抛去这些标签，答案也是肯定的：她长那样一副脸蛋，穿什么不好看？

　　“好看，”她看着镜子里的程绿，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自知的低落，对方同样也望着镜中的自己：“很好看啊。”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买过新衣服了，衣柜里最新的一条裙子还是今年过年时买的，为了她出去参加比赛的时候用。
　　虽然她不要求这些，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渴望：哪个女孩子不想成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
　　夏择昔从未将这些说出口，说出口又有什么用呢？

　　“真的好看？”程绿随口应了一声，便转向售货员：“这件我要了。”
　　柜姐笑靥如花：“好的小姐，有加入我们的VIP俱乐部吗？”
　　“有，会员号是……”

　　程绿买一件上万块的衣服，就像她在路边买五块钱三个的鸡蛋灌饼一样，对各项流程熟稔于心：挑选，试穿，游刃有余地应付柜员，所有动作统统发生在双方都觉得合适的安全区内。
　　这是一件夏择昔从未认真想过的事：一件衣服的价格，足够供她们家几个月生活费。

　　结账出来，她又被程绿拖着转了两三家店，但一无所获。

　　“算了，逛街就是玄学。”程绿说，“喝奶茶吗？”
　　“好，”夏择昔迅速接茬：“我请你吧？”

　　不出所料，奶茶店门口人潮汹涌，外卖员也来来往往。
　　夏择昔拿着前面还有六十几杯的排号单，坐到程绿身边，笑了笑：“人好多，等一下吧。”

　　“嗯。”程绿应了声，又问她：“陪我逛街累吗？”
　　“不累。”夏择昔略微舒展了一下肩膀，轻声说：“我也好久没有逛街了，还挺新鲜的。”

　　“Wow——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今晚的音乐奇妙夜！！！”
　　“今晚我们请到本地有名的Dreamer乐队，他们将表演自己的火爆单曲《何日赴死》，有请！”

　　商场为了吸引客流，经常会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今天她们碰上的音乐奇妙夜，也算是其中一类。

　　架子鼓率先奏出一串鼓点，听得程绿下意识点起了头，只是单纯地被音乐带动，一起乱晃。
　　氛围感极强的霓虹灯光笼罩着人群，进到副歌，她瞥到旁边的夏择昔，对方皱着眉，仿佛碰见了什么忍受不了的事情般，只抬头看天花板。

　　程绿直起身：“怎么了？”
　　夏择昔：“他……跑调。”

　　程绿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只以为是音乐声太吵，失笑道：“那我陪你坐远一点？”
　　“嗯。”

　　换了个位置之后，乐声渐弱，夏择昔才觉得舒服一点。
　　程绿问：“为什么他跑调你会这么难受啊？”

　　夏择昔：“我有绝对音感。”
　　“哇——”程绿赞叹道：“那你很厉害啊！”
　　“也没有……”

　　绝对音感对她来说，是一份礼物，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副枷锁。普通人听音乐是高山巍峨流水潺潺，她听音乐，更像是在做谱面数字的排列组合。

　　“你家里还有别人是绝对音感吗？”
　　夏择昔顿了一下：“没有，只有我是。”

　　仿佛是要堵住程绿接下来的话一般，她猛然站起身：“我去看看奶茶做得怎么样了！”

　　夏择昔来到奶茶店门口，店员的速度比她想象得快得多，已经将她们俩的订单准备好了。
　　她提着袋子往回走，意外地看到程绿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正在跟面前的男人讲话。

　　夏择昔悄然停下脚步。两人看起来很熟，她并不想上前去打扰这种氛围——或者，她害怕他人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变得尴尬。

　　直到男人先行离开，她才磨磨蹭蹭地上前，听见程绿对自己说：“这么久么，怎么才回来？”
　　“看到你在跟朋友聊天，不想打扰你。”

　　“啊，”程绿站起来，伸手接过夏择昔手里的袋子：“陈哥吗？无所谓的，只是跟他好久没见面，偶尔在这里碰到，聊了两句罢了。”

　　程绿的态度过于自然，让夏择昔轻飘飘地，短暂地放下了心门，问了一句：“他是你什么人啊？”

　　“他啊？”
　　“家里的朋友，也是向辉在外面认的大哥……的大哥吧，这么说比较好理解吧。”

　　“……”
　　“怎么，”程绿走出两步，见夏择昔原地不动，看了她一眼，笑道：“接受不了啊？”

　　“……”
　　迷迷糊糊地被拉上自动扶梯，夏择昔才反应过来：向辉啊，级部里的风言风语都在传，他在外面认识的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那种，没想到……
　　没想到程绿的社交圈居然会跟他有重合。

　　程绿淡淡道：“向辉这个人啊，好的半点没学，坏的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仗着自己家里有那么点关系就四处作妖，没什么意思。”

　　夏择昔点点头。
　　她不擅长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妄加评判，就连最简单的附和也要思量三分再做决定——
　　可好像，在程绿面前，她的大脑不用比平常多转几圈。

　　夜色降临已久，出了商场大门，程绿问她：“现在回学校吗？”

　　“嗯。”
　　屏幕所显示的时间是八点半，如果现在回去的话，还来得及赶上第二节晚自习。

　　“好。”程绿打上车后，有些抱歉地冲夏择昔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我一逛店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你作业是不是还没写完？”

　　“是，但是剩得不多。”
　　还好她有课间写作业的习惯，明天要交的作业只剩下英语和地理两门，四十分钟差不多就可以写完了。
　　“那就好，幸亏没耽误你学习。”程绿仰脸挽起鬓边碎发，露出白净的脖颈。

　　夏择昔动作很小、情不自禁地抬了下嘴角。
　　原来，这个人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接近嘛。

　　一开始觉得她一身行头都是名牌，肯定是个仗势欺人的娇气富二代；结果这两天相处下来，发现程绿居然还蛮好说话的。

　　她鼓起勇气开口：“你是我这学期第一个同位。”
　　“之前没有别人吗？”
　　“没有，因为杨舒说要把我放在第一排，结果没有人愿意坐在第一排……”
　　又吃粉笔灰又吃唾沫星子，为了享受下课能早出去的便利而冒这么大的风险，算下来，不太值得。

　　回程如同去程，基本一路无话。但夏择昔隐隐觉得，她跟程绿之间莫名生出几分亲近来。

　　程绿将她送到校门口，自己并未下车：“你先走吧，我就直接回家了。”
　　“好，拜拜。”

　　夏择昔站在原地，目送出租车离开。
　　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似的，她扯了扯自己的校服领子。

　　一进教室，夏择昔就被霍蕊和李晓冬前后夹击，堵了个水泄不通：“你晚上干什么去了？！”
　　“这个……”她有些心虚地捏了捏耳朵：“出去办了点事……”

　　霍蕊叹了口气：“那你好歹也应该提前说一声吧？害得我和冬冬担心一晚上，生怕你出什么事情。”

　　“我知道啦~”她一把揽过两人，软声安慰：“下次有事肯定跟你们说！”
　　“而且你居然出去买奶茶！呜呜呜我也想喝！”
　　“下次一定！”

　　上课铃打响，教室重归安静。
　　夏择昔吸了口奶茶，甜味自舌尖而下，被糖分治愈的熨帖感舒服得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过着今晚的一幕幕，有种回归现实后的不习惯。

　　就像……
　　她背后的黑和灰，与程绿身处的五光十色，开始有了几分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