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辰木离火

26、二十六章

　　沈岸并未直接去找宋凝求证，更没有惊动柳萋萋，他想到今日那杀气腾腾的少年，直觉告诉他那少年定然知道些什么。

　　回到书房，写了帖子，让忠叔送到驿馆，遣了暗线去调查这少年来历。

　　沈岸一夜未睡，千机阁里藏有一幅与图，他取了出来，摊开一看，找到了苍鹿野与当时宋衍驻军的位置，又看看柳氏祖父所在的村子。

　　他当年昏昏沉沉，故而不知道自己竟是走了这么远的路程，那时入冬天气严寒，宋凝是如何带着重伤的他走了这一程的？

　　沈岸一直坐到天亮，梳洗之后，未用多少早餐，便带了忠叔一同去赴约。他昨日已是下了帖子去请那位叫莫子瑜的少年。

　　莫子瑜是宋衍旗下得力军医莫谦最小的儿子，年方十八，莫谦与宋衍的父亲，两家可以说是世交，莫家世代在军中行医，跟的就是宋氏一族，原先莫谦是想亲自过来的，但是身体不济，故而遣了儿子莫子瑜过来。沈岸估摸着，他们是想找了机会给宋凝治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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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曾想沈将军竟是这样风雅，临水观景闲时烹茶，果然纨绔。”莫子瑜到的时候，沈岸已经恭候多时了。

　　虽然这话说得讥讽，沈岸倒也受得住，他看了看眼前这毛头小子，起身给他斟了杯茶，行动间故意露出那两块玉佩。

　　莫子瑜终究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见到那两块玉佩，即刻变了脸色。

　　“子瑜兄似乎对沈某的玉佩很感兴趣？”沈岸故意拿起那玉佩端详，故意激他。

　　“那是当然。”莫子瑜冷笑，也解了快玉佩出来，那玉佩与沈岸手头的极为相似，只是没有刻上宋氏的族徽。

　　沈岸也愣了。

　　“若不是你侥幸活于这世上，待我加冠，求娶阿凝的就是我！”那少年冷然道，丝毫不顾及面前这位是宋凝的丈夫。
　　者两块玉佩用的是同一块料子，彼时他们父辈交好，宋衍的父亲得了快好料子，做了两块一样的玉佩，一块给了自己的娘子，一块送与了莫家。宋家的玉佩后又刻了族徽，传到了宋凝手上，而莫家这一块，现在在莫子瑜手里，莫子瑜的名字就是因这块玉得的。

　　“宋凝已是在下的妻子，子瑜兄还是莫要肖想了。”沈岸亦是丝毫不客气，只要是个男子，若是有人如此光明正大觊觎自己的妻子，任谁也不会客气。

　　“阿凝既然给了你这玉佩，定然心里是极看重你的，你为何要如此待她？”莫子瑜愤然道，早前还在姜国，他就得了消息沈岸待宋凝并不好，如今到了这边一打听，风言风语更是难听，幸亏莫子瑜不知道沈岸曾经对宋凝施暴，不然此刻怕是早已经拔剑拼命了。

　　“亏得阿凝在嫁过来之前还说你定会善待于她。原来这边的规矩，是这样善待自己夫人的？”

　　“是吗？她这样说过？”沈岸把玩着玉佩，喃喃自语。

　　“将军命大，怕是忘性更大。”其实宋凝救沈岸一事，宋衍和莫子瑜等人虽然心中有数但是却没有证据，宋凝在苍鹿野之战后失踪了十多天，可把宋衍急坏了。虽然后边亲兵找到宋凝，她自称遇险迷路。但是原应被葬身战场的沈岸居然获救，而宋凝的坐骑识途，就是往苍鹿野方向去的。

　　亏得宋凝被找到时是一个人，离了黎国边境也远，朝中宋衍的对手才没有机会以此做文章。

　　不过宋衍却因未诛沈岸反被朝中的有心人抓了把柄，说他谎报军功。这事连姜国国君也不信，无奈权臣逼迫，姜国国君采纳了大臣谏言，封了宋衍的妹妹为公主嫁到黎国。那些权臣见削不了宋衍的官爵，便用这般的法子来整治宋衍。

　　所幸宋衍是个忠臣，姜国国君亦是个不错君主，只是国君尚有二十多岁，受权臣钳制，只能韬光养晦。仅能勉强保下宋衍，委屈了他的妹妹，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多给些陪嫁。

　　宋衍因得猜到宋凝与沈岸有些关联，在知道亲妹嫁与的是沈岸时，反而放心许多，料想沈岸应会善待其妹。不曾想宋凝嫁过来竟是这般光景，事后宋衍打听到沈岸竟然专宠小妾，犹自懊恼当初没有亲自取了沈岸的首级。

　　“子瑜兄若是真的为你家将军顾全大局，有些事情还是忘了的好。”沈岸收了玉佩，起身欲离去，他觉得找这毛头小子虽然能套出话，但是又担心别人也盯上这少年，离开时还不忘敲打他一番。

　　“顾全大局，当初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我定然绑了阿凝私奔！哪里会让她嫁给你这负心薄幸之人！”少年飞快抽出短剑，抵住了沈岸的咽喉，沈岸瞧着这手法，和那日宋凝的十分相似，想来师出同门。

　　“将军且放心，不该说的，我不会说；不该忘的，将军也莫要忘。”

　　那少年收了剑，锐利的剑势削断了沈岸的一束头发。

　　“不该忘的莫要忘，可如今我原本就不曾知晓什么，又用什么来忘却？”沈岸看着那少年远去的背影，摇头苦笑。

　　终于还是来了吗？沈岸站在榆枫院门口，看着守门的家丁掌起灯笼。

　　四只灯笼照得门口亮堂堂的，沈岸站在那里，拖出长长的影子。

　　进了院，熟稔的找到宋凝的主屋，她抱着洛儿坐在床畔，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床头点了灯。昏黄的灯光让这对母子的轮廓变得朦胧，仿佛她就是一个抱着自己孩子等丈夫归来的妇人。

　　沈岸遣了宋凝的心腹侍茶和侍剑离开，两人极顺从的离去，并不似往日待沈岸那般，然而这样反而让他不安，他晓得定是宋凝提前吩咐过了，宋凝算好了他会过来。

　　“将军来了，不知我要的东西可带了？”宋凝看着怀中熟睡的小儿，说到。

　　沈岸拿出那一对玉佩。宋凝看了看，微笑道。

　　“将军果然说到做到？”

　　“你……为何要救我？”沈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然而只有他自己知晓如今他多么期待这个答案。

　　“宋凝年少不知事，败于将军手下不服，只欲有朝一日能败将军矣！”

　　洛儿许是梦中惊着了，哼了一声，宋凝晃了晃他，孩子又安静的睡去。

　　“宋凝记得将军先时允诺，‘若姑娘不弃，待岸伤好定然迎娶姑娘。’如今将军已是依诺迎娶了宋凝，果然一言九鼎。”

　　宋凝又笑，沈岸看着她嘴角浮起的梨涡，想起那日她握了那把玄铁剑，果决的刺入他的胸膛，那时她亦是这样笑着说，自己为什么不死在战场上。

　　沈岸一言不发，他不晓得自己要说什么，明明他有很多事想问，她是怎样知道自己遇险的？又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为何一路上不说话？为何自己醒来后就没有再见着他？为何不向自己说明实情？
　　不？她说过的？沈岸记得，那天她拿了玉佩，难以置信的说，那玉佩是她的，是她救的自己！

　　然而那时沈岸除了觉得这话荒唐，并未上心，如今念一句悔之晚矣，又有何用？

　　先时宋凝刚刚嫁到此间，二人常常一语不合就吵起来，甚至于兵刃相向。宋凝极少对他温声细语，而今，沈岸宁愿她厉声质问，恶言对之，宁愿挨上她千刀万刀，也不愿她这般风轻云淡的笑。

　　“柳氏温柔体贴，照顾将军康复，将军心悦之，实乃人之常情，先时宋凝救了将军，将军虽允三生之约，然你我非一国之臣，宋凝原也不图有什么结果。君上赐婚时，我曾修书一封，带了此玉，问及将军可有中意之人，若是，宋凝断不会强人所难，不晓得这玉为何竟会成了柳氏的传家之宝？当真奇妙！”

　　说话间宋凝将那玉拾起，将两块玉佩拼合对着光看了看，话音放落，又随手掷了，两块玉佩在桌上砸出一声脆响，幸而没有裂痕。

　　她回身看了看沈岸，复又说到。

　　“先时宋凝行事轻率，已是给兄长惹了不少麻烦，如今将军迎娶宋凝，已然践诺，而宋凝如今所图，不过那一封书信，还望将军归还，你我再不负欠，将军可否允之？”

　　沈岸瞧着宋凝将那玉佩随意掷下，仿佛她掷下的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口。

　　这曾是他与宋凝三生之约唯一的见证，那时他重伤，多时昏迷不醒，浑浑噩噩，但是那一夜他记得极为清楚。

　　宋凝褪了衣裳，舍了自己的清白，用体温温暖着他。伤了眼的沈岸眼前一片黑暗，执了她的手，抚着她的脸庞，对救了他的姑娘说，若是姑娘不弃，待他伤好，必求娶之。

　　沈岸记得，那姑娘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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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凝的相问将他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着她浅浅的梨涡，不想相允，他不要与她再不负欠，他明明欠了她许多。

　　宋凝竟恨他至此，不屑他还了吗？

　　“那就拜托将军了。”宋凝微微屈膝，礼节周到，回身抱了洛儿几步出了卧房寻奶娘去了。

　　屋门大开，登时起了一阵大风，吹灭了屋内一盏孤灯。

　　今夜月朗星稀，就着惨白的月光，沈岸默默将桌上的玉佩收了，视若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