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魂引》月逢星

13、一斛珠

　　青华一中的绿荫道上，有两把黑色的伞在不疾不徐地移动，像是两朵小蘑菇，在这灰蒙蒙的天气里倒是显眼了许多。

　　道路两旁种的是木棉，树干笔直高大，仿佛要耸入云端。南国的人似乎很喜欢这种鲜艳的花朵，几乎每个学校都有那么几棵。

　　如今正是三月，是木棉花开得正艳的时候，花朵如同血一般红得妖艳，红得似火。

　　地面上到处都是开败而掉落的残花，红了一地。

　　雨势渐大，陆压看着雨水一滴一滴砸落在地面，开出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小花，虽然很快消失，但雨水降落速度很快，一滴接一滴，生生不息。

　　陆压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侧脸看了看走在另一旁的人。

　　他仍旧是脸色淡淡，一如初见，眼角眉梢皆是清冷，不过他微微抿着唇，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视线稍微向下，只见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伞柄，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手指无半点血色。

　　再看看他的穿着，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并不是很厚，就连外套也是秋天穿的那一类，并不厚重。

　　陆压挑眉，了然。

　　南国的春雨是寒入骨髓的，即使不刮风。虽陆压当人的时候是北方人，但在这里待了三千年，早已习惯。

　　但若是北方人刚过来，一定是适应不了这种湿冷的，就像南方人也适应不了北方的干燥。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那人忽然停下脚步，陆压见他停下，也下意识地站住了。

　　陆压勾唇，问道:
　　“怎么了？小道长。”

　　重瑜侧身，迎着他的目光与他直视，而后薄唇轻启，眸光认真道:
　　“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么？”

　　“？”陆压一时没反应过来。

　　重瑜见他不懂自己的意思，眉头稍微紧了紧，薄唇微启，但停顿了一下后又再次紧闭。

　　他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好一会儿后才又继续道:
　　“你刚才一直在看我。”

　　他的声音其实并不像他表面那样冷漠，清冷中又带着一丝温润，就像夏日里放凉的白开水，一口下去刚刚好，不会像冻过的太凉，也不会热水那样太热，而是恰到好处的温凉。

　　陆压见他一本正经地问出这个问题，不知地，竟有些想笑。

　　而他也确实笑了，就连一双眉眼也弯了起来。

　　陆压有一米八五，而重瑜比他矮了一些，大概也就一米八左右，所以两人的身高是有一定差距的。

　　此刻重瑜是抬着头的，他本就生得好看，初见时冷得似冰霜，令人不敢靠近。而现在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导致思维有些迟钝，所以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柔软了不少。

　　陆压不知怎么的，竟起了想要逗一逗他的心思。

　　他勾了勾唇，微微倾身，戏谑道:
　　“珠玉在侧，不由地就多看了几眼，道长不会怪罪吧。”

　　重瑜不是没听过这种调戏的言语，一般情况下他都会立刻反感，并且释放出冷气，让人不寒而栗。

　　也许是眼前这张脸上的笑容太过于真诚无害，也许是脑子有些昏沉，重瑜最终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声音微冷道:
　　“陆先生慎言。”

　　陆压见他那么快就恢复过来，微微挑眉。

　　没意思。

　　陆压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一边走的同时，一边状似无意地看向四周的环境道:
　　“小道长来这里干什么？该不会真的来接孩子吧。”

　　说完又似笑非笑地冲他弯了下唇，一副事情不简单的模样。

　　重瑜不理会他的目光，只是视线淡淡地看着前方道:
　　“受人所托。”

　　陆压见他一副冷然明显不想多的样子，倒也不再追问，状似不在意地道:
　　“听说昨天晚上这里淹死了个学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能看得出这里不对劲，重瑜肯定也有察觉，不然又怎么会来这里，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罢了。

　　但肯定也与这件事有关，毕竟他手上拿着校方给的出入证。

　　所以不管怎么样，只要跟着他，多少能发现点什么。即使没发现，他那天在他身上感受到一闪而过的共鸣，他也一定要搞清楚，他身上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灵魂碎片。

　　陆压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他依旧面不改色，所以，他是知道的。

　　但重瑜目不斜视，显然没有回答他话的意思。

　　陆压也不在意，仍旧自言自语道:
　　“这里连续下了两个月的雨，市区以外居然没下，可真是怪事。”

　　下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只有一个地方连续下雨，这可就是大事了。

　　人类不会察觉到这些奇怪之处，但是他们能。

　　连续下雨不仅会引发水灾，还会滋养阴魂，若是有恶鬼想作恶，便会助长他的能力，使一方大乱。

　　重瑜脚步一顿，眉头微皱，冷声道:
　　“你是言灵师？”

　　言灵师，能与鬼神通，可把除自己以外的生物为自己所用。

　　所谓言灵，一般来说是神道认为音符中包含了神力，组合对的话，就可以发挥良好的作用，而组合错误的话，就会有凶意。
　　能力越强，所说的咒语所发挥的功效也越强，要是想，几乎可以达到直接杀人的效果。

　　是比除妖师地位还要高的存在。

　　但言灵师近几百年因为各种原因早已经销声匿迹，几乎可以说是不存在的。

　　而眼前的人神秘莫测，不仅法术深厚，还能比他早一步看出问题所在。而且那天出现的大妖也极有可能是他操纵的，这样一来，之前发生的种种倒也能说得通。

　　只是他有些奇怪的是，他在陆压身上察觉不到一丝灵力的气息。

　　见他看自己的眼神越发坚定，陆压眯了眯狭长的眼睛，嘴角一勾，笑道:
　　“小道长说是，那我就是。”

　　既然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加了个身份，那他也就不客气地收下。

　　毕竟言灵师这个身份，远比鬼差接近他来得容易。

　　重瑜当他是默认，不知怎么的，竟松了口气。

　　“那么，你也是发现了这里不对劲才来的？”

　　陆压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随意地点了点头，道:
　　“算是吧。”

　　不过牛头让他做的事，只是查清楚灵魂消失的原因，可不是为了除妖捉鬼的。

　　正在两人说话时，身后传来跑步声，对方跑得很快，声音越来越近。

　　两人同时转头，还没等看清情况，那人就脚步一个踉跄，向他们倒过来，眼看对方就要撞到自己了，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闪开，于是砰的一声，那人摔在了地上，水花四溅。

　　看着倒在地上的人，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看了对方一眼。

　　毕竟在他们的意识里，从来没有要和其他人触碰的念头。

　　但还没等两人尴尬完，摔在的地上女生就开始大喊大叫。

　　“鬼……鬼……不要……没有，不要……”

　　女生不知怎么回事，也不起来，只是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她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像只受惊的小兽，想要寻求安全。

　　她的衣服早已经被打湿，湿答答地黏在身上，雨声把她的声音掩盖了，所以两人听得并不真切。

　　陆压连忙把伞移到她上方，蹲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地问道:
　　“小同学，你没事吧？”

　　可就是他这么一拍，那个女生却是一个激灵地跳了起来，双手无目的地推开陆压，大喊道: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喊完她又开始跑，这时重瑜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丢下一句她身上有尸气，就连忙追了上去。

　　陆压身子向前微倾，显然想要跟上去的样子，但还没等他踏出第一步，他忽的又收回，站定。

　　他微微侧脸，对着空气问道:
　　“怎么了？”

　　话音落下，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凭空响起:
　　“六公主那边出事了。”

　　如果有人在场的话，一定是以为陆压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但若是妖怪，就会发现陆压的身侧有一道影子恭敬地抱着拳，弯着腰向他行礼。

　　陆压皱眉，看着已经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后陆压才眯了眯眼道:
　　“那就走吧。”

　　现在还不着急。

　　说完话的下一秒，陆压的身影连同那个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方才陆压站着的那块位置在没雨伞了遮挡后，很快就被雨水冲刷，不留一丝痕迹。

　　雨，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