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不及清拂尘》頔迦

66、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卢卡到的时候宝耑已经在秋千上坐着了，她垂着头，脚在地上无意识地划着。卢卡把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跑上前。
　　宝耑见他过来，从秋千上站起。
　　“你的礼物。”卢卡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宝耑。
　　那是一个用绸布包着的四四方方的东西。宝耑心里已经猜到几分，但还是慢慢地把绸布扯开。
　　果真又是一幅画。画的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宝耑被颜料泼洒满身的样子。她不禁有些失望道：“今年的生辰贺礼如此普通，你送我的画像还少吗？”
　　卢卡高调道：“尊敬的公主，你好好看看，这幅画费了我多大的心血。”见宝耑仔细端详着，他笑眯眯地给她解释：“普通的油画时间久了就会模糊，我特地去找了师傅，让他教我在绢布上用胶质颜料作画的技巧。你知道这里面的困难么，这种画作一笔下去就不能落第二笔，不能修改润饰，笔触稍有波动，那整幅画就毁了。为了能让它一直保持原样，我也是下了不少心血。”
　　宝耑听完，似有了些动容。她看到画面下方写了一排字，指着那个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卢卡看看自己写在画幅上的字，又抬头看了看宝耑，“这是把你的名字，用的是我们国家的文字。”卢卡顿了顿，认真说道：“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祝美丽的公主开心幸福，永远都幸福。”
　　宝耑听了，不经心地道了声“谢谢”，把画作放在一边，着急了几次说道：“皇阿玛可说什么时候要送你们离开了么？你想好要走了吗？”
　　卢卡还是像平常那样快活道：“皇上说大概是年底的时候，等忙完了皇后娘娘的葬礼。皇上对我们还是很好的，因为现在宫中没有那么多主子了，所以我们想走的可以走，想留下的也能留下。”
　　宝耑忙问道：“那你呢，你要走吗？”
　　卢卡转过头没有看她，“我已经和师父说过了，我想回家去看看。”
　　宝耑头转头在秋千上，不开心写了一脸，“那你走了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卢卡看着眼前人，比之初相遇时，她已然出落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他压下心头的不忍，在宝耑身边蹲下，道：“你们有句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公主，我毕竟不是这里的人，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你也不会一辈子都在皇宫。既然迟早要分开，不如在我们最后能相处的这段时间里都快乐一点。”
　　宝耑已有些红了眼圈，她低低地说了声：“是我看错了。”说完再没有看他，一个人掉头便跑开了。

　　宝斋正蹲在院中的鱼缸前发呆，看见宝耑跑得那么快，忙上前拦住她。见她抽泣着，脸上全是泪痕，慌忙问：“你不是去找卢卡了么？怎么了？他还是不留下来吗？”
　　宝耑点点头，毕竟已经在景仁宫中，就伸手把脸上的泪擦了擦，道：“他要回家，还说什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宝斋无奈，“你别着急，还有半年时间，实在不行到时候去找皇阿玛下旨不让他走还不行么，你快别哭了。”她瞧宝耑不说话，泪也止得差不多了，岔开话题道：“好妹妹，明天有事想请你帮个小忙。”
　　宝耑抬起眼，“干什么？”
　　宝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日我们生辰，额娘让哥哥再邀乌尔岱公子进宫。”
　　宝耑似是忘了自己上一刻的不开心，问道：“可你对乌尔岱公子无意，请他作甚？”
　　宝斋作势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你不是比我聪明么，怎么这都想不到？我总不能和额娘说我属意的是晏齐公子，让哥哥直接把他请来吧。”
　　“哦！”宝耑回过味来，“你是想借乌尔岱公子再见晏齐公子？”
　　“嗯。”宝斋点头，“而且我交代了哥哥让他找个法子，请乌尔岱公子再把晏齐公子带进来。毕竟我们只见过一面，话都没有多说两句，这次总要接触接触，了解了他的为人再说。”
　　宝耑道：“你这样明目张胆地请哥哥帮晏齐进宫，他都没怀疑什么吗？”
　　宝斋耸耸肩道：“哥哥那么聪明，应该看出来了吧。不过他没明着问我，我就装傻充愣咯。反正一切都等我明天见过他再说吧。”
　　宝耑方想起正事，“那你要让我怎么帮你？”
　　宝斋趴在宝耑耳朵上细细地说了起来。

　　第二日上午乌尔岱和晏齐进了宫来，晌午的时候皇帝与瑾姮和裕妃并着一众小辈一起吃了个家宴，饭后长辈们便都散去，留小辈们自行活动。忆央与静娆坐在一起围绕着孩子有说不完的话，这边弘历便领着宝耑朝乌尔岱晏齐走过来，“此时御花园中的花开得正盛，不若一起陪着宝斋去散散步可好？”
　　今日两个宝丫头特地穿上了一样的衣服，梳了相同的发髻，刚刚用膳时坐得又远，乌尔岱倒是没有多想，听弘历说完只当是上次见到的那位公主。
　　一行人行至御花园中，弘历道：“此次还多谢乌尔岱帮我请了晏齐公子来，听说晏公子使剑颇有一绝，还望讨教一二。”
　　乌尔岱与晏齐两人齐声“不敢。”
　　乌尔岱来之前便已经知道此次进宫是因为公主对自己的印象颇佳，而虽然上次进宫对宝斋公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感，但也算不上讨厌，既然公主有心相邀，他也不好推脱。此时弘历这番话一出口他便已经知道其中之意，也没有再拿礼数来做样子，爽快道：“既如此四阿哥与晏齐切磋便是，小臣可陪宝斋公主赏花散闲。”
　　宝耑与弘历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走了。
　　晏齐道：“小臣不才，不知四阿哥想琢磨哪样招式？”
　　弘历乐呵呵道：“不急不急，来来，先这边坐。”他二人走至一大柏树下的石桌边，树荫甚大，挡去了不少热意。
　　弘历坐下，“晏齐公子不必拘礼，坐下吧。”
　　晏齐恭敬道：“小臣不敢，站着便是。”
　　“还不知小晏公子年岁几何？”弘历笑着问道。
　　“回四阿哥，小臣年十九。”
　　“小晏公子年纪轻轻便能任佐领之职，倒是少年俊杰啊。”
　　“不知公子家中……”
　　宝斋躲在树旁的假山后，见弘历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气得直跺脚，犹豫片刻，她心一横，从假山后面跑出来，装着刚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样子来到二人面前。
　　弘历见状，佯装惊诧道：“斋儿，你怎么回来了？乌尔岱公子呢？”
　　宝斋暗暗瞪了弘历一眼，喘匀实了气道：“皇兄，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嫂嫂找了你好久了，还不回去？”
　　弘历连忙起身，“那我便先走了，你们聊你们聊。”路过宝斋身边时在她耳边小声道：“都帮你打听了，年十九，家中兄妹三人，尚无婚配……”
　　宝斋脸一红，忙把弘历推远了。
　　晏齐虽不明白眼前的状况，还是行礼送四阿哥离开。
　　见哥哥走远了，宝斋这才抬起眼看身旁的男子，他还是一身寻常打扮，腰间只一块儿玉作配，叫人看不出身份。
　　“敢问公主，乌尔岱公子去哪儿了？”晏齐回身，瞥见女子耳边细碎的散发，赶忙垂下视线，行礼问道。
　　宝斋被这一问才回过神来，“哦，那个，”她眨了眨眼，示意晏齐凑近些。
　　晏齐比宝斋高出了一头去，见状便稍稍向前低了低头，瞧见她发顶那一支玉蝴蝶簪，轻盈的翅膀随着风上下快速摆动着。
　　宝斋微微扬起头，小声道：“其实瞧上乌尔岱公子的不是我，是我妹妹宝耑。但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这才以我的名义请了他进宫，现在他们两人在那旁说话，她托我嘱咐你到申时半的时候再去寻乌尔岱公子，你若是去的早了我妹妹会害羞的。”
　　晏齐听着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眼前的人一脸认真，生怕他下一刻就冲过去拆散了她妹妹的好姻缘，便点头道：“小臣明白了。”
　　宝斋满意了，六月的天气里动一动便热，她随意地用手在脸颊旁边扇了扇风，在石桌旁坐下道：“宴公子也请坐吧。”
　　晏齐施礼道：“小臣不敢。”
　　宝斋看着他：“你那么高，本公主与你说话累得慌。”
　　晏齐淡淡问道：“不知公主有何话要与小臣说？天气炎热，若公主没什么事便早点回去休息吧。”
　　宝斋忙停下扇风的手，坐得端庄了些，道：“我不热，你坐下吧。”
　　“小臣站着回公主的话便是。”
　　“罢了，你想站便站着吧。嗯……方才皇兄都和你谈什么了？”
　　晏齐眼皮一跳，“四阿哥问了小臣的年纪，家中状况……”
　　“就这些？”
　　晏齐顿了顿，“还问了小臣是否婚配？”
　　宝斋低了声问：“那公子可有婚配？”
　　晏齐疑惑道：“不知公主问这些作甚？”
　　宝斋咳嗦了两声，“就是随便问问……公子还没回答呢。”
　　“小臣尚无婚配。” 晏齐诚然道。他见宝斋还想开口，便抢先说道：“公主可是还想问小臣有无心上人，若没有心上人怎到这般年纪还未婚配？”
　　宝斋愣住了，这怎么和自己设想的情况不一样呢？但她从小就非深宫大院养出来的性子，索性扬了脸道：“正是，晏公子倒颇能体察本公主的心意。”
　　这次换晏齐一怔，他本不欲在此多留，想着说一句略出格的话，害了小女子脸红便会放他走了，哪知宝斋公主竟是如此……大气。
　　他还在走神，那边宝斋却突然喊道：“他们来了！”
　　晏齐回过头去，只见远处乌尔岱与宝耑两人正往这边走来。宝斋急道：“快躲起来。”
　　“为何他们来了我们就要躲起来？”
　　宝斋眼见来人越走越近，无心他顾，一把抓起晏齐的手腕便往假山后面跑，边跑边道：“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妹妹怕羞，不能撞见别人。”
　　晏齐被她拉着绕到另一侧，只见几座小假山环着的地方有一处半人高的小洞，宝斋推了他一把，“快进去！”
　　晏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宝斋连推带搡塞了进来，里面地方不大，等宝斋也挤进来之后两人几乎是贴身而站。洞顶也不高，晏齐不得不往前倾着身子才站的下。
　　宝斋就站在他身下，睫毛随着眼睛不断向外张望而忽闪忽闪的，夏天的衣衫领口低，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她跑得急了，胸口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着，似有似无地碰上他，晏齐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他们……”晏齐刚一开口便被宝斋一个“嘘”的手势打断，她悄声道：“别说话，他们过来了。”便拉着晏齐更往里站。
　　“啊！”宝斋忽然吃疼地闷哼了一声，伸手揉着自己后脑勺。晏齐有些想笑，却还是拼命忍住了。“公主可还……”晏齐问询的话还没说完，又被她的“嘘”打断。
　　这时便听外面响起说话的声音：“……还想请问宝斋公主最近可是读过……”话音渐远，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宝斋往外面看了看，“还没走远，再等等。”
　　晏齐微微地打量着她，“小臣刚刚似乎听到乌尔岱叫了公主的名字。”
　　“呃……”宝斋心里一慌，“公子定是听错了。”
　　晏齐并未再多说，弓着身子站得有些难受，他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宝斋为了掩饰忙岔开话题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晏齐对上宝斋的视线，短短一瞬他侧开头去，“小臣有心上人了。”
　　宝斋愣了一下，赶而又装着随意的口气问道：“哦？是什么样的女子？”
　　晏齐道：“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子。”
　　“那为何……”
　　“家母去世的早，父亲又在北边驻守，故而没有人给小臣张罗这些事。”晏齐笑着说道。
　　“哦。”宝斋心下一酸，好声道：“若可以还是尽早把亲定了吧，可别让别人把她娶走了。”她又伸出头去看看，“走远了，出来吧。”说着自己跑出了洞去。
　　晏齐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就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傍晚乌尔岱与晏齐坐上出宫的马车，乌尔岱看起来兴致颇高：“这位宝斋公主不仅诗书读得多，而且有很多与众不同的看法，与她这一下午倒是聊的投缘。哎，你怎么样？”
　　乌尔岱见他没有反应，便拍了他一下，晏齐这才回过神来。
　　“你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晏齐道。
　　“我问你下午和四阿哥切磋的怎么样啊？如今他可是最受皇上器重的阿哥，你若能和他交好，请他帮忙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让你们家抬旗脱了包衣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啊。”
　　晏齐道“抬旗哪里那么容易，大清建国这么久以来只有圣祖爷给佟家抬过旗，我们家又怎么能和佟家比。”
　　乌尔岱揽过他道：“你们领域伯家也是世代功勋啊，你大伯又为国殉身，只是祖上入了包衣，没道理子子孙孙都要如此啊。你我是一同长大的，我自然希望你好。”
　　晏齐低声说了句：“我懂。”心下却是纷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