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不及清拂尘》頔迦

6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瑾姮总觉得自己在和高贵人吃酒，一杯接着一杯，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向上首看去胤禛已经不在了，只剩恪宜坐在那里强撑着。
　　“她总是这样的。”瑾姮心道。她眼前有些发虚，脸也滚烫烫的，但她觉得自己心里清明得很。就像现在，她能看出来其实恪宜已经累得很了，却因胤禛不在她就有义务必须继续坐在这里。她总是这样觉得自己和胤禛是一样的，他不在的时候就要由她继续坐镇，把场面做到底，做的完美。
　　瑾姮思绪正飘的无边无际的时候，弘历扶着忆央走到她面前，“额娘，额娘？”
　　弘历唤了几声，瑾姮这才抬眼看到来人。
　　“额娘，琏哥儿睡着了，我和忆央先带他回去休息。您也少喝一点儿。”弘历嘱咐。
　　瑾姮懵懵地点头。
　　弘历看着她的样子，不放心道：“喻岫，扶额娘出去醒醒酒吧。”
　　喻岫应着，准备去扶瑾姮起身。
　　弘历便先搀着忆央走了。

　　上首代荷在恪宜身边小声道：“娘娘若是在撑不住了就回去吧，皇上和四阿哥五阿哥都走了，娘娘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恪宜回道：“本宫没事儿，皇上走了说不定一会儿还回来呢，本宫要是走了这偌大的宴席不就无主了么。”
　　“奴婢是担心您这身体……”代荷小声道。
　　恪宜笑道：“本宫会掂量着的，等下人走的差不多了你再扶我回去。”
　　代荷应了声“是”。

　　“我没醉。”瑾姮拎着酒壶说道。
　　“娘娘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册封礼呢，可不能再喝了。”喻岫劝着。
　　瑾姮不停，倒了酒朝着高贵人道：“来，妹妹喝。”
　　喻岫向着高贵人道：“小主，您快劝劝主子别喝了。”
　　高贵人虽脑子也不清楚，但还是跟着劝道：“娘娘，别喝了。要不这样，嫔妾和您一块儿出去醒酒，”高贵人俯下身子趴在瑾姮的耳朵边小声道：“出去就没人管咱们了。”
　　瑾姮听了蛮满意，说道：“走吧。”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大门走去。
　　刚到门边，忽听“哗啦”一声，似有什么倾倒而下。随后便传来众人的叫嚷声。
　　瑾姮猛地被这声音吓了一下，不禁打了个激灵，意识也回来了几分。
　　她和高贵人转过身来，只见整个大殿和众人身上都湿淋淋的。有几个嫔妃发出了不满的抱怨声，其余人也都被这从天而降不知何物闹得迷糊，不禁都抬头往屋顶上看去。
　　瑾姮见状，随着众人的视线一齐往上看，因这戏楼二层高，屋顶离得远，并看不真切上面有什么，只是瑾姮这时才发觉自己可能是真的喝得多了，不然怎么看着这屋顶都在晃动呢？
　　瑾姮无心研究，只想拉了高贵人走，却根本不想在连手还没有碰到她的时候就突然被她猛地推了出去，瑾姮根本没闹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耳边全是高贵人的大喊声：“娘娘快走！”
　　清音阁地势本就倾斜，瑾姮被推出去后顺势往下滚出去老远，还没等她睁开眼，就被铺天盖地飞来的屋瓦碎片砸晕了过去。

　　却说弘历与忆央走出清音阁的院门没多远，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转身一看却见清音阁的屋顶整个掉了下来，把戏楼完全盖在断木烂瓦之下。
　　弘历心头大动，刚想要发足狂奔过去，却见废墟之上竟窜起了阵阵火苗，眼见顺着风势便几窜而高，再没了什么意识，只大叫了声“额娘！”
　　他急忙吩咐贴身太监道：“快送福晋和琏哥儿回去。”说完便向那火场之中跑去。
　　“爷！爷！”身后忆央的凄厉之声在风中回荡着，弘历恍若未闻，只想一步窜过去，快点找到额娘。
　　清音阁仿楠木殿多用实木而建，弘历到的时候火焰就像疯了般无限扩张着。而弘历平生第一次感到老天爷对他的眷顾，就是当他一进院门便看见躺在碎瓦之中的瑾姮时，方才觉得原来神明是真的会庇佑人的。

　　瑾姮醒过来的时候除了脑子混些，旁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再加上身边只是诵山诵水在陪着，若不是手臂和脸上被白纱布缠的严实，她真的会觉得自己只是贪杯和高贵人喝多了酒，那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她很快就知道不是这样的，从诵山诵水的悲戚，也从她看不到喻岫开始。
　　“额娘！”两个宝丫头唤着，从外面跑了进来。
　　“额娘，你醒了便好。”宝耑上前握住瑾姮的手。
　　瑾姮拍拍两个孩子的背，便让诵山诵水先出去了。“你们两个都好吗？”
　　宝斋点点头，“我和耑儿一向不喜欢那种场合，前天晚上皇阿玛走了之后我们两个便溜回来了。”
　　瑾姮微微安心，“前天……这么说我睡了两天了？”
　　“嗯，”宝耑道：“万幸屋顶掉下来的时候额娘已在殿外，只是被一些零星的瓦木砸昏了。四哥当时没走多远，便赶紧将额娘送回来了。”
　　“清音阁的顶掉下来了？”瑾姮的记忆似有一些回神，堪堪想起了当时的场景。“那剩下的人可都好吗？你皇阿玛呢？”
　　宝斋安慰道：“皇阿玛有重要的事去问贞嫔了，五福晋当时因身体不适也早些回去了，他们都没事……”后面的宝斋一时不知如何启口，不得往宝耑那处看去。
　　“忆央和琏哥儿呢？他们有没有伤着？”
　　宝耑道：“他们那时刚走到福寿阁处，大火顺着风刮到了福寿阁，引得武贵人炼丹的火炉炸了，当时武贵人就在里面。嫂嫂和琏哥儿人在院外，离得远，没受什么伤，就是琏哥儿吸入了些炉灰和烟，咳嗽不止。”
　　“太医已经帮着把那些尽量往外排了，琏哥儿也稳定了不少。”宝斋见瑾姮脸色不好，急忙说道。
　　“那其余的人呢？皇后娘娘也在殿中，她可有伤到吗？”
　　这下两个宝丫头竟是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宝斋拉紧瑾姮的手，“额娘，你要有个准备。”
　　瑾姮被宝斋这样子吓住了，有些喃喃问道：“怎么了？难不成皇后娘娘她……”
　　“额娘，”宝耑道，“皇阿玛派人查了，那晚从房顶上洒下来的是酒，房梁上系了一根牵索绳，就是建房子时能承受很大力的那种，绳子从窗户伸出，另一头坠了块千斤石，屋顶就是被这千斤石所扯掉落下来的。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了，除了额娘和当时在外面伺候的几个奴才，屋里的人……全部……”
　　那恐惧感像海水一样朝瑾姮漫过来，把她包了个严严实实。
　　瑾姮几乎是挣扎着问，“你皇阿玛……他去找贞嫔问什么？”

　　胤禛也想知道自己来问安氏什么？自己能问这个疯子什么？
　　他断定安氏一定是疯了，能让她做出这种举动除了疯之外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那晚自商安喊完“走水了”之后，他所见的便是熊熊的火光在山脚下似狂魔乱舞，配上浓重的夜色，像勾人心魄的妖怪。他早没了心智，朝着那团发疯的群魔直奔下去。等到的时候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宫人们慌着救火，人来人往乱作一团，他却只知道瑾姮还在里面，往自己身上泼了桶水便要冲进去看看。
　　宫人们自是将他拦下，告诉他熹妃娘娘已经被四阿哥抱回去了。
　　他这才冷静下来，甚至当商安来禀告他皇后娘娘及一众嫔妃全部葬身火海，武贵人被丹炉炸的找不到尸首，四福晋失了孩子时，他都一直努力维持这冷静，哪怕现在他站在安氏面前，他也一直在控制着。
　　安氏当晚便被商安带回住处管制了起来。现下她乖乖地坐在榻上，换了素色衣衫褪下了宫饰，清散着一头长发。此时也只是淡淡地说道：“皇上来了，想好怎么处置臣妾了吗？”
　　胤禛咬着牙问道：“你怎么做的？”
　　安氏抬起眼，“什么？”
　　“朕问你怎么设计起火的？”胤禛怒道。
　　“想不到皇上竞对这个感兴趣，跑来见臣妾这厌恶之人就是为了问这个。”安氏笑着道。
　　“说，是谁放的火？是谁拉了千斤石的绳子？你院子里的人呢？都逃跑了吗？”
　　安氏道：“皇上别不相信，臣妾还是有点良心的，做这样的事就不要牵扯无辜的人了，院子里的奴才臣妾已经打发他们走了，省的被牵连。”
　　胤禛不屑道：“你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还会有这样的好心？”
　　安氏也不在意，“放个火而已需要那么多人吗？臣妾不过就做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空心冰柱，小的那些在里面装满酒放在房梁上，大的那个就垫在千斤石的下面。宴会开始后屋里的冰会融化的快些，那些酒就会先从放上面洒下来，等到外面的冰融化的差不多了，千斤石就会落下来扯掉屋顶。那宴会上该是有不少烛台吧，屋顶又是木头做的，再加上酒，想不着火都难。他们要是发现的快还能跑掉，但是看皇上这样子怕是没逃得了几个吧？所以皇上，这些事情都是臣妾一个人做的，和旁人没有关系。”
　　“和旁人没有关系？”胤禛反问道：“那安氏一族呢？被你牵连的家族也没有关系吗？”
　　胤禛说完时安氏面部突然有些痉挛，她蜷缩着靠在榻上，面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安家？哈哈哈哈，皇上你不是已经查到臣妾的堂兄安慕鸿私通勾结布鲁特国了么？那年皇上向博尔济吉特氏借兵的时候不就已经起了我兄长的疑心了么？臣妾又没有孩子，皇贵妃都有孩子臣妾却没有！那便算了吧，反正早晚都有这么一天，不如大家一起……”
　　她说至此处，忽然面色惨白，整个人在榻上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按着肚子，“疼……”安氏喊道。
　　安宁昭素白的裙下慢慢绽开了鲜红。

　　胤禛来看瑾姮的时候她精神已经好些了，他上前便把瑾姮抱在怀里，“还好你没事！”胤禛在她耳边道。
　　瑾姮慢慢松开他，“是高贵人救了我，要不是她把我推了出来，我现在也可能已经……”
　　“别说了！”胤禛打断她，“我不敢想，要是你……”
　　二人都有些无话了。
　　“还好处理吗？毕竟是近百条人命，其中还有皇后娘娘……”
　　“多数弘历在帮着打理了，你别担心。若是身体好些咱们就回去吧，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瑾姮道：“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就是这胳膊折了，估计得吊上一阵子了。”
　　胤禛道：“伤了右臂，是有诸多不便。”他顿了顿，“安氏有身孕了，一个多月。”
　　瑾姮看着他，“那孩子……”
　　“孩子没了。”胤禛道，“若是早些知道有这个孩子，或许就不会有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