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恋曲集》兰小船

5、舞会 1

　　舞会上灯红酒绿，男男女女成对相拥，扭动腰肢。

　　孟秋借故离场，拿了一杯红酒，独自走到别墅外的花园里透口气。

　　那件找肖雯借的礼服紧紧裹在身上，挤得她浑身不自在。她终究不习惯盛装打扮、故作淑女。她爱白T恤、牛仔裤，一双平底鞋，舒服又平价。哪像这件宝蓝色连衣裙和脚底 9cm 的高跟鞋，逼得她挺胸昂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时刻小心别溅上污点，她赔不起。

　　肖雯笑她这样没有追求，注定要做一辈子穷人。来参加舞会的年轻女人何止二十个，并非个个出得起她们身上那身行头的价钱。花大价钱，就是存心要钓金龟婿，圆个灰姑娘梦。肖雯年轻貌美，出身富贵，自然可以不痛不痒地说着玩。孟秋只当玩笑听，说我有你这么一个金闺蜜就知足了。

　　那双鞋走起路来实在不便，在碎石路上走了几步，脚后跟便吃不消。孟秋在紫藤花长廊处坐下，脱了鞋，不出意料看见脚上几处打了水泡。

　　夜幕下，几盏路灯投下柔和的淡淡黄色光芒。孟秋正揉着脚，忽然听见长廊一侧的花丛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一个娇媚的女声，似在低声哀求着什么。一个男声应和着，听着冷冰冰的。

　　才听了几句，对话停止了，紧接着一个人影往亮处走来。肖雯来不及回避，抬眼正对上那那人惊讶的目光。一双亮如点墨的眸子，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熨帖得体的西服，即便是在窘迫地逃走，这个人还是一副风度翩翩的君子风范。孟秋想，传闻中薄情的阔家少爷就是这般模样了。

　　男人走后，女孩也走出来了，眼睛红肿，见了孟秋，似有羞愧，深深低着头，我见犹怜。孟秋从手包里翻出一包纸巾，走上前递到她手里。

　　两人坐在长廊里聊了起来。女孩叫李辰，比孟秋年纪还要小一岁。在一个和今天相似的舞会上，认识了易家老二易谨。两人交往了半年，浓情蜜意，难舍难分，直到易谨带她去见了家人。易家嫌她家境普通，又没什么学历，易谨抗不过家庭压力，时间久了爱意也就冲淡了。今日便是这最后的告别。

　　“你真爱他吗？”

　　“爱？”李辰想了片刻，“我喜欢他，这便足够嫁人了。可惜他没给我这个机会。他们只想玩玩，最后还是要跟门当户对的人谈婚论嫁。”

　　这是显然的道理，偏偏有人存在侥幸的心思，以为自己便是那万中无一的幸运儿。

　　隔了一个月，肖雯的电话又打过来。她在电话里咯咯笑，邀孟秋一同秋游。

　　无非是找个有山有水的地儿坐着聊天罢了。孟秋怕见那些心怀鬼胎的男女，推说没空。肖雯在电话里骂她没诚意，日期还没定，怎么就没空？

　　结果到了周末，肖雯开着车等在她家楼下，喇叭按得小区里怨声四起，孟秋无奈，穿了件 T恤牛仔就匆匆下楼。

　　无疑她是全场最不起眼、最朴素的人。用肖雯的话说，穿得像个高中生。孟秋不在乎，躲在角落里喝果汁、看风景、发呆。她打定主意离他们远远的，如躲瘟神。

　　“你是孟秋？”

　　一个清朗的声音。孟秋侧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一回他比上次更加风度翩翩。

　　她点头。

　　“我是易函。上次的事，还请孟小姐帮忙保密。”

　　他看似彬彬有礼，孟秋却敏感地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人皆以貌取人，她自己穿得寒酸，似乎也怪不得别人拿看穷人的眼光看过来。学识教养都是装饰品，没了这皮囊，大家都是肉体凡胎，俗人一个。

　　她报之以漫不经心：“我还以为你们最喜欢风流韵事了。”

　　“哈，我倒巴不得清静。谁让我摊上这样一个麻烦的弟弟。”

　　“弟弟？”

　　“是啊，一个连分手也不肯当面说清的弟弟。”易函的嘴角带了笑意。

　　孟秋被这样难得的笑容晃住了眼睛，一时心跳加快。原来上次是误解了他。不过这个人仪表如此出众，连她也要忍不住起心动念。

　　不远处的人群传来阵阵哄笑，热闹极了。有人远远朝易函挥手，叫他快来。

　　易函摇摇头，以手插兜，风流倜傥地站着。倒是孟秋颇不好意思，问他怎么不过去。

　　“没什么意思。你不也远远躲着吗？”

　　“我和他们不熟。”孟秋说，“我不是你们圈子里的人。”

　　“哦？我们是哪个圈子？你又是哪个圈子？”

　　“明知故问。天底下只有两类人，富人和穷人。”

　　“我看那边可不都是富人。”

　　“想成为富人的穷人，混在富人堆里，可也不会跟着发财，搞不好还要倒霉。”

　　就像上次花园里被抛弃的女孩，一个人在夜里躲着抹泪。易函说：“你很清醒。可是为什么来参加这种聚会？”

　　孟秋拿手指戳了戳前方肖雯红得耀眼的裙子：“我也不想，肖雯非拖着我来。”她看向易函：“你应该去那边，我不是你要找的那种女孩，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这话显然触怒了易函。他虽然涵养极好，此刻脸色也变得僵硬难看。忍了再忍，他只说了一句：“好，很好。”转身便走。

　　孟秋远远看着易函，他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神采飞扬，竟似换了一个人。他们那群人，论外貌，论风度，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易函到了人中龙凤里，竟然还要出类拔萃。她不敢奢望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肖雯跑来叫她时，她正以扇子掩面，躺着打盹。气得肖雯掀了扇子，捏她脸颊：“你真是到哪里都能睡着。要是睡觉，在家不就行了，我何必叫你出来。”

　　“所以啊，下次可千万别叫我了。消受不起。”

　　孟秋推开她的手，笑得没心没肺。

　　“这次可不是我的主意。”

　　“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

　　肖雯在她身旁坐下，悄悄在耳边说：“是易函约的你。”

　　竟然是他。孟秋不自觉地红了脸。肖雯看在眼里，幸灾乐祸地笑：“这下好了，你一向清高，这下也栽了。不过易函的确出色，折在他手里不冤枉。我看你们俩聊了半天，进展如何？”

　　孟秋只好实话相告：“我大概是把他得罪了。我哪知道是他请我来。不过，知道又如何，投怀送抱，顺水推舟吗？理智告诉我要拒绝。”

　　“你活太累。开心一点不好吗？其实肖函人不错，据我所知，他现在身边并没有女人。”

　　可她亲眼见到他与人分手时的无情，虽说是替弟弟解决麻烦。她不想再体验一遍被抛弃的感觉。那太屈辱，太不堪。

　　孟秋摇头，似是下了决心：“我不喜欢不长久的东西。我不贪心。”

　　“也罢，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替你拒绝。”

　　这种人自尊极高，被劈头盖脸拒绝过一次，哪里还会有第二次。孟秋心里不知是释然还是懊恼，也许二者皆有，道：“谢谢你。肖雯。”

　　假期结束后，孟秋忙于工作，每日忙碌充实，日子过得飞快，人却浑然不觉，一晃便到了年底。元旦假期前一天下午，她正在焦头烂额做盘点，账目看得人头脑发昏眼神发虚。同事赵晋东突然跑来，递给她两张电影票，约她下班后同去看电影。

　　她正打字，眼睛一转不转盯着屏幕，道：“没空。”

　　这位赵晋东是隔壁部门里长她两岁的同事，身家清白，学历优秀，人长得端正体面。某个项目缺人 ，孟秋被叫去帮忙，项目结束，他便隔三差五往孟秋办公室钻。男性在追逐异性上永远精力旺盛、不怕挫败，孟秋的冷淡反倒刺激了他的求生欲，这样彼此僵持下来，这段单方面的追求关系维持了居然半年之久。

　　被拒绝惯了，赵晋东也不着恼，搬了台笔记本电脑，坐她旁边，说：“来，把数据传我，我帮你。”

　　她回头，看到赵晋东格外认真的一张脸。孟秋对他没感觉，不讨厌，但没有爱，拖拖拉拉，纵容了他半年。现在看来，赵晋东是认真想要与她在一起。年末了，索性了却旧事。她依言传去表格，答应去看电影，准备借这个机会，彻底拒绝赵晋东。

　　可怜赵晋东以为自己看到希望，在那吭哧吭哧地替她做苦力。

　　没人喜欢单身，只不过没那么幸运而已。孟秋虽然年轻，心里却觉得自己已比赵晋东还要老了。她的上一段恋情还是在大学毕业，青葱年纪，心性单纯，轰轰烈烈地一头栽进罗密欧朱丽叶般惨烈的爱情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