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黄沙 ...
-
又是一年寒冬，大雪纷飞，梧州的红梅开得到处都是。
薛尹将掩在黑色镶丝披风下的手伸至枝头，折下一支红梅，举到鼻间闻了一闻，似是漫不经心又带着一点惊奇地回头问道：“你说什么？”
身后手执明黄色圣旨的大太监手抖了一抖，薛尹嘴角上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怕什么？”
太监看着渐渐逼近的薛尹，两腿战战 ，“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只得硬着头皮道：“薛大人，您也别记恨奴才，这酒……这酒您还是喝了吧。”
薛尹没有说话，目光轻移，看向旁边小太监手里端的那杯鹤顶红，缓步走了过去，许是薛尹积威葚重的缘故，小太监被唬得后退了两步，直抵到一棵梅树上，薛尹轻笑一声，端起那杯毒酒，凝视许久才道：“太后她……知道吗？”
身后的人默然。
薛尹却是懂了，有的时候不否认反而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薛尹笑了，只叹道，“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二姐这些年倒是练就了一副铁血心肠。”眸光回转，看到太监瑟瑟发抖的模样，一讪道，“罢了，我又何必难为你这个传令的太监，我喝了这杯毒酒，也好方便你回去复命才是。不过，你记得给太后回个话：我薛伊征战沙场多年，屠戮百万，只怕一身戾气太重，难入轮回，到时候孤魂难安，免不得要去宫里见见故人。”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红梅落地，混合着喷洒出的鲜血被无尽的大雪掩埋。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皇上早早地便将梧州控制住了，任薛尹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了，但这人少年征战成名，后又斗倒了一干群臣，将朝政大权稳稳地掌握在手里，若不是太后设计将他调到梧州，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扳倒他？
只是若非此人，如今上面坐着的是谁还未可知……
………………………………………………………………………………………………………………
狂风呼啸，席卷着无数细小的砂石铺天盖地而来，无尽的苍穹就像一头巨大的黑兽，遥遥地俯瞰着这片大地，犹如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小将军——”都尉董辛走到洞口才探了一下头，就被风灌着吃了满嘴的沙粒，他回头呸呸两口吐了出来，折回去摸索到洞里深处，那里生着一堆昏黄的火焰，旁边半跪着一个少年，少年面容沉静，正用帕子沾着水一点一点地给身前的男人拭去脸上的灰土，董辛顿了顿，才艰涩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小将军节哀……”说到最后，自己竟然梗咽了。
身穿盔甲的少年抬起头，尚显稚嫩的脸庞上不知为何多了一股睥睨天下的气质，只见他微微笑了一笑，轻声道：“董大哥，我没事，外面的风沙怎么样了？”
董辛拍了拍身上的沙砾，叹道：“黄沙漫天，今晚我们怕是走不出去了。”
“三日后这场风沙便会停下，届时我去引开敌军，你带着兄长沿着泗水下游回去。”
“不行！”董辛半跪在少年身前，耿直的脸上满是坚持，“薛将军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董大哥，”少年转过头，稚嫩的脸上一片淡然，“大哥已经死了，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尸首落在敌军的手上？！”
“可是……”
“我不会让自己死的，我还要给大哥报仇！”
董辛看着眼前那张陌生的脸，心中泛起一阵阵心疼。明明前几天还跟兄弟们一起偷偷喝酒被罚，是那么古灵精怪充满少年活力的一个人，如今却沉稳得不像话。
他想伸手摸一摸那个少年，却在落下的瞬间掏出怀里的匕首，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小心！”
薛尹将匕首插在靴子里，慎重地点了点头。
夜色如水，薛尹斜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入睡，只是心绪繁杂，耳边全是呜呜的风声，一时难以入眠。
他明明记得自己喝下那杯鹤顶红，从此后与那些人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用操心那些烦心事。却没想到一觉醒来，却回到了几十年前。他本以为是老天觉得亏欠他太多，想要弥补他这一切，于是在得知薛永出战的那一瞬间就孤身前去，只为阻止那一切厄运的开端，却没想到，半天的奔波只换来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那一瞬间，他反而不是那么伤心，可能是老天从不曾善待过他，所以他总是对一切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只是很累。
看着被半截黄沙掩埋的兄长，看着他安详的面容，他心里头有一个念头在飞快地转动。
为什么还要这么痛苦地活下去，这世上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已经躺在这儿了，为什么不随他一起去？！
就这样吧！管他朝廷争斗！管他朝代更迭！
风沙越来越大，不停地刮在他的脸上，生疼，他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只觉得身上越来越重……
突然，一个人重重地摇晃了他几下，他眯着眼睛想要看清那是谁，却只看见熟悉的铠甲，那人大声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可惜风沙太大，全被风卷着带跑了。
那人见他一脸迷茫，只好费劲地一把抓住他，一边携着薛永的尸体向后走去。
薛尹哪能让他这么辛苦，连忙挣脱了他，自己艰难地跟在他身后。许是那人见他回过神来了，也不坚持，只是专心地找能够躲避的地方。也是他们好运，不远处就有一座山洞，两人步步艰辛地挪了进去，薛尹这才发现救了他一命的是都尉董辛。
薛尹记得，那是他兄长手下的一员大将，比自己大五岁，是御史中丞董大人家的公子，也不知犯了什么倔，不愿意成亲，愣是偷偷跑出来从军，三年来，没敢回家一次。
薛尹这才想起去看兄长，只见他当胸中了一箭，血液已经凝结了，盔甲上和脸上全是细小的灰尘。
他解下腰间的水壶，撕下一块里衣，就着水擦干净了兄长的脸。
薛尹没有看错，薛永一脸安详，好像战死沙场才是他应该的归属。
昏黄的火堆旁，薛尹静静地靠在墙上，忍不住湿了眼眶。
大哥他……真傻啊！
第二日，当薛尹醒来，昨夜“噼啪”作响的柴火早已经焚烧殆尽，耳边仍是那无穷无尽的风声，若不是前世亲眼见过，谁也料想不到这场史无前例的沙尘暴居然短短几天就结束了。
薛尹记得，那时候他满载着希望，等待着兄长凯旋归来，谁知却等来敌军肆无忌惮的挑衅。
薛尹不会忘记，当他抵达燕军城的场景！自己敬爱的兄长，被敌军砍下首级，随便地用一根麻绳拴在城楼上！
微风拂过他额前的长发，苍白的脸上满是伤痕。
燕国那个据说最善用兵的三皇子，就这么摇着一把破折扇，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大喇喇地站在城墙上用兄长的尸首要挟他们三日内退军十里……
薛尹从回忆里惊醒，只见董辛脱下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他身上。看见他醒了，用嘴努了努那堆灰烬，道：“柴火烧完了，晚上天冷，你将就着穿着。”
薛尹第一反应就是把披风还给他，却被他反手按住：“你还小，经不起冻，再说了，这件披风也挡不了多少寒气。”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包裹，打开后递给他一个馒头，“一天都没吃饭了，吃吧！”
薛尹有些感动，默默地接过，就着冷水吃了起来。
“昨天我见你不管不顾地去找将军，我不放心，就追着出来了，走得太急，就拿了几个馒头，不过还好，这几天应该够了。”董辛靠坐在薛尹身边，低头咬了一口馒头，咀嚼了几下，轻轻地道，“将军没了我也伤心，但是你要记住一句话：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
“董大哥，”薛尹看着自己的脚尖，“你为什么逃婚？”
董辛突然笑了：“这个秘密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等到你长大了，还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
薛尹偏头看向他，董辛被晒黑的脸上满是笑意，却达不到眼底，青年人微微瘦削的侧脸在墙上落下一道昏暗的剪影。
三日后，风声渐消，数不尽的黄沙覆盖在地上，世界仿佛变了个样，许久不见的太阳终于舍得从厚厚的云雾中露出头。
站在差点被淹埋的洞口里，董辛只觉得恍如隔世。
“不出一个时辰，燕军就会派人四处搜寻山口，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薛尹站在他身后，轻声道。
董辛怔了一怔，返身将薛永从地上背起，路过薛尹的身边时留下一句话：“我在军营里等你！”
“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