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与鬼同梦》浊河刑铭

5、前世终有因果（四）

　　孟扬疾一挥手收了锁魂铃，失控暴增的阴气如潮浪涌满了整间卧房。如同在身上盖上千年寒冰当被褥，被拖进梦境的萧卿不由地缩紧肩膀。从指间钻进的阴寒像极了尘世最狠绝的毒药，顺着他的骨头一寸一寸侵占全身，被逼退的阳气逐渐在丹田凝聚成一股至阳至刚的火气，压到极致便全力反弹如燎原之火一下子烧尽了入侵的阴气，萧卿只觉得浑身发烫，猛地睁眼发现后背已经被汗湿透。

　　睁眼不见小鬼，萧卿揉揉眼睛从一堆粉粉红红的纱帐中爬起来：“我刚才……”

　　萧卿此时如同一个火炉烤得他背后发烫，孟扬疾怒气未消，冷声打断他：“我知道你在梦境里看见了什么。”

　　萧卿听着孟扬疾语气不善，以为他要下杀手，伸手握住孟扬疾的手腕，刚才的危机像是没有发生过，有些惋惜地对他说：“这也是个可怜之人，还未落地便被生母所害，孟兄还是不要太为难他，若是能度化就再好不过了。”

　　“度化？”被萧卿一提，孟扬疾心里冒出了个新主意：“那好啊，就度化吧。”

　　没料到对方会这么爽快，萧卿眨眨眼睛一愣，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生出几分猜疑孟扬疾的惭愧，耳根微红赶忙施礼：“孟兄，果然是……好心人。”

　　就像萧卿醒来后向他郑重施礼一样，被难得夸奖的感觉也相当不错，孟扬疾非常受用地点点头，可“好心人”三个字在脑袋里里滚了一圈又让他心里觉得不那么舒服。且不说好心不好心，他连最基本的人都只占了半个。这么一想，浅淡的喜悦被冲散，孟扬疾背对着萧卿没有回答，径直出了卧房的大门。

　　孟扬疾的脾气实在说不上好，但也不能算特别恶劣。虽然也就相处了这么四天，一来是萧卿心大，上辈子就不是好计较的脾气，二来实在想发火生气一看到孟扬疾那张脸，再有什么不满也说不出口了。渐渐的萧卿也就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冷言冷语、沉默不搭理倒也不往心上去，只管自顾自地问：“刚才隐约听到了一个名字有些耳熟，不知道孟兄所说的‘桑子槐’是不是桃源楚家的那一位？”

　　“楚家？”孟扬疾停住脚，冷笑：“楚家可不要一个尸鬼做门人。”

　　萧卿追着孟扬疾走进姜家的花园，中央那棵白日里还是枯枝的高壮树木，在午夜枝头上竟开满了花朵，鲜红如血，妖异而瘆人。像是梅树，盛开的却是红色的桃花瓣，这而树下安安静静坐着的正是之前被附身的姜林氏。

　　“是桑梓千桃”，萧卿警觉起来，看了孟扬疾一眼。桑梓千桃并不是尘世俗物，它的花开花落不因时节转变，而是因种植人归来而开，离去而败。杜鹃啼血，桑梓归亲，桑梓千桃得名也正是因为此。

　　在苦芥山的地界看到桃源楚家的宗门象征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儿，萧卿唤了一声“姜夫人”却不见人搭理，紧蹙起眉头想要救人又担心莽撞坏事。

　　孟扬疾完全不似萧卿紧张，左手小指一勾将锁魂铃从袖口拉进掌中，右手食指与拇指轻搓出一团绿色火焰慢慢靠近，轻笑着说：“起初我还有些疑惑，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怨气太强而撕裂的残魂，防止残魂飞散的桑梓千桃，聚集阴气的‘五鬼’梅花山，蔡云南这是想把一缕残魂慢慢滋养成阴胎为某人修补魂魄。可惜了，你们没想到忘川口封印会被解，刚成型的阴胎受浑浊阴气影响突变成了品行恶劣的童鬼，更没料到的是……我会来这里！”

　　孟扬疾手里的火焰几乎燎到了锁魂铃的边缘，一直安静的铜铃开始“叮铃铃”地乱响。萧卿伸手试图阻止却被躲开，急声道：“孟兄，你答应我度化小鬼的！”

　　“是度化”，孟扬疾瞥了眼脸色难看的萧卿，说：“销魂毁魄扔进畜生道也是度化。萧卿，若我是你现在就去看看桃树下的那个活人，而不是一个小鬼。”

　　姜林氏双眼紧闭在桃树下坐得端端正正，萧卿左右看看，气急了也只会重复：“孟兄，你怎能如此过分！我本以为你与寻常邪修不同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想到你……你实在太过分了！”

　　“哎”，长长的一声叹息从桑梓千桃树后传来，偏低的男声刻意扬高语调，口气轻佻顽劣：“就说世家公子的那些迂腐教化害人不浅，你看看连骂人都只会翻来覆去的‘真过分’‘太过分’。要我说啊！这位公子应该这么骂‘孟扬疾你个不是人的死变/态！说话不算数的王八蛋！人渣！垃圾！’”

　　“那也比淫|魔你好得多”，孟扬疾收了锁魂铃，眉眼下压笑得更开，不知何时从手指间多了一圈深红色的细沙。

　　花园里的风陡然增大，与提及桑子槐时的气急败坏不同，萧卿感受到孟扬疾对这人是真的起了杀意。

　　“越活越不长进，果然是慈母多败儿”，说话人脸颊稍显消瘦，一双丹凤眼微敛，高鼻薄唇，嘴角自然勾着，斥责的话说出来也带了三分笑意，穿的是楚家传统的鸦青色长袍，袖口上绣着缜密的月白桃花卷云纹，腰间挂一柄长剑。

　　他从姜林氏身边走过，站在孟扬疾五六米开外的地方，向萧卿拱手道：“在下楚魏，敢问这位道友尊号。”

　　惊云君楚魏？萧卿又细细打量了一遍对方，算不上龙凤之姿，风流倜傥却是名副其实。大概因为这位惊云君在修仙世家间的口碑实在太糟糕，以至于萧卿长久以来听到的传言里，他要么肥胖臃肿飞扬拨扈，要么贼眉鼠眼相貌猥琐，总归没有一句是好话。尤其是有楚氏家族出席在的场合，任谁提起楚魏那都是要当场翻脸的，但不能说，不代表各家就不知道了。就像是他们那一批同龄人里，有被捧上天的方家家主琉璃上尊方隶，有不得不敬的鬼修老祖崇景君蔡云南，也有恨不得被踩进泥里的惊云君楚魏。

　　楚魏是楚家宗门家主的第三个儿子，出身相当不错，修为也是同辈翘楚，甚至早了他的二哥一年被送尊号惊云君。二十岁前的人生都是顺风顺水，一条康庄大道摆在面前，可他偏偏一扭头走上了独木桥。痴恋长兄的乱|伦风波一闹就是整整三年，桃源楚氏一门撑起了修仙界半面天的花边新闻，期间宗门易主，更有人传言老宗主是被楚魏活活气死的。长兄继承家主半年，各方传言好容易压下去，楚魏又因为一言之失将他的剑奴桑子槐害死于雪岭，接着是搭上当时还未成气候的鬼修蔡云南，活身炼化成尸鬼。

　　活人不当要做鬼，武修不练练鬼修，惊云君楚魏闹出来的这一出比他那兄弟乱|伦更叫世家子弟容不得。

　　萧卿向楚魏拱手，刚要说出口就被孟扬疾制止：“你姓甚名谁告诉他干嘛！”

　　“小畅，你真没教养”，楚魏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子槐若知道一手养大的孩子长歪成这样肯定要难过，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当初就应该多打你几顿张张记性。”

　　“恶心”，孟扬疾阴沉下脸，指间的深红色细沙凝成了六片短刃，食指一弹齐齐向楚魏飞过去。

　　修仙八大家中四门武修选择的武器各不相同，长鱼家用鞭，萧家使刀，楚家与孟家虽都用剑，却也各有区别。孟氏主人仗独剑，剑奴为活靶子式的“剑鞘”，身份尊卑分得清清楚楚；而楚家则是双人剑，一人主剑，一人辅剑，两人相互依存，主奴地位反被有意模糊了。

　　楚魏所用长剑中间镂空雕花，剑身上只有一层暗淡的灰光，纵然尸鬼自身可控灵力相比肉身时大大减弱，但好在他剑法精妙与孟扬疾所控的沙骨血刃缠斗尚且轻松。

　　楚魏一剑挑开两片血刃，侧身回手松松又一剑将从背后偷袭的刀刃弹飞，笑道：“用我教你的招式对付我，小畅，你怎么就不长进呢？”

　　孟扬疾翻手握拳，正相搏在一处的血刃眨眼间全部沙化，从地上卷起的沙土迅速被染成红色，将楚魏团团围在中央。

　　细如沙尘，利如刀锋，楚魏眯起眼睛心里一惊，是沙骨。通过皮肤进入身体，在内将人搅碎如泥，当初蔡云南用此来取人皮的小玩意儿，在孟扬疾手里被玩出了新花样。

　　桑梓千桃的花瓣收到了主人的感召纷纷从枝头飘落，一层层扑向沙骨，红色的桃花瓣几乎将楚魏包成了一个巨大的猩红茧子。萧卿趁机快步走到姜林氏身边，试探到鼻息后将人抱起，可刚要退离，却发现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脚下竟然一步也无法挪动。

　　悠长的萧声从姜家门外响起，呜呜咽咽如孩童抽噎哭泣，并非是难听不堪入耳，但凄惨苦闷的调子也实在叫人没法喜欢。

　　“蔡云南”，孟扬疾一瞬间分神，侧头看向紧闭的朱红大门。

　　不断逼近的沙骨随着萧声停止旋转，楚魏被控制灵力解封，抖手挥剑劈开包围他的沙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