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曲》飘落湖心

39、39 第四章 临安旧事

　　幽深的夜色笼罩着西山岛。
　　漆黑的天幕里寒星点点，似乎随时都要被周围的黑暗吞没消逝。

　　霄练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断的回想着傅清羽刚才的那句话：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嘴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微笑，渐渐消逝成浅浅的失落。
　　可是，我却不愿相信我所看到的。

　　霄练凝视着天上的点点星光，仿佛苍天之上，曾经的战友和兄弟在无声的注视着自己，
　　不断的控诉着命运的不公，迫切的祈求自己代替神灵裁断苍生。

　　无休止的惨烈呼号，在兵刃交击声里化作地狱的烈焰，
　　燃尽虚假的怜悯，烧红满腔的仇恨。

　　霄练闭上眼睛，沉浸在多年以前的回忆中。

　　杭州，天水桥边。
　　凛冽的寒风呼啸肆虐，轻灵的雪花摇曳着从天空飞旋而下。
　　正月里年关才过，却听不到爆竹声声，敲锣打鼓。

　　小城里死寂无声，好像与桥下的一汪碧水一起凝结成肃杀的寒冰。
　　飞雪静静的飘落，屋舍街道银装素裹，掩盖住冷却的灰烬和刺目的血红。

　　白墙黑瓦，雕梁画栋。
　　精致的房舍中睡着一个男孩子，眉心轻蹙。
　　正是九岁的燕白亦。

　　三个月前，两个孩子将方十三从地主家里救出来。
　　小白一时心软，被方庚瞅准机会捅了一刀丢在河边，生命垂危，昏迷不醒。

　　小练担心之余，不禁感叹，圣子大人的神谕果然很灵验。
　　阿公带着大家与官军打仗，一路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追随阿公的人越来越多了，现在已经连杭州都攻下了。

　　小练跑进院子里，正看见照顾小白的阿姨从屋里出来。
　　于是急急的跑上去问道：“小白怎么样啦？”

　　阿姨笑微微的说道：“他今天早上已经醒过来了。”
　　转而又有些哀愁的说道：“就是现在胃口不太好，吃什么吐什么。可是急坏了我们。”

　　阿姨摸了摸小练的头，和蔼的说道：
　　“小练乖，去看看你燕哥哥吧。说不定他见了你，心里高兴，就能吃下些东西了。”

　　小练顿时皱了眉头，待在原地半晌。
　　他转身跑进了厨房里，四下逡巡起来。

　　只见案上摆满了各种玉盘珍馐，地下堆满了各类生禽活畜。
　　种类繁多满满当当，好像一间临时的小仓库。这是阿公带着人从地主老财家里抄来的好东西。
　　小练看了一圈，盯在了一个油纸包上，嘻嘻一笑，拎了东西兴奋的跑去找小白了。

　　小练轻轻的推开门来，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头。
　　将手里的油纸包藏在背后，静静的端详着小白的睡脸。

　　他怯怯的伸出手来，轻轻推了一推小白。
　　“小白小白，我来看你了。阿姨说，你最近不好好吃饭。果然瘦了好多。”

　　小白悠悠醒转过来，睡眼惺忪的看着面前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抿起嘴唇微笑着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那些素斋淡饭。”

　　随即他就后悔了。

　　只见小练嘿嘿一笑，献宝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油纸包：
　　“你看！我带了烤鸭来看你。我找不到你最喜欢的烧鸡，就只好拿来了这个。”

　　纸包打开，扑鼻的肉香弥漫到小白眼前，呕吐感隐隐浮上来。
　　小白脸上顿时有些抽搐，他无奈的说道：“谁说我最喜欢吃烧鸡了…”

　　“可你明明在那木头上刻了一只烧鸡。来，吃一口吧。”
　　小练拿出小刀，仔仔细细的切了一块下来，递到小白嘴边。
　　晶晶亮的眸子，满怀期待。

　　半晌，小白终于张开嘴来，恶狠狠的咬去一大口，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小练热切的看着他细嚼慢咽，待他吞咽下去，又切下一块递到他嘴边。
　　喂了几块之后，小练看到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烤鸭，好像就快哭出来了。

　　小练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不用感动成这样吧？来，这些都给你。”
　　小白赶忙说道：“小练，这只烤鸭太大，我吃不了。你帮我吃些吧。”

　　于是小练终于不再往他嘴里喂烤鸭，自顾自开始大快朵颐。

　　小白舒出一口气，神情端肃的问道：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我听阿姨说，阿公他们和官军打起来了。”

　　小练一听兴奋起来，这些天小白昏迷不醒，都没人陪自己说话，现在终于逮到了机会。
　　“小白小白，你知道吗？阿公看见你受伤，可心疼了！他那天带着人，把方家上下四十二口都杀了！
　　还挖了他们家的祖坟，把尸体丢进了肥池里，泡了好几天！后来又烧了他们的骨头，把骨灰洒到了深山里…”

　　小练滔滔不绝的讲起小白受伤以后的事情，说的眉飞色舞，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里，包含了多少残酷的血腥。

　　小白捂住了嘴巴，干呕起来。
　　忍不住将刚刚吃下的东西，一点不剩的又吐了出来。

　　他趴在床头吐的浑身打颤，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半晌终于微微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小练，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小练，你……”

　　小练收敛了兴奋神色，忧心忡忡的说道：
　　“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小练眨了眨眼睛，随即有所顿悟，接口道：
　　“嘿嘿，阿公夸我胆量比以前大多了，你这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吗？”

　　“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么？”
　　“没有啊，他们把你害成这样，本来就该受到惩罚！我只是想告诉你，阿公帮你报了仇。”

　　小白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半晌终于换了一个话题：
　　“外面是不是下雪了？我好久没出门了。”
　　“嗯，下了好大的雪。小白小白，你能走路吗？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小白顿时来了精神，就要翻身下床。
　　然而突然身形一顿，捂住胃脘皱起了眉头。

　　“小白小白，你还好吧……”
　　“没什么，咱们走吧。”

　　两个孩子并肩出了房门，走过庭院，来到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