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曲》飘落湖心

30、30

　　低矮的屋檐下，昏黄的油灯静静的燃烧。
　　小练坐在窗台前面托着腮看天，隔一会就往身后的床榻上瞅一眼。
　　小白一回家就躺到床上睡大觉去了，留他一个人无聊的紧。

　　他扫了一眼桌子上面那个木头“烧鸡”，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小练拿起小刀，打算帮小白把木头刻完，呆会儿他睡醒了好在他面前夸耀一番。

　　他仔细看了看这个木头块，不过是刚刚切削成六角的棱柱，侧面的飞鸟占据了一半空间。
　　他想起刚刚三人对句的时候，小白提到“八音盒”还有“佳鸟成双”。
　　琢磨着他一定是想要刻一只八音盒，然后在外面刻上两只燕子，于是兴奋的打算开工。

　　然而小刀刚接触到木头，他就犹豫了一下，想到了后来自己用“安知烤鱼羡烧鸡”回敬他。
　　于是嘿嘿一笑，下手开始雕琢。不多时一条呆呆愣愣的小鱼，就浮现在了那只肥燕旁边。

　　小练得意的欣赏着自己的小鱼，冲着对面的小鸟鄙夷的吐泡泡。

　　这后来可就犯了难，他实在不知道八音盒该怎么做。
　　呆住半晌，终于灵光一闪，这八音盒怎么也是个盒子，总是要掏空的。
　　于是握住凿子乒乒乓乓的破土动工。

　　小白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听见动静迷迷糊糊的歪过脸来瞅了一眼。
　　就看见小练趴在桌子上吭哧吭哧的凿木头，一扭头又睡过去了。

　　过了一会，小练终于停下对手中木块的荼毒，跑到了床边上，伸出手来推了推小白。
　　“小白小白，天已经黑了，我们一起去山洞找阿公吧！”
　　“唔，小练…不要推我，我有点头晕，你自己去吧…”
　　小白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小练。

　　小练撅起小嘴，轻哼一声，又把他翻过来。
　　“哼，你才不是头晕，你这明明是吃饱了撑的！你怎么不叫燕白猪！”

　　小白闭着眼睛咧嘴一笑，随即一骨碌爬起来，开口说道：
　　“嘿嘿，真没办法。你实在太了解我了。咱们走吧！”

　　屋里火光一暗，两个孩子吹了灯，结伴出门去。

　　小练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开口说道：“你真是胆小鬼，老是走在我后面。”
　　小白也不生气，看向远处一片草丛：“你听，那边有动静，不会是只狼吧？”

　　小练闻言手里的灯火抖了一抖，“在哪里呢？你不要吓唬我…”
　　小白伸出食指示意他噤声，两个人屏气凝神的竖起耳朵。

　　就听得隐约有一个男子和一个小孩在争吵。
　　那男子喝道：“臭小子！胆子不小，敢逃跑！要是误了老子的大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说着似乎有鞭子的呼啸之声历历传来。

　　那小男孩声泪俱下的哀嚎道：“爹爹不要打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教我的话，我都记住了。”
　　那男子接口道：“哼，滚起来，跟我走。”语声渐远，没了动静。

　　小白和小练听的一愣一愣的，那鞭子好像也打在了自己身上，顿时心里发毛。
　　这当爹的教训儿子可真是够狠的，还是阿公比较好，从来不会动手打人。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黑乎乎的山林里，有数不清的鬼火摇曳飘动，缓缓向深山里游走，
　　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指引到同一个方向，渐渐聚拢，最终汇集到一处幽闭的山洞里。

　　小练和小白也随着“鬼火”走进去。山洞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原来是众人提了灯笼，从四面八方赶来在这里集会。

　　两个孩子在人群里挤来挤去，钻到了最前面坐下来，好看个清楚。
　　只见山洞深处有一处石台，上面架起一个大火盆，炭火熊熊燃烧。
　　火盆后面山壁上，一副巨大的画像在火光映衬下显得有些阴森诡异。

　　画布之上似是一个盘膝而坐的佛像，背后金光万丈。
　　只是身着白袍，头戴黑帽，与佛门神祖有些区别。
　　那白袍肖像之下有一个莲花台，约莫三尺见方。

　　有七八个人抬着一口大锅，抱着木柴走上台去，开始架起大锅取火烧水。
　　台下的人轮流上去，在锅中撒入一把粮米或者一把菜叶，开始煮百家粥。

　　众人在洞里坐定之后，开始交头接耳的说话，山洞里嗡嗡人语，十分嘈杂。
　　“唉，听说今晚圣子大人也会来参加大典。”
　　“就是那剡县仇道人家里的小娃娃？”

　　“什么小娃娃！那可是明尊大圣座下的侍者下凡。
　　这圣子大人的神谕可是准的很呢，你这么说他，当心遭了天谴！”
　　“哎呀，这可怎么好！我可要托圣公帮我向他说几句好话。”

　　小白听得直打瞌睡，小练晃晃他的肩膀，兴奋的说道：“阿公来了，你快看！”
　　小白只好抬起眼皮看向台上。

　　嘈杂的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穿道袍的长须道人，一挥拂尘，开口说道：
　　“大家伙静一静，请圣公上来主持光明大典！”

　　只见一个老汉举着火把款步走上台去，笑容可掬的对众人说道：
　　“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千里迢迢的赶到这里，一片诚心，可昭日月！
　　我方十三承蒙各位抬举，在此主持大典。”

　　他踱了两步，走到台子正中，举高火把，声如洪钟：
　　“明尊圣光普照，福泽万世！”

　　众人纷纷跟着重复，一时间山洞内外此起彼伏，声音回荡不绝。
　　小练也跟着叫的起劲，小白掏掏耳朵，这下瞌睡虫总算彻底赶跑了。

　　方十三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开口说道：
　　“明尊大圣昨日托梦给我，说当今圣上不信我明教，乃是黑暗魔王的化身。
　　他搜刮我们的粮米，又借那花石纲荼毒乡里，大违我明尊仁爱教义。”

　　山洞里又开始嘈杂起来，台子底下一片哀切痛斥之声。

　　方十三接着说道：“明尊大圣下了法旨，令我带领大家揭竿起义，驱逐魔君的暴行！”
　　众人闻言激动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老汉叹了一口气，又说道：
　　“哎，只是我方十三何德何能？恐难与官家抗衡，反倒累的众位父老乡亲沦落战火，流离他乡。”
　　台下一片唉声叹气，捶胸顿足之声。

　　那道士接上话头，开口说道：“大家不必担忧！我儿乃是明尊大圣座下侍者下凡，奉命传达他老人家的法旨神谕，为的就是助大家一臂之力，铲除妖邪！请圣子大人现身！”

　　刹那之间烟雾四起，迷蒙之中，莲花台上隐隐约约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众人纷纷擦亮了眼睛，摒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台子上看。

　　山洞里渐渐安静下来。
　　烟雾渐渐散去，这才看清楚那竟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闭着眼睛端坐在莲花台上。
　　只见那孩子一头银色长发，冰肌玉骨，白袍外罩纱衣，绣着精致的银线。
　　雾气缭绕之中，出尘脱俗，好像绽开了一朵无暇的水莲花。

　　众人看的呆住了，一时间山洞里鸦雀无声。
　　那小小的玉人羽睫轻启，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汪秋水宁谧无波。
　　众人看的如痴如醉，沉浸在怜爱与惊叹之中，不等他开口说话，就已经认定了他绝非红尘中人。

　　小练小声说道：“这莲花妹妹长得真好看。”
　　小白微微一笑，接口道：“是莲花弟弟。”
　　小练鼓起腮帮，不说话了。

　　天籁之声传入众人的耳中，沁入心田：
　　“本座奉明尊法旨，降神谕以诛无道。尔等须谨遵谕旨，以求早日脱离苦海。”

　　众人闻言无不俯身下拜，又开始大呼教中口号。
　　没有人看到，那小小的玉人眼中浮现出忧郁哀切，好像寒潭之上弥漫着薄薄的水雾。

　　方十三抬起身来，毕恭毕敬的说道：
　　“还请圣子大人谕示，何日揭竿而起，可保我等出师大捷？”
　　“十月初九，明尊大圣将赐尔等光明庇护，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火盆里的炭火越烧越旺，熊熊的烈焰也映红了众人的双眼。
　　一时间众人激动起来，不约而同的举拳呐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声音震耳欲聋，气势排山倒海。
　　石壁上的人影明灭晃动，好似群魔乱舞。

　　那道人甩了一下手里的拂尘，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仙童。

　　过了半晌，又有清澈的童音传入台下：
　　“今日我以神血下赐，庇佑尔等永世不受魔鬼缠身。”
　　说着颤巍巍的抬起了一只手。

　　众人兴奋不已，纷纷翘首企盼。
　　方十三双手托着匕首和小碗跪到了莲花台前。
　　那道人小心翼翼的在仙童的手指尖划了一道。

　　鲜血滴落到碗里，好像夜光杯里的葡萄酒。
　　那道人随即将鲜血倒入了大锅之中，混进百家粥里。
　　一时间台子下面的人，争先恐后的往前挤。
　　小白和小练直接被挤到了后面去。

　　小练不甘心，还要往人堆里钻，却被人一把拉住。
　　小白低下眼眸，定定的说道：“我们走吧，喝了这血粥，晚上会做恶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