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曲》飘落湖心

20、20

　　清越的铃响有节奏的奔向小船。

　　小女孩在水边玩累了，吧嗒吧嗒跑回船上，钻进了船帘。
　　正看见师父用匕首剖开了燕白亦的胸膛，船舱里烛火昏暗，异常可怖。

　　那小女孩眨眨眼睛有点惊讶，却没有吓晕过去，似乎见怪不怪，
　　只是撅起小嘴，愤愤的说道：“师父师父，你说话不算数。你明明答应要救小哥哥的！”

　　那老汉正痴迷于解剖“标本”，听到小女孩一字一顿的控诉自己，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于是开口哄道：
　　“小灵儿乖，爷爷这就是在救人。快过去睡觉吧。”

　　那小女孩一双亮亮的黑眼睛望向燕白亦。
　　只见他上身的衣服松松散散的褪在身侧，光裸的胸膛鲜血淋漓，略显消瘦，全身止不住的轻颤。

　　靠近心脏的位置，被整齐的切开一道三寸长的刀口，
　　随着胸膛微弱的起伏，不断的溢出鲜血，整个船舱都弥漫着苍凉的血腥气。

　　然而即便被这样残忍的切开心口，晾在船板上，也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声。

　　燕白亦的头枕在船板上无力的后仰，略显青雉的脸颊苍白憔悴。
　　长睫轻颤，在眼底投下脆弱的暗影，微微张开口艰难的喘息着。
　　偶尔有低弱的申吟溢出唇角，昭示着他正在承受的痛苦。

　　小女孩走到燕白亦身边，抱住他的胳膊，
　　“哼！师父骗我。”

　　小小的人儿垂下眼眸，怏怏不乐。
　　“你救人的时候都会先用麻药。”

　　“这个…”老汉觉得谎话编不下去了，索性放下匕首，冲着小女孩赧然一笑，
　　“爷爷错了，小灵儿教训的是。做人就应该言而有信！”他俯下身去在血迹斑斑的船舱里翻找针线。
　　“嘿嘿嘿，爷爷这就将他缝好…”

　　那小女孩依然气呼呼的鼓着腮帮，直勾勾的看着老汉，奶声奶气的说道：
　　“师父是大坏蛋，我才不要相信你！”

　　老汉这下犯了难，心想自己在小丫头心里的这点威信，不能就这么倒了，
　　于是直起身来，苦笑道：“小灵儿乖，爷爷要是骗你，就是大王八！”

　　说着更是抬起双手，学着乌龟爬动的样子，左摇右晃扭个不停。
　　小女孩瞬间就被逗乐了，格格笑出了声。

　　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此时燕白亦虽然浑身冰冷，昏迷不醒，心里却是热流涌动，感慨万千。
　　他默默发誓，要好好报答这个带着铃铛的小丫头。

　　幽深的黑暗中，燕白亦也在做着同样的梦。
　　周身的疼痛，以及斩灵剑的幻象，将他强行拉回了冰雨的回忆中。

　　他只记得自从被那老汉活活剖开心口，又被小丫头救下之后，
　　自己就一直昏昏沉沉，时而脑袋里又会清醒个一时半刻。
　　有人将他从硬邦邦的船板上，挪到了柔软的床铺上，还有人在轮班照顾自己。

　　然而最让他在意的，是总在自己周围跑来跑去的铃铛脆响。

　　每当清越的铃响，从门外一路小跑奔到身边的时候，燕白亦就觉得心里十分愉悦。
　　强撑了精神仔细聆听，在脑海中想象那小丫头正在做什么；

　　而当那铃声渐渐远去的时候，燕白亦又放松了心神，坠入朦胧之中，静静等待她下一次的到来。
　　他甚至私下里给小丫头取了一个外号叫“小铃铛”，每次她来的时候，都在心里默默地和她打招呼。

　　迷蒙之中，那清越的铃声又奔到自己身边。
　　燕白亦感觉手边的被褥微微陷落下去，不由得在心里描画起她的模样：
　　他的“小铃铛”现在一定是两手撑着腮帮，正在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小哥哥，你怎么还不睁开眼睛呀？”

　　燕白亦很想睁开眼睛仔细看看她，然而无论怎么努力也是徒劳无功。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困在了躯壳里，顿时有点悲哀。

　　小女孩看着他眉心轻蹙，呼吸也有些急促，也跟着伤心起来。
　　伸出小手拂上他的眉眼，仿佛要将他的痛苦抚平。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温温软软的声音再度响起。

　　燕白亦挣扎了半晌，发现自己竟然微微张开了口，
　　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三个微弱的音节：“燕…白…亦……”

　　然而脱口而出的，不过是三个若有若无的气音。

　　小女孩格格一笑，欣喜万分，一双小手捧住了他的手掌，娇声道：
　　“原来你叫杨白影，那我以后就叫你影哥哥吧。”

　　燕白亦有些无奈，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左摇右晃，欢天喜地。
　　突然间额头上落下一点凉意，好像蜻蜓点水，细雪融化。
　　原来是小丫头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燕白亦觉得自己的心也瞬间融化了，一时间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

　　待到“小铃铛”蹦蹦跳跳的奔出房间之后，燕白亦的心里仍然余波未平。
　　他默默的开始期望“小铃铛”永远在自己身边打转，而自己会用一辈子的时间爱护她。

　　时间过得飞快，燕白亦每天听着“小铃铛”跑来和自己说话。
　　她会抱怨师父到处打听哪里的白酒最地道；夸耀她今天又认识了一种新草药；
　　还会温温软软的叫自己“影哥哥”……

　　一时间他觉得世间所有的幸福都围绕着自己，过去的种种悲伤境遇仿佛烟消云散。

　　直到有一天，“小铃铛”的声音又传入心扉，燕白亦竖起耳朵，心里默念：“你来啦。”
　　然而那铃声似乎没有了往日的轻快，闷闷的，好一会才响一下。

　　燕白亦屏气凝神，听的更加仔细。
　　不一会便有细碎的铃响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落在掌心里，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只听到小女孩抽抽搭搭，开始抹眼泪，断断续续的说道：
　　“影哥哥…我和师父要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我把小铃铛送给你…这是我娘给我的，我最喜欢了。”

　　话音刚落，燕白亦就觉得额头上又捂住一点熟悉的凉意，似乎还落下两三点清泠的雨。

　　一个稳健的脚步声走过来，有些怜惜的说道：“小灵儿，跟爷爷走吧。”
　　燕白亦突然觉得颈上一点刺痛，所有的声音便都消失了。

　　当他拨开重重的迷雾，从无尽的混沌中醒来时，终于发现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有一个银发飘飘的人影，在面前晃动着五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正是仇黯。

　　仇黯看到燕白亦醒来，十分激动，却又发现他对着手里的铃铛发呆，于是抱怨道：
　　“那老头子打发我跑了那么一趟苦差事！跑的我腰酸背痛腿抽筋…”

　　他不怀好意的看了燕白亦一眼，戏谑道：
　　“师兄你倒好，嘿嘿嘿，几天不见就收了那小丫头的定情信物。”

　　燕白亦不由得轻叹一声，也不辩解：“唉…可惜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见仇黯似乎大吃一惊，张口说道：
　　“师兄这才出了逍遥门几天，怎么就变的这么…这么风流多情了？”

　　言罢还嘿嘿的笑出了声。

　　燕白亦觉得自己有点失败。
　　以前在逍遥门一向端肃自持，严于律己，处处想要成为师弟们的表率。
　　没想到竟成了师弟眼中的木头疙瘩了么？

　　燕白亦心里哀叹一声，却是拿起铃铛仔细端详，把每一个花纹和细节刻在心里。
　　良久，双目轻合，将铃铛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嘴角泛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丫头，你说过把“小铃铛”送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