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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1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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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暗渊里,一尾黑鳞小鱼静静的沉睡着。
无尽的寒冬加深着脆弱的梦境,无边的黑暗缠绕着浅薄的灵魂。
寂静之中,有水滴悄然坠落,泛起一点光与影的涟漪,渐渐荡漾开去。
浅眠的鱼儿睁开了眼睛,望向那一点熟悉的光亮。
莫名的期待浮上心头,羽鳍轻摇,渐渐朝着那闪烁的微光游过去。
临近水面,有女子的身影倒映在水中,摇曳着虚幻的美好。
它犹豫起来,悠悠的转了一个圈,转而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轻轻吻上那浅浅的倒影。
镜花水月缭乱,它等了好一会,也不见那倒影重新凝聚起来,终于忍不住悄悄探出了水面。
一片轻灵的雪花飘摇而下,静静的落在他额头上,印下一点淡蓝的微光。
他停在水中,愣愣出神,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捧起,放入了红云幻梦之中。
漫漫长夜悄然褪去,化作青峰如黛,绿水如蓝;
千里冰封渐渐消殒,化作镜湖云影,鸟语花香。
宝儿眨眨眼睛,虔诚的望着萧凡,“唔,爹爹好厉害,不愧是冰湖里的老妖怪!”
“哦?那这个戏法宝儿要不要学?”“要!”
萧凡收回手来,面无表情的说道:“老妖怪不会教人变戏法。”
说着盘膝坐下,双目轻合,径自调息刚刚吸纳的寒气,半晌不再言语。
刚才指尖触碰之下,借机探查了一番这小子的内息流动。
只觉寒潭死水凝滞不前,北冥真气当中,隐隐约约混杂了一点零星的九阳真气。
萧凡心中诽腹,这小子内功根基还算扎实。
重伤之下折损的七七八八,也还是强于一般的江湖小卒。
只不过体内真气不纯,本是习武之人的大忌。
这般杂糅贪多,无异于油锅里溅入了水滴,眼睛里揉进了沙子,修为越深,越见其害。
萧凡本想用指尖寒冰,直接将那一点残存的九阳真气逐除覆灭。
然而转念一想,这小子被雪华剑所伤,再修习北冥真气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能活到现在,兴许便是因了这一点零星的赤炎,若贸然逐除,恐生变数。
萧凡看向榻上的年轻人,心下暗叹。
可惜了这么一支练武的好苗子,竟双目失明,又被重刑废去了右手。
惋惜之余不免生出几分疑惑,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又犯下了何种滔天大罪?
神思渺远之际,一只小手拉住了他围巾的一角,软软的开口说道:
“宝儿错了,爹爹不要生气……”
宝儿看到萧凡神色凝重,半晌也不说话,于是悻悻的跑到他背后扯扯那一缕月白。
“嗯,我是很生气,你怎么补偿我?”萧凡微微一笑,一把将那小东西抱到怀里。
果不其然,这小鬼又使出惯用伎俩,吧唧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两口。
萧凡无奈道:“老妖怪不会教人变戏法,不过对他自家的小妖怪就不一样了。”
萧凡从袖中掏出一点东西,握在手中凝结片刻,对宝儿说道:
“去帮我跑个腿,将这个交给你舅舅,回头我便教你。”
一支寸许的封蜡竹苗落入小小的手心,宝儿一溜小跑出去了。
“那是什么?是刚才那贼人索要的东西么?”孙小雨疑惑的抬起眼睛,怀里的鸽子咕咕叫了两声。
她愣了一下,终于若有所悟:“这是只信鸽?”
“呵呵,宝儿既已将它送与你,今后便由你说了算。
让它继续送信也好,让它变成鸽子汤也罢。”萧凡漫不经心的说道,拾起地上的短刀仔细端详起来。
孙小雨怯怯的看着萧凡,心头的氤氲久久不能散去。
刚才萧凡不顾她的性命,对那贼人咄咄相逼,又出手诡谲,看不清路数。
只见蓝光微闪,冰玉鸣响,却也不见他手中持有兵刃。
直到前一刻,她看见萧凡抬起手腕,指尖点在那人额头上。
冰雾轻旋,渐渐凝结成六角的冰花,涟漪微动,荡开了青霜缠络。
他侧过手腕轻轻一抹,那一片淡蓝的雪花,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孙小雨呆呆的愣在一边,也许宝儿说的是真的,冰湖雪妖什么的确实存在。
“小姑娘,他是你什么人?”萧凡抬起头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孙小雨。
“我不认识他。”一句意料之外的回答。
“哦?我的眼睛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萧凡眸底现出戏谑的笑意。
“我听说你为了救他,与同伴闹得十分不愉快。
这两天也不见有人过来探望,恐怕这船上除了你,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这小子本已是强弩之末,为了救你竟不惜催动寒冰真气,自寻死路。
死到临头还念着你的名字,你说,你不认识他?”
“我真的不认识他。我只知道他是个宋人。”孙小雨垂下眼眸,戚戚然说道:
“我见他伤势沉重,活不久了,所以用这药剂送他一个美梦。
他方才口中所念之人并不是我,却是另外一个名叫阿雨的女子。”
孙小雨握住那一只小瓷瓶,不觉黯然垂泪。
“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张俊说他是宋人的叛徒,一面命人私刑折磨于他,一面又迫我为他疗伤。
我的同伴都说他是宋军逃兵,谁也不肯帮忙。
我的红云散也被他们强用作迷药,不叫他开口说话。
渡口之上,却是那宋军将领帮了他一把……”
萧凡暗想,这小子能劳动张俊亲自审问,恐怕不是一般的嫌犯。
看他腰间残留的一痕龙纹刺青,兴许也是那张铁脸曾经倚重之人。
这般刻骨严刑之下,偏偏又留下他一条性命,还跟着辉夜左使同行,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有一点更让他在乎:“你说红云散,你是常春谷的人?
呵,你们谷主若知道你用独门秘药,帮扶一个宋军重犯,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就是常春谷的谷主,我、我没什么感想……”孙小雨低下头去,拧拧衣角。
犹疑片刻,又接着说道:“你是说,上一任谷主么?婆婆她老人家已经离谷多时了。”
“婆婆?她去哪里了……”萧凡眉心轻蹙,抬手拉拉围巾,遮住了浮起的一点惊讶。
“我也不太清楚,她只说‘谷里太烦闷,总也不会下雪’,就一个人离去了。”
萧凡闻言若有所思,心中飘起轻灵的雪花。
昆仑山巅,曾有女子倚在他肩头,梨涡浅浅,一起看云海日出,阳春白雪。
洞庭湖边,曾有女子牵起他的衣袖,步履款款,走过冰湖水月,白梅飘香。
沧州城下,曾有女子漠然相看,决然离去。
漫天血火之中,只留下一人,垂首跪在遍地红雪之上。
后来,便再也没有人与他一起看雪了。
他裹着月白的围巾回到了昆仑山,默默的将手中长剑封入了冰雪墓地。
冰湖之上宁谧无波,他静静的望着飞雪飘落湖心,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天色将晚,云霞倒映在水面上,柔和的光辉带着浅浅的温度,渐渐消陨在夕阳之中。
微风吹落一树雪华,岸边只余一缕月白,静静的沉睡在涟漪中,埋葬在冰雪里。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周围绿意葱翠,红云袅袅,一切恍如隔世。
他抬手遮住了明媚的阳光,微微低了头,颈窝触到一点绵软的布料,那一缕月白又回到了身前。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凑过来,坐在他身边,轻声说道:“小凡,你总算醒了……”
“嗯,你是……”没等他说完,一只小脑袋从那人身后探出来,疑惑道:
“舅舅,这白痴真的是我爹爹么?”萧凡怔怔的看着那孩子,又看看旁边的男子。
“呵呵,你爹爹是蠢了些,竟躲在冰湖里睡了五年。
这模样是白痴了一点,不过应该没冻坏脑袋。小凡,你说是不是?”
宇文虚中一抚长须,饶有趣味的盯着萧凡,眼睛里亮亮的。
萧凡一脸黑线,默然无语,转而伸出手来探向那孩子,却见那小东西怯怯的躲远了。
他轻叹一声,嘴角牵起一丝无奈,眼眸里却闪动着殷切的期待。
“宝儿过来,我给你变个戏法……”说着掌心轻握,指尖冰雾缭绕。
手心缓缓展开来,一只青鸟飘然飞出,拖曳着淡蓝的微光,轻巧的盘旋在宝儿头顶。
萧凡得意的看着那小东西眨眨眼睛,凑过来捧住他的手掌左摇右晃,上看下看。
“唔,这是哪里飞出来的?”
“呵呵,我这里还有很多只,宝儿想不想看?”
“想!”青鸟停在小小的手心里,霜羽飘渺如云。
“小凡,你莫要妄动真气……”宇文虚中望着那一只雪鸟,眸中略有些担忧。
萧凡不以为然,继续哄儿子:“帮我把这一只带给你娘亲,我便教你这戏法。”
“可是,可是娘亲不在这里,她说再也不要见你了。”
青鸟倏然化作一缕云烟消散无踪,只余微凉的寒意沁入心底。
“唔,爹爹你怎么了……”萧凡静静的闭上了眼睛,羽睫轻颤。
“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冷了……”
宇文虚中握住他的手,沉沉的说道:
“小凡,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静只是一时有些想不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萧凡沉默许久,语声竟有些哽咽。
“我……我十五年前意气用事,弄丢了璟儿。
下了昆仑山,又做了杜充的刽子手,沧州城下,尸骨未寒。
小静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
宇文虚中站起身来,一柄折扇握在手中,正色道:
“金辽战火燃尽山河,男儿仗剑保家卫国,怎可说是意气用事?
只是你不该投于杜充门下,更不该遵奉他的狂谬指令,对沧州百姓举剑相向。
如今你已不是暗流的杀手,兰陵雪华剑也已不复存在,你莫要再妄自菲薄。”
萧凡默然不语,沉沉的忧郁浸染在心头。
昆仑山巅的霜雪,大概永远也不会消融。
一只小手扒住他的手臂,吭哧吭哧的往他怀里钻。
“爹爹乖,宝儿抱着你就不冷了。”
萧凡心下酸楚,两行清泪滑落脸颊,侧身将怀里的小东西捂在心口。
宝儿眨眨眼睛,不由得撅起了小嘴,十分鄙夷的看着他爹爹掉眼泪。
一面又有些得意起来,娘亲的话果然好使——“宝儿乖,娘亲抱着你就不冷了。”
孙小雨看见地上浮起一层白霜,隐约有零星的冰晶漂浮在空中,似乎就要降下泠泠霜雪。
她不觉向后缩了缩,磕磕巴巴的说道:“萧、萧叔叔,你还好吧?”
萧凡回过神来,轻轻舒出一口气,冰霜悄然散去。
“嗯,宝儿还没回来,我出去看看……”
萧凡起身离开,身后荡起一缕月白。
孙小雨揉揉眼睛,仔细的看了看那围巾的一角,似乎绣了一个什么字。
笔画不多,好像是个娟秀的“凡”字。
萧凡抬手拉拉围巾,掩住嘴角浮起的一抹浅笑。
“谷里太烦闷,总也不会下雪。”
小静,你终于肯见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