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幕之王》光中尘

2、危险的试镜

　　刚从门外走来的正是谢蔚。
　　对方坐在椅子上，一条长腿翘在另一条上面，抬头对舒一帆露出一个公事公办的微笑：“舒先生，很感谢你之前的帮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谢蔚，也算是蔚然的元老吧，你要是仔细看了剧本，应该能在里面找到我。”

　　刚刚看见的文字在舒一帆的脑中一行一行浮现，他想起来了！
　　剧本里有两个男主，一个是他将要饰演的雄才大略的CEO，另一个是CEO在美国游学的时候从斯坦福拉回来的精英。他之前刚刚看到精英和CEO理念不合，被CEO打发回美国拓荒。剧本里人物都用了字母代替，所以舒一帆一时并没有联系起来。
　　但如果谢蔚是剧本中的一个人，舒一帆就只能想到这位精英阁下了。

　　谢蔚被对方飞快地从疑惑变到恍然大悟的表情逗笑了，拍了拍手：“好了，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开始表演吧，我很期待你的演技。”
　　舒一帆一脸自信地问道：“你想让我表演什么？”
　　谢蔚的忽然愣了一下，他倾身过去，一双黑眼睛专注地盯着舒一帆，在舒一帆想要扑上去的前一秒开口说道：“你说你不知道表演什么？我记得导演明确告诉过我已经把具体要求附在剧本后面了——是我记错了么？”

　　舒一帆疑惑地看向小程，小程额头上已经微微冒汗，慌忙把剧本递给舒一帆，走到谢蔚面前解释道：“不好意思，谢总，是我之前忘了告诉他，你给我们二十分钟，不，十分钟，我们一帆一定能演好的！”
　　谢蔚靠回椅子上，审视地看了小程十秒，然后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说：“不好意思，我倒不是怀疑你们的能力，但是这种最基础的事情都做不好，我觉得你们的态度有点问题。”

　　谢蔚言下之意很明确：能力有问题，还可以补救；态度有问题，就无可救药了。
　　这样说话，他显然是不打算给舒一帆机会了。

　　小程来气了。若不是因为半路接了谢蔚，舒一帆也不会没看完剧本！
　　这话他不好说，但他还有别的话可说，他们一帆也不是好欺负的：“谢总，我们一帆的事情老板已经和导演说定了，你就算对我们不满，也应该尊重一下这两位吧。”

　　小程满以为说了这话谢蔚会有所顾虑，可对方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谢蔚一拍椅子站了起来，声音降到了冰点：“程先生，我要的是最好的影片，我不关心别人的事情！就算你再说一百个名字，我也只关心我面前这一个演员合不合格！”

　　被他的气势所迫，小程不由后退了一步。他意识到自己误判了对方，又是恼怒又是懊悔。
　　他还试图再说两句补救，但看见谢蔚平静中带着微微不耐烦的脸，他就把话都吞了下去。也只有舒一帆那傻小子才会觉得这张脸好看，正常人都会觉得这张脸可怕吧！
　　人家比自己看得清楚，自己还是不要多嘴了。唉，这次恐怕是完不成老板的指示了！

　　谢蔚满意地微笑了一下。
　　“我言尽于此，既然你不知道要演什么，你们可以走了。”谢蔚说完便打算离开。
　　可正当他要走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哗哗哗的翻页声。

　　谢蔚这才意识到刚刚一直听到的声音是什么。这翻页声一直存在，只是被两人的说话声掩盖了。现在他们安静下来，这声音就变得尤其明显。他脚步一顿，打算看看这声音从何而来。
　　正绞尽脑汁想法把他留住的小程心里一动，赶忙朝舒一帆看去。

　　舒一帆飞速地翻着剧本，眼睛在密密麻麻的字上一行行扫过，落到页底的时候正好又翻到了新的一页。他翻得快极了，一会儿功夫就已经翻过了大半剧本，剩余的部分越来越薄。他充耳不闻小程和谢蔚的争论，专心致志地看着剧本，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当谢蔚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刚好翻到剧本最后一页。

　　舒一帆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啪的一声合上了剧本，露出一个天真又张扬的笑容：“谁说我不知道要演什么？”
　　谢蔚睁大了眼睛，混血儿般的脸上闪过一刹那的惊讶：“你看完了？”
　　“我看完了。”舒一帆把剧本塞进小程手中，推他回之前的位置坐好，上前一步走到谢蔚身前低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我现在可以开始表演了么？”

　　谢蔚抬头看着他,半晌笑出声：“开始吧。”
　　他听到舒一帆自报家门的时候就认出他了，可惜自己也坦诚相待的时候，对方竟然毫未觉察到自己的身份。谢蔚那时就怀疑他根本没把这部影片放在心上。刚刚一试果真如此，他就打定主意要把舒一帆扫地出门，然而对方再一次出乎他的预料。

　　既然如此，谢蔚也可以把之前的印象一扫而空重新评估对方。态度和基础都是普通人的规则，天才有天才的规则。
　　不过对方是不是天才，还要视情况而定。

　　舒一帆要表演的是CEO说服谢蔚回国的片段。
　　在这一段当中主要表现的是谢蔚的挣扎，舒一帆的形象相对单一。自然，这个角色很难演坏，但也很难演好。
　　如何把这个单一的角色演出名堂，这才是问题。

　　舒一帆退后几步，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谢蔚看得大皱眉头，正想叫停，忽然发现对方的神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舒一帆虽然还在笑着，但举手投足间微妙的动作已经不一样了，手指在身侧扣着裤子，嘴巴微抿。
　　明天他就要回中国了，此刻是他说服谢蔚的最后机会；但他还没有万全的把握。

　　谢蔚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细节把握得不错。
　　舒一帆大步走到他面前几步，谢蔚朝他笑着说：“明天你就走了，今天我最后再请你一次吧。”

　　舒一帆却没有看他，他望向谢蔚的身边，伸手过去像是要拿什么东西。谢蔚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舒一帆的手自然地抬起，大拇指和食指中指并拢，仿佛从一张想象中的桌子上捏起了什么东西。他侧眼看了一下谢蔚，眼中满是询问。
　　谢蔚忽然就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按照剧本说道：“这是我最近的project。你觉得怎么样？”

　　“非常完美。”舒一帆，不，是蔚然的董事长许璋然这样说道。他拿着那份想象中的文件，对谢蔚侃侃而谈：“但是据我所知，相似的项目在不久前就被提出过，几所大学在同时竞争，你不是唯一一个想到它的人。不用三年这项技术就会成熟，五年后硅谷每个人口中都会谈论这项技术，七年之中它会在全美被广泛应用，但是至少要第八或者第九年中国才会开始实践它。谢蔚，你想不想七年之后中国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以这项技术为基础的产品？你无法改变世界，但是你至少可以改变你的祖国。”

　　许璋然每说一句就前进一步，到最后已经走到了谢蔚面前，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此时不再说话，只是重重地把手按在谢蔚的肩上，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和期待，更仔细地看过去，还有鲜为人知的张狂自傲。
　　这样的表情谢蔚并不陌生。在他的合伙人脸上他无数次见到过这样的表情，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这个表情。
　　谢蔚只能说，这个表情不属于舒一帆——这张脸是属于他的，但是脸上每块肌肉的每个动作，都属于许璋然！

　　谢蔚对当年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但现在他不由确信，许璋然当初说服他的时候，用的也一定是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话语，这样的表情！
　　谢蔚怔怔地看着舒一帆，回忆起曾经的热血沸腾，随即涌上心头的却是悲愤：自己当年也太好拐了吧！
　　他的手不自觉地摸进口袋，打算给对方一个“惊喜”。舒一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微微流露出疑惑，但眼神中的期许和张狂并未改变。

　　谢蔚的手从风衣口袋里窜出来，飞快地送了上去。
　　舒一帆只看见一道橘红色闪过，额头上忽然多了个硬东西，仔细看那分明是把枪！舒一帆看清那是什么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而谢蔚的枪如影随形地跟过去，依旧顶着他的脑袋。舒一帆后背满是冷汗，一动都不敢动。
　　他怎么也想不通，谢蔚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坐在地上只愣了几秒钟，绝望之中忽然意识到现在试镜还没有结束！既然没有结束，那这就还是在演戏当中！对方不是要杀他，而是想要看看在这种情况下他能演出什么样的角色！
　　对，没有必要害怕，这只是演戏而已！

　　舒一帆的肾上腺素疯狂地分泌，即兴表演的刺激让他每一根神经都活跃起来迎接挑战。既然对方想要看他的演技，那他就让对方看个痛快！
　　所以——
　　如果真正的许璋然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舒一帆眼中的恐惧隐去了。他抬手抓住了谢蔚的枪管，仰头望着谢蔚说：“谢蔚，这个可改变不了世界。”
　　“离开这里，少跟我说改变世界！”谢蔚满脸青年人的戾气，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发泄不能在许璋然面前说的话，“我心灵鸡汤过敏！”
　　对方坦露的性格特征让舒一帆十分兴奋，他越兴奋就越入戏，许璋然在他的演绎下更加有力，托着枪管的手不再颤抖，一句本来很久之后才会说出的台词正到嘴边：“和心灵鸡汤无关。你之所以会在这里和我争论，正是因为你我都想给世界带来不可逆转的变化。”

　　说到这里，舒一帆看见对方的表情已经慢慢和缓，愤怒也被沉思所代替。他不失时机地挪开枪管，不容拒绝地说了最后一句：“跟我一起回国！”
　　他理解中的许璋然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害怕紧张。恰恰相反，他是在深深的紧张和恐惧之中诞生出了不顾一切朝着目标前进的勇气！
　　看见谢蔚漂亮的脸上失神的表情，舒一帆知道他已经成功了。

　　看见面前的身影和当年的许璋然重叠在一起，谢蔚满心复杂，手微一松，枪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同时响起的还有房间门再次打开的声音。一个人一边走进来，一边鼓掌，笑着说道：“怎么样，谢老弟？我就说小舒肯定没问题。想想他爹是谁啊！他能不擅长演戏吗？！”

　　谢蔚也笑了起来，放松地坐回椅子上：“不过被一把仿制枪吓成这样子，胆子也太小了点。”
　　仿制枪为了和真枪区分，枪管都涂成了醒目的橘红色；就这样还能被吓到，对方的胆子用最小号的量杯就能量出来。
　　导演哈哈大笑：“你这也过分了，我看他表现很好嘛。看到枪谁还不害怕一下？”

　　舒一帆知道试镜结束了，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正好跪在谢蔚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