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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犯妇(已重写章节) ...

  •   鼎福记将每日里卖不掉的剩菜切碎了低价发卖的事儿,在合州城里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可接下来两天,鼎福记每日备上去的菜色,不到一个时辰便全部卖光了,等在那里准备沾点儿便宜的人,纷纷悻悻而归。

      然而到了第四日,却又有剩下的卤菜了。来碰运气的百姓们大喜过望,纷纷解囊,你三包我五包的,眨眼间便将二十多包“卤味哨子”抢了个空。

      眼看这“卤味哨子”大礼包,是有一天没一天的,先前对鼎福记此举颇有微词的几家熟食店卤味行,也便纷纷放下心来。

      他们的店是一日开到晚的,鼎福记自己缩短了营业时间,于他们看来已然是自寻死路,且这买“卤味哨子”的,多是没什么余钱的小家子,也算不上好客源,鼎福记要笼络,便笼络着去吧。

      然而,他们却没想到,这举动竟颇得那些城中大户人家的赏识。

      出锅一个时辰卖不掉的卤味,就全都折价处理掉,也不拿回去回锅,他们派人采买时便更安心了。至于这“卤味哨子”便宜——便宜不是好事儿么?人家做买卖的,愿意让利于百姓,可见张家果然还是好的啊,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哪怕是不得已做起买卖来,也还记得圣人训示,不曾叫利欲熏了心。

      城中对鼎福记一片好评之时,温县令也同夫人朱氏提起了想聘张家女儿的事。先前他只是觉得那两个孩子的舅舅仁义,母亲又是个有主意能照顾丈夫幼弟的,想来孩子们也不会差。如今听说张丛一醒来,鼎福记又做出了这般新动作,益发觉得这家人很是不坏。

      毕竟,这“卤味哨子”说是卖钱了,可明眼人都知晓,这与送人也差不离。张家好好的大钱不赚,折腾这一回,不就是为了福泽买不起正经卤货的百姓么?再考虑一下此举的时机,温县令以为,这多半便是张丛醒来之后说服妻舅作出的决定——否则缘何不早不晚,偏在此刻作为?必是感念逃过一死,想要积德了。

      “这读书识字明理的人家,与眼中唯有钱财的人家,果然十分不同。”温县令与夫人说:“有这样的爹娘,姐儿必是不坏的。”

      朱氏却摇头:“单凭着这一件事,怎么能草率认定他们家好呢?咱们可只有一个儿子,婚姻大事上万万不能轻慢。我听说,城中女孩儿们,但凡是念书的,多在崔夫人堂妹家中,这两个怕不也是如此?不如我去寻那崔夫人打听一番,若好,咱们再定下此事不迟啊。”

      温县令自无不可,朱氏与知府家的太太崔氏,本是玩不到一处去的,但到底同在一座城中当官太太,走动也多些,面子上勉强也算得上亲近。恰巧过不了几日便是崔氏生辰,朱氏安排了贺礼,到那一日亲去了知府府上——她是第一个到场,可见十分有诚心了。若不如此,几乎要被淹没在来道贺的众多女客们中了。

      恰好,女学堂那位崔娘子,亦在贺客之中。

      这崔家,从几百年前便是有名望的大族,后头虽然衰弱了,却也还是诗书传家的高第。崔夫人是嫁了知府,气派自然不凡,崔娘子虽只嫁了个寻常读书人,男人是个总不中第的废物,可也颇有一番清贵气派。

      叫朱氏看着,便忍不住想,她男人着意的两位张氏姑娘,若是也学到了崔娘子这份气派,那她便再没有什么嫌弃人家的份儿了——如此的人,配她儿子,是使得的。

      崔夫人生辰上,吃过了酒宴,女眷们便点戏品茶。过了一会儿,眼见崔娘子起身更衣去,朱氏便也站了起来,寻机搭话去了。她想得分明:城中识字知礼的女儿家,那崔娘子也都是知晓的,同崔娘子打听,想来靠谱。哪怕张家的姐儿们不成,那也总有成的啊……

      喜娘如今却并不知有人已经打上了她女孩儿的主意。她出了月子,安排了铺子里又上了几样新品,便投身“夫人外交”中去了。诚然,她这样的身份,虽也是“大户太太”,比县令知府家的女人,却是低到哪儿去了,自不能和她们来往,可与那些同为商贾人家的女人走走,与豪门大户采办的娘子见见,倒也不为难。

      肉案子上那几家屠户,悉皆听东头市场上贺九爷的话,贺九爷家前天添了孙子,喜娘便往前街庆瑛银楼里打了个锁子送去,顺便命拿锁子的小厮给银楼东家的老太太带了条风制的大鲤鱼去。那老太太喜欢吃风鱼,接了这份礼心情大好,回了一套白银打的小女儿首饰,喜娘见那几样也不算贵重,只都做成莲花儿式样,颇为别致,问过两个女儿后,超便将这一套送给了女学堂上崔娘子家的三女儿……

      她怀孕生产的时候,是没法指望张丛那个白痴出去社交的——他不曾经手家里的生意,便是与人吃饭喝酒,也说不到一句正题。而喜贺终究是个小舅子,不算正经主任人,于是这些日子,“鼎福记”几乎从商人们的社交圈子里消失。

      如今喜娘回来,众人竟颇有些故人重逢之感,也少不了问她几句,张丛的伤是怎么回事?小哥儿一切可康健?喜娘每每答了,多能引起人一阵感叹的:院子里的粉头可是进不得家啊,瞧瞧张家,好好一家人,叫个陈盼儿搅扰至此!

      也有消息灵通的安慰喜娘,道陈盼儿在大牢中,是与一个杀了丈夫与外室母子共三人的凶悍大妇关在一处,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天底下,做太太的都是一样的,谁受得了那狐媚子妖妖娇娇在男人面前作怪!莫说瞧着自己家的,恨不能将她拖出去打死,瞧别人家的,也没法有半点儿好气,于是那女人断不会叫陈盼儿好受的!

      喜娘听闻,却对陈盼儿的新“室友”甚是有兴趣,不由问道:“那个女人却是为何?竟能连杀三人,也太狠了些……”

      “外头那个,骗了她男人的家产,留给自己的儿子。”有知情的便道:“真是好不要脸,嫡妻嫡子占不到家产,她连给儿子聘媳妇的聘礼都拿不出来,丈夫却将大把金银给了小的养的——这不便将大妇逼急了?一把毒药,送他们三人归西,自己去官府中自首了,家产还留给自己儿子,倒也不算亏了!”

      喜娘不由蹙眉:“官府怎么判的?”

      “怎么判?女子杀夫,如臣弑主,更兼另有两条人命,也只能判凌迟啊——要生生活割千百刀,如今就等着秋后处置了。”讲话的道:“那也值得啊,总胜过自家家产都给了小妇养的贱人!她儿子可没入罪,今后不会受穷了!”

      喜娘的脸已然有些发白:“那是他娘拿命换的呀——不就是几个钱么,至于用命去拼?”

      “你自己是有本事的,自然不在乎那几个男人的钱。可是咱们这些没脚蟹,不争着自家男人的钱,哪能活命?”

      “是这么说的,咱们若是也有你的本事,自己能赚的上银钱,还伺候那些个男人?臭也臭死了,我还得挤着张脸,过去爷呀爷地叫,好话说着,好脸色陪着,不就是为了他那几个钱,最后落在咱们儿女手里么?若是自己有钱,他乐去外头养女人便去,我还正好不叫他那股子臭味儿熏呢。”

      太太们纷纷鼓噪,诚然,这年头的女人多半都是依从于男子方可安身立命的,可又有谁是真的想过这样受制于人的日子?她们对于命运,是颇感不平的,于是那敢杀人的犯妇,便也带上一层英雄的光彩了。

      可是,喜娘知道,若换了她是那女人,定不必如此的。

      那女人也有自己的儿子,丈夫也不可能当真一文钱也不给他们。为什么她不能和儿子生存下去呢?她的儿子既然可以聘娶了,按这年代的算法,便是个成年人了啊。无论如何,一个成年男人和他尚未完全老去的母亲,在这么一个太平盛世里,不至于饿死啊。

      也许,那做母亲的自己,也未曾想过,她还有不靠丈夫、独立生活的可能吧。

      又或者,是这世道不平——皇帝陛下的律法尚且护着嫡妻嫡子的利益,但一旦家中的男人偏了心,她们却无法依从法律保护自己。子告父,妻告夫,可都是有理没理先挨十大板的。

      如此,摆在那个女人眼前的,还有什么路呢。也许她也曾经只是个寻常妇人,操持家事,温柔和顺,可是,到了这个份上,她的面前便没有路了,有的,只是高峻的悬崖。

      怎么走,都是粉身碎骨。

      喜娘突然生了去牢里瞧瞧的想法。也许是想看看陈盼儿如今到底有多惨,也许是想瞧瞧那位女中“英杰”,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说不清,但这个想法却一日日清晰起来。

      于是,数日后,她便带着苏妈一并去了牢房里,给那狱卒塞了一块碎银,便能领了一盏灯笼,进去探视了。苏妈只当喜娘是怨恨陈盼儿来瞧热闹的,颇有几分眉飞色舞,但喜娘沿着那台阶一路下去,却只觉心中森森,越发害怕。

      这牢狱里,委实不是人待的地方!

      沿着高梯走到底,两边都是一间间分隔开的牢房。牢房里自然是没有灯的,几口开得极高的窗子里,透过来稀薄的日光。囚道两侧,每十余丈有一个火把,有些灭了,有些还亮着,那火光也恹恹的没有生气。这些光是照不亮整个牢房的——只有那些开了窗、紧邻火把的囚室之中才稍稍亮堂些,能看到地上半烂的干草。

      然而,无论你走在哪里,都能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是叫人不快的味道。那味道里,有干草的淡淡甜味,但更多的是人体伤处血肉腐坏的恶臭,一同憋闷在地下潮湿的空气中,只要深吸一口,就会从喉咙里挠起一阵恶心来。

      女囚这边儿没什么人,喜娘与苏妈走到了头,方在一间囚室里瞥到两个人影子。其中一个坐在稻草上,虽然衣衫破旧,倒还抬着头,一脸倔傲。另一个却倒在角落,蜷缩着一动不动,不知死活——她身边飞着不少苍蝇,借着微弱的光,喜娘看到她囚衣臀部沁满了伤口坏烂时的红黄脓血,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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