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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Extra·Swallow ...

  •   很多年后,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的首都神话学研究所所长、燕京大学资深教授、人文科学院院士、前任院士评选委员会会长、院士评选委员会终身荣誉成员燕北北,在她疲倦时仰望天空,便会想起多年前的某桩旧事。

      这桩旧事对她而言不算什么——然而这只是在她自己看来是这样的,实则当年此事一出,为此震惊之人数不胜数,在社会各界都引发了极大的反响,甚至或直接或间接推动了数条法令的执行。

      这件事就是,她曾在留学归来立刻就职燕京大学资深教授,并获得新一届人文科学院院士提名的当晚,在回家的路上,被心怀不轨的人袭击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原本应该高悬空中的新月被浓厚的乌云遮掩,空气中的水汽浓重得几乎要提前凝结出雨滴来。路灯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却穿不透更远处的、浓密的篱丛。

      燕北北耳朵上挂着耳机,正在一边往回走,一边跟电话另一头的学生痛苦地讨论她那篇论文:

      “捞捞?不行,真的捞不起来。算了吧,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毙了这一篇咱还有新的一篇,没必要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啊是的没错!今天我就是专门负责枪毙不合格论文的冷酷杀手喀秋鲨!要不是我忙着回家,我非亲自过去把你按照那种垃圾狗血虐文的套路,吊在办公室门口风干三天三夜不可,然后等虐文里的男主问‘王妃她知错了吗’我就可以负责回答,‘王妃考博去了但是被心狠手辣的导师判了延毕’!”

      电话那头的学生鬼哭狼嚎,光听声音也能听出来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还有人在旁边半真半假地劝,很明显是燕北北那位曾经和她在一位导师手下一起读过研,还比燕北北早一步获得人文科学院院士提名的、专门研究雅典娜的学姐:

      “北北,算了算了,要我说这个议题也不是不能写……”

      “在我手下就不行。”燕北北的声音很温柔,但态度很坚决:

      “学姐,我从一开始就在否决她的提出的‘根据考古结果所得,父亲应有对子女的冠姓权’这一课题。众所周知,世界上的一切生命,除去能孤雌生殖的极个别的个体外,其余的都是诞生自母亲怀中。要承受怀孕之苦、分娩之痛,还要哺育子女的,永远都是母亲,这就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一份恩情了。”

      “既然如此,诞生自母亲体内的子女跟随母亲的姓氏,又有什么可质疑的呢?没错,某些古老的神话中,的确有过由男性担任‘神王’和‘天帝’这一至高领导者的陋习;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也仍然出现过一段随父姓的时间,然而这些东西有研究价值么?都说研究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那么这些已经被我们抛弃了的糟粕,又何必再捡拾回来呢?”

      燕北北的这番话说得十分合情合理,因此电话那边的人也就没怎么继续劝她,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构想试图说服她:

      “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女性占据主导地位的情况,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也不容许改变,正如在希腊神话中,诸神彻底离开人世前,最初的智慧女神墨提斯做出的最后预言所说的那样,‘她将凭借这名得信、得义、得王,又要以此奠定千万年的功业永不变’。”

      燕北北深知她这位学姐不是要一心跟她唱反调,也不是真的觉得男人对子嗣有冠姓权,而真的就是那种很单纯的,会逮着一个非大众的不受欢迎的构思钻牛角尖的那种,便任由她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任由那些神话和陋习传承下去,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另外一个世界?如果你让她把这个课题完善下去,我们就有看见另一个世界的可能了!”

      “或许会有。”燕北北温和而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的学姐的话语,这是她极少数展露出性格中强势到近乎咄咄逼人一面的时刻: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世界,哪怕有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存在,我也要把它彻底删除。”

      燕北北不管是在上学读书时还是留学回国后升职成教授时,都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很少正面反驳或随意打断她人的话,许多时候,她都在扮演“聆听者”的角色。

      哪怕燕北北有着与她的智慧相匹配的好口才,以及在这一领域堪称权威的导师,后来更是有了“国内最年轻的资深教授”这一资历,她再怎么独断专行,也不会有人胆敢反驳她。

      然而正是因为她向来都以平易近人的温和外表示人,以至于当燕北北终于展示出与她的年少高位相匹配的决断时,一时间竟然没人能接受得了如此巨大的转变。

      电话那头原本还能假哭着,和燕北北插科打诨的学生在听到了这番话语后,顿时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礼节周全地给燕北北为“这么晚还打扰老师”这件事道了个歉后,便再也没了声音,只有和她一起还在办公室里熬夜的那位学姐欲言又止了半晌后,才长叹一声:

      “可是……你这样和学阀有什么区别啊,北北?”

      这是个初夏的夜晚,景色好得很。皎洁的新月和璀璨的星星高悬在墨蓝的天空中,对人间一视同仁地洒下明净的光芒,细微的虫鸣在绿草地中响起,暖暖的夜风迎面拂来时,依稀能从中嗅到来自遥远的花坛中的月季香气——

      然而也正是在这一瞬,燕北北陡然感受到一股震彻灵魂的寒冷,从她的内心最深处涌了上来。刹那间,她只觉手脚冰凉,浑身麻木,竟连思考都停滞了片刻,不知说什么好,可又觉得说什么都没必要。

      电话那边的人也觉得自己“学阀”的这个指控太重了,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可双耳已陷入阵阵嗡鸣的燕北北,早已听不清,她是在解释,还是在道歉了。

      说来也奇怪,被予以了如此严重的控诉后,燕北北第一时间感受到的自己的情绪,竟然不是“被亲近的人误解了”的悲愤和茫然,也不是“你这么了解我竟然感受不到我的深意”的委屈和痛苦,而是一种近乎对命运屈服的麻木:

      啊,果然如此,竟然如此,也是如此。

      ——就好像早已有某种存在,在遥远、遥远的过去,在燕北北所不知晓的地方,为她的未来做了注解一样。

      哪怕祂没有领受任何与“预言”有关的神职,可仅凭着对燕北北的爱护与了解,也能准确无误地推断出,自己所偏爱的人类,要迎来何等艰难困苦的未来:

      你要走的,是一条格外漫长的道路。

      不会有人与你同行,不会有人真正能理解你。甚至连那些因你才得以获救的人们,也会曲解你、谴责你,与你分道扬镳。

      等你的功绩奠定后,甚至不会有人,能记住你的名。

      这样的未来太累了,我不忍心见你受苦。北国的燕子,留在我的身边吧。

      正在燕北北因为这种微妙的心有所感而陷入恍惚时,路边的树丛忽然摇动了几下,随即,一位面目狰狞、蓬头垢面的男人便手持雪亮的尖刀,从树的后面跳了出来,高举凶器就往燕北北狠辣地当头劈下,毫不留情!

      燕北北的运动神经不太好——或者说,这帮酷爱搞研究的高级知识分子,要是没有人强行拉着他们去健身房锻炼身体,他们能在电脑和办公桌前硬生生把自己坐到腰间盘突出,别说运动神经了,能有运动就不错了——再加上她刚刚还在走神,乍一回神,就看见一把刀带着风声对着自己迎面劈下,一时间半点反应不过来,竟完全无法躲开。

      然而也正是这一刻,被乌云遮蔽了片刻的新月,陡然间破云而出,天地间明光大作,赫赫扬扬。

      燕北北就地打了个滚,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就往这人的脸上精准扬去,又趁着凶手被沙子迷了眼睛失去准头,以比行凶者更狠辣、更不留情、更同归于尽的姿态,当场就用她那满满镶嵌着金属铆钉装饰品的松糕鞋头,全力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了男子的胯间!

      受此痛击的男人一瞬间就呕出了酸水,当场就丢掉了手中的刀具,面色惨白发青地抱着下半身蜷缩了起来。

      ——这一击的力度有多大呢?根据后来前往现场取证的工作人员透露,甚至都不用法医细检,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来,这人的海绵体当场就粉碎性骨折了。

      再加上后来,燕北北还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这家伙,让他的“犯罪工具”压在布满沙砾和碎石的粗糙地面上,硬生生血肉摩擦了十几米,又把他塞进了垃圾箱里。在她把人给塞进垃圾箱的过程中,布满锈迹的铁片又插入了这人的伤口……

      别说再振雄风了,还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

      然而燕北北半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更没逃跑,一脚将凶器踹开后,接着就地取材,飞速跑去路边,把一个为了阻挡车辆进入而设置的石墩子,兴致勃勃地一路滚了过来,撞在了这人的脑袋上,成功造成二次伤害,重度脑震荡。

      在之后,就是燕北北曾经和学法律的朋友们讨论过的,如果真的有人胆敢冒着“因为男性基因中天生有暴力因子存在,所以男性犯案应当从重处理,以儆效尤”这一人尽皆知的潜规则动手,那么她们应该怎样保护自己的标准处理方式:

      我为什么要砸晕他?因为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是防止他醒来后对我进行二次伤害的合理举措。这不是过当防卫,是二次防护。

      我为什么要把他拖去垃圾箱那里塞进去?因为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在警方赶来之前,他会不会醒,所以只好就地取材,把他放在狭小封闭的空间里,以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这不是过当防卫,是紧急避险。

      在处理完这一系列事情后,燕北北终于腾出手来,拨打了报警电话。

      电话没响两声就被接通了,在询问过她现在所处的地点和本人状况后,没几分钟,出警的刺耳警笛声,便带着令人安心的、不断闪烁的蓝红色灯光,风驰电掣驶来。

      燕北北冷静地将手机放回包里,在洒下的皎洁月光中,回想起了刚刚事发突然时她所见到的情景,想来竟只有一句诗可以形容:

      云破月来花弄影。

      于是她内心所有的麻木,在这一道劈开乌云与夜空,如高悬千百年后终于落地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那样一往无前地投入人间的锋锐月光中,顷刻间消失殆尽,不复当初。

      刚获得人文科学院院士提名的资深教授,在回家路上被心怀嫉恨的竞争对手偷袭刺杀,这可不是小事。这么说吧,以燕北北现在的地位而言,她就算没掉一根头发,那个凶手也得给她偿命:

      如果燕北北真的伤到了,那就是死刑,立刻执行;如果燕北北毫发无伤,那就是死缓,等外界对这件事的关注过去了之后,再体面地把这位凶手送上黄泉路。

      ——有什么区别呢?没有,总之他都得偿命。

      毫发未伤的燕北北在入院后,这所医院就被立刻严密保护了起来,她凭着超然的社会地位一路绿灯地被送入高级病房,由各路教授来亲自会诊时,那个犯罪未遂的男人刚刚拖着重伤的身躯录完口供,严重一点的伤口,已经开始流出淡黄色的组织液来了。

      当晚,所有得知了这件事的媒体人都通宵未眠。

      跟任何国家机构沾边的事情都不能随意报道,尤其是这种坏消息,传出去肯定会引发舆论狂潮,不利于维系稳定;然而要是真让他们什么都不说,这种塞了一百只兔子在心里七上八下乱蹦,却一定要憋着不出声的滋味,也真不好受。

      无数人睁着眼躺在床上,就这么硬生生熬过了一晚之后,终于在次日早上六点,舆情监管部门做出应对,给出了“可以报道”的许可。

      在得到许可后,憋了整整一晚上的各家媒体们瞬间就像是脱了缰的野狗一样狂奔而出,数分钟内,就把他们琢磨了一晚上的标题加红加粗发了出去。毕竟新闻也有黄金时间,能比同行多发一秒,就能多赚一秒的钱:

      “资深教授遇刺,我国人才预备役险些蒙受损失!”

      “某院士预备役昨晚遭遇袭击,现入院治疗中。”

      “男性犯罪屡禁不止,染色体天性急需严法约束。”

      “激进主义者大游/行,呼吁对公民依性别进行等级划分。”

      “一线直击!燕教授身体状况稳定,预计后日即可出院!”

      然而,在这群情激奋,要求严惩凶手以儆效尤的一片怒声里,突然有一道极不和谐的音符窜了出来:

      “抛开事实不谈,燕教授自己就一点错也没有吗?要不是她走夜路,怎么会被凶手盯上?”

      说来也奇怪,在此之前,燕北北对一切都不甚在意,还能让她带的研究生把网上的新闻给她念出来当乐子听。前来探病的那位学生正好是昨晚跟她打电话的那位,今天来的时候,不光带了探病的豪华果篮,还带了一双哭成桃子的眼: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昨晚不跟您打电话的话,他就找不到您了,您也不用受这个罪!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导师,我就不该选那个课题……”

      燕北北试图挣扎一下:“不,其实我真的很好,你看,油皮都没擦破一点……”

      然而这番话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位学生看燕北北的眼神更愧疚了,左眼写着“导师人真是太好了都住院了还在安慰我”,右眼写着“我必早日发表CSSCI让导师挂二作以谢师恩”。

      燕北北:……虽然我不知道你脑补了什么,但是你最好给我停下。

      最后双方的拉锯战以燕北北提了个要求,说想吃那个豪华果篮再听点新闻告终。年轻的研究生伏在窗边,给她削苹果、切芒果,把橘子剥得那叫一个干净,连上面的白色脉络都一丝丝撕了下来,完全把她当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脆弱病号供起来了。

      燕北北一边吃水果,一边闭眼养神,同时听这位研究生把网上的最新消息给她念出来,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她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在纸媒尚未衰退的前些年,燕北北是整个宿舍里仅有的,还保持着订报纸习惯的人;后来新媒体兴起,燕北北就重点关注了几个官方账号,哪怕再忙,也保持着让自己对社会各界发生的大事了如指掌的状态。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她都得知道。

      她带的研究生们也知道她的这个习惯,于是这位来探病的小苦力,在给燕北北任劳任怨地切完最后一个火龙果后,就开始给燕北北念新闻了。

      于是这句“受害者有罪论”的话,就这样,在念新闻的人僵硬的、手足无措的神情下,干涩呆板地传到了燕北北耳中。

      在此之前,闭目养神的燕北北的神情一直都很轻松,就好像昨晚的那场她略一疏忽,就会命归黄泉的袭击,对她而言,半点影响都没有似的。

      然而这句话却不知为何,让燕北北刹那间遍体生寒,心底发冷,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样,一时间竟觉得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

      燕北北睁开眼后,便迎上了病床边的学生担忧的眼神。

      她勉强地笑了笑,把人给劝了回去,这才回到床上躺下,像个还在母亲腹中的婴儿那样蜷缩了起来,抱着自己冰凉的手脚心想,多奇怪啊,我为什么会对这种事如此戒备呢?

      ——就好像……我十分戒备、排斥,只恨不得将它亲手摧毁的那种世界里,就有这样的可能性一样。

      ——在那个世界里,人人都在谴责走夜路的女性,谴责她们的衣着,恨不得用一块黑布把她们从头到脚罩起来,还要在说女人晚上不该出门也就不会出事了,完全不会也不敢约束身为加害者的男人。

      然而还没等她沉默多久,最后一位探病者又按响了高级病房的套房门铃。虽然燕北北已经向亲朋好友报过平安了,但是以她现在的身份,有些客套是真的避不过去的:

      就好比这位,昨晚刚跟她通过话,比她更早一步获得提名却未能选上,直到今年,才和燕北北一同升职成资深教授的学姐。

      这位学姐虽然之前没能成功评上院士,只是史上最年轻的被提名者而已,但眼下考虑到她这些年来取得的成果,还有和燕北北同一师门的这层关系,她今年绝对就可以和燕北北一同成功升职了。

      然而眼下,她的面色竟如朽木般枯槁,眼神死寂,只在见到平安无事的燕北北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神才亮了亮,恢复了一点常人的生机。如若不然,之前的她看起来和行尸走肉没有半点区别:

      “我错了,北北,我真的错了。”

      “以前导师总说我的性格反复无常,要么太和稀泥要么太尖锐,让我最好赶紧定下性子来,否则周围的人都会为此吃苦。说实话,我一直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是今天,我明白了——”

      她紧紧握着燕北北的手,就好像另一个她终于从另一个世界里伸来了一缕灵魂、一抹本心,将这个因为世界的剧变而迷茫徘徊多年的灵魂,终于引回正途:

      “依我之见,这些潜在的犯罪分子,就不该得到任何宽恕。”

      “从此之后,不管是国家最高权力机关还是顶尖学府,亦或是世界知名企业,我要这些地方,再也不会出现潜在犯罪分子的身影,毕竟他们所携带的染色体里有暴力因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了。他们本就不该奢求这些,为什么还要在我们已经大发慈悲让出了这些权利后,步步紧逼,企图得到更多?”

      “我从现在起无条件支持你的一切做法,二十年内,我们肯定可以把你给推选到人文科学院院士评选委员会会长的位置上,届时,维护顶尖学府的纯洁性和可靠性的工作,就都掌握在我们正常人的手中!”

      燕北北沉吟了片刻,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低声道:

      “这已经是政治的范畴了,学姐。先看看上面的人怎么想吧,毕竟近些年来,和之前的你持有相似折中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她终于回握住了学姐的手,继续道:

      “很多时候,其实我也会想,我做的这些在你们眼里,近乎压迫的激进行为,究竟是对还是错?但是我每每有这种念头时,我的脑海里便有四个血淋淋的大字出现,无声地告诉我,我们所退让的每一步,都有巨大的、全盘落败的风险——”

      两位年轻的院士预备役之前曾险些分道扬镳,然而在燕北北遇袭的这一日,那险些破裂的联盟又一次弥合,奠定了两人日后数十年也未曾破裂过的合作开局:

      “——不进则退,不进则废。”

      果然如燕北北所料,哪怕她根本没受伤,她的这一身份就直接导致了社会各界对此的反应永远不能小而化之,很快,上层的决策便雷霆万钧地压了下来:

      之前的“性骚扰最高可至死刑”的法律没有更改,但在此之外,另新加了一条,所有有犯罪记录的男性必须强制佩戴脚铐。镣铐由精钢制成,强制摘下或破坏将会经由镶嵌在其中的远程发信器第一时间上报,罪行与暴动越狱罪首犯等同。

      ——暴动越狱或者聚众持械劫狱的首要分子和积极参加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死刑。

      佩戴脚镣期间再次犯罪的,直接注射针剂宣判死亡;所有佩戴脚镣的犯罪分子,无论是首犯还是再犯,皆保留犯罪记录,影响五服内三代亲属政审记录。

      同时,介于此案件的恶劣性,男性晚六点至早八点前,如无急诊等事不得出行,违禁者将被强制佩戴脚铐;同时将考虑根据男性接受教育程度、性格表现、心理健康程度等,进行公民等级制度划分。

      同年,燕京大学资深教授燕北北成功当选人文社科院院士;又十年,燕北北兼任首都神话学研究所副所长;再十年,燕京大学资深教授、首都神话学研究所所长、人文社科院院士燕北北,众望所归当选院士评选委员会会长,待遇与正国级等同。

      考虑到她年轻时,曾经险些被四等公民刺杀;又考虑到燕北北在上学和就职资深教授期间,展露出来的性格便不是鸽派,因此不少人都在想,学术界又会多一位鹰派的领袖。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身居高位的燕北北真的很少用她自身象征的政治意义,去直接影响什么事情。

      她宁愿亲自去往偏远的山区中,督查希望小学的建造进展,确保资金都能被切实利用到每个孩子身上;也不愿多花半点的时间,去进行哪些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的文山会海的公务。

      她一视同仁地教导每一位拜入她门下的学生,从来不因为个人私情和性别问题,干涉任何人的决定或为难任何人;只有当有些不想走正路的人试图从她这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高位者这里,得到某些便利时,才会切实体验一把什么叫这辈子出头无望。

      她从来不享受任何特权,某个夏天骑自行车出门买菜时还因为穿得太普通——polo衫大花裤衩人字拖——而被电视台采访了,被戏称有史以来最贵重的“普通市民”;却在一次下乡扶贫支教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位身患重病的女孩首次动用了自己的特权,把她送到了高级病房中进行治疗。当这位女孩后来成功考入燕大,拜入她名下时,燕北北早就把这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正在忙着新一年的扶贫支教工作。

      她很少参加各界大会和商业酒会之类的,这种可以迅速提高自己的名望,展现自己价值的功利性场合;却每每都在考古工作有所进展时,不辞劳苦地前往第一线,并坚持以平均三年一篇的速度,高质高量地输出SSCI和CSSCI。后来更是亲自负责对人文科学类的课本的审核,防止有扭曲的思想从根部影响国家未来的栋梁。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燕北北”这三个字,就等于学术界的金字招牌,名传海外,声震天下。然而她从来不肯停下前进的脚步,就这样治学、育才、扶贫、支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无数曾因为家庭条件不好,险些不能继续教育的女孩,在燕北北和她的无数前辈坚持不懈推行的奖学金和扶贫政策的影响下,走出了大山,日后更是成功实现了全面普及义务教育。

      无数曾险些中途放弃求学,抱着“反正我肯定会受到优待那我还学什么”思想的少女,在她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坚持考上了高等学府,为国家的人才储备力量中再添一笔。

      等到燕北北后来年岁已高,主动辞职了三次,也只成功卸去了院士评选委员会会长这个头衔,取而代之的是“院士评选委员会终身荣誉成员”这一身份。

      可以说,现在的学术界,根本就不需要她再多做什么研究以证明自己的价值了,她只要还活在这里,就是不倒的定海神针。

      然而即便功成名就至此,燕北北也很少感受到那种燃尽一切的欢喜,更是不曾为这些身外之物而失态过片刻。

      唯独她沉吟往事时,一旦想起那晚的月光,便会感觉到一种仿佛被什么人长久注视着的宁静,随之而来的,还有入骨的、难解的寂寥。

      这寂寥并非是因为她的身边没有伴侣而生的,那种浅薄的感觉,而是另一种更深层的、来自灵魂的孤独与平静,就好像她已经将一生的欢喜与热爱,都在时空的缝隙里燃烧殆尽了似的。

      以至于日后,不管燕北北再取得怎样煊赫的名声,得到怎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有着怎样超然的地位,立下如何被外人夸赞的不世之功,再遇到怎样优秀的人,也什么都感受不到,只会恍惚间想,终究是不如……

      不如谁呢?燕北北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从此往后,她只要回想起那些年的功业,便也问心无愧、更无所求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对学姐这个一直没有正式名字的重要配角做一下人物分析。
      
      很难有人能够在受到过多的优待后依然保持本心。在旧世界里一心治学的社畜学姐,在新世界里,天生就高人一等的环境下,也改变了:
      
      她先是不自觉同情在新世界里,作为“弱者”的男性;在燕北北遭遇刺杀后,受旧世界的影响,原地黑化,类似于“我都这么施舍你们了你们竟然这么不知好歹”,偏激到要把低等公民排除出学术界。
      
      大家应该都记得,学姐研究的是谁:
      
      雅典娜,在维护女性权益和维护父系社会的天平两端,反复横跳的又一位平衡木选手。
      
      人类和神灵在很多地方都有着微妙的相似处,这也是我埋下的一个暗喻。从这两位反复横跳的人和神的表现中可知,事物是螺旋上升、曲折发展的。
      
      回到正题。学姐最后做出的决定,在新世界的人看来,才是正理;在旧世界的人看来,反而是离经叛道。那么在书外的我们以最客观的眼光去看呢?
      
      ——她已经不再是一位纯粹的学者了。
      
      在这一点上,她没能做好。
      
      学姐在这方面,就是燕北北的负面对照组。
      
      不管是在希腊神话的世界里,还是在燕北北努力改变的旧世界里,还是在她一手造成的新世界里,只有燕北北数十年如一日地在治学。
        
      燕北北不是要用知识去有意地主动改变什么。旧世界的大环境不好,需要她,她就主动去做了;新世界不需要她,她就专心治学,潜移默化地带领全体人民积极向上。
      
      她的本心始终如一,我思故我在。但求学贯天人,黄中通理;天地经纬,知行合一。
      
      不管哪个世界的燕北北,都对得起文案上“学者”的评价,凡人的智慧万古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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