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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

  •   色雷斯的使者抵达雅典的那一日,万人空巷。

      无数人哪怕扔下手里的工作,拼着延误工期、折损钱财,也要去往阿尔忒弥斯的神殿前,为他们的菲罗墨拉公主求情:

      “色雷斯的使者,且听我们一言!我们的菲罗墨拉公主从来柔弱,与人为善,绝对不可能杀害你们的国王!”

      “是啊,如果她真的是杀害忒瑞俄斯的凶手,那么阿尔忒弥斯女神殿下早就该惩罚胆敢在神殿中溅血的罪人了,又何须等到你们前来?”

      “为何要如此专断,将最后见到忒瑞俄斯的人定作是杀害他的凶手?菲罗墨拉公主定然是被无故卷入的!”

      雅典臣民的哀求声不绝于耳,然而色雷斯的使者却心如冷铁,半点辩解也不愿多听。

      原因无他,实在是他们太明白自己的国王是什么人了。可以说忒瑞俄斯有多英勇善战,那么在美色方面,他的渴求与狂妄便有多强烈。

      再加上雅典的菲罗墨拉公主美名远扬,更胜其姊,色雷斯的使者只是略微一推断就能把当日的真相推断个十之八/九:

      定然是忒瑞俄斯觊觎菲罗墨拉的美色,试图强迫她就范,然而菲罗墨拉根本无意于他。

      唯一的疑点就是,当二人争执不下之时,本该在体力和战力上占据绝对优势的忒瑞俄斯,为何会死于区区女人之手?

      除非菲罗墨拉和忒瑞俄斯的争执,根本不是无意间发生的,而是菲罗墨拉蓄谋良久的成果,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杀死忒瑞俄斯!

      问题就在于,她究竟做了什么?

      只要能弄懂这一点,那么他们就能断定菲罗墨拉心机深沉,能断定她有蓄意谋害国王之罪,更能将这位雅典的公主拉下王座,流放野外,处以极刑!

      就这样,对“忒瑞俄斯横死于他帮助过的雅典”这一“以怨报德”惨案的审判,就在色雷斯使者的磨刀霍霍、跃跃欲试中,在雅典人民的控诉与申辩声中,在潘狄翁与普洛克涅的眼泪中,在菲罗墨拉的沉默中开庭了。

      法庭上,五位神祗的神像并列一堂。

      色雷斯的使者不远千里将战神的神像带来雅典,供奉在第一法庭的右侧。毕竟能征善战的阿瑞斯向来是他们最为信奉的神灵,且他们那位业已殒命的国王忒瑞俄斯更是阿瑞斯的子嗣。若雅典的法庭中有阿瑞斯的神像,便象征着哪怕身在异国他乡,这里也有色雷斯可以开口说话的一席之地。

      雅典城邦的守护神,披坚执锐自天父头颅中一跃而出的雅典娜居于法庭左侧。三位处女保护神中,唯有她以巧艺著称,又将纺织、烹饪、陶艺和园艺等谋生的手段传授给人类的妇女。这位“创始艺术”的女神同时司掌战争、智慧和农业,雅典的第一法庭便是在她的手中得以建立而成。*

      秩序的创造者和守护者,法律和正义的象征忒弥斯,以十二神灵中难得同时受天父宙斯与神后赫拉的器重尊敬的身份,高居于雅典第一法庭正中。在正义无私的她面前,哪怕是战无不胜的阿瑞斯与司掌智慧的雅典娜,也要退居一射之地。她以面纱与白布覆盖双眼,手握永不倾斜的天平,以此昭示她的司法从不顾忌外物,只求最本质的公正。

      太阳之神阿波罗与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的神像同在忒弥斯之下,与阿瑞斯、雅典娜并列一行,分陈两侧。阿波罗掌管光明、预言、音乐和医药,阿尔忒弥斯则执掌狩猎、山川、丰产与新生。自雅典城邦得以从底比斯人的侵略下保全之后,长公主普洛克涅便遵守阿尔忒弥斯难得的宽和神谕,转投阿波罗的麾下;小公主菲罗墨拉则信守誓言,一如既往供奉狩猎与野兽的女主人。

      在五位神灵殊无感情的神像注视之下,色雷斯的使者率先发难,高声质问燕北北:

      “菲罗墨拉公主,在正义、法律与公平的忒弥斯女神面前,你当说尽真言!请告诉我们,在我们的国王忒瑞俄斯遇害的那一晚,你身在何处,又做过什么?”

      燕北北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在供奉阿尔忒弥斯女神的神像。”

      “若你要问忒瑞俄斯的死因,那么他正是死于我之手,我不会狡辩半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万众皆惊。

      色雷斯的使者立刻转向阿尔忒弥斯的神像:“阿尔忒弥斯殿下,奥林匹斯山的神灵中,最弓马娴熟、纯净威严的女神啊,我们的国王竟死在您的神庙中!”

      “如果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那么我们必然不会申辩;可在神灵的面前溅血,就是大不敬。您再怎么爱护雅典的公主,爱歌者菲罗墨拉,也不能容忍她这般的大不敬。否则日后人人都与她一般,胆敢随意冒犯诸位大能者的神殿,那么神灵的尊贵与威严又将何去何从?”

      燕北北立刻反驳了回去:“忒瑞俄斯死时并未流血。”

      她迎着色雷斯使者愈发愤怒的眼神,平静道:

      “他借着醉酒失态、癫狂迷乱想要强迫于我,我为他端来曼陀罗的药酒,又用挂毯将他闷死,送他前往冥界。他死时不过抽搐挣扎如待宰羔羊,可怜至极,却并未如受刀的牲畜那般,以犯罪者肮脏的血脉玷污神灵的祭坛。”

      “色雷斯人,你们竟然要为这样的国王申辩?!”雅典的长公主普洛克涅本就为胞妹的遭遇而忧心忡忡,终日难寐——谁知道神灵难得的宽宥与慈爱究竟是福是祸;在听到燕北北的控诉后,更是情难自抑,怒火中烧,怫然立起,高声道:

      “在忒弥斯女神的神像前,谁敢说谎?忒瑞俄斯胆敢冒犯阿尔忒弥斯女神的神殿,又要强迫她的信奉者、我的胞妹、雅典的公主菲罗墨拉,他便是被碎尸万段,也是罪有应得!”

      普洛克涅此言一出,立时得到了几乎全体雅典人民,尤其是女性的声援与赞同:

      “既然是对方先冒犯和迫害了菲罗墨拉公主,那么菲罗墨拉公主自然可以反击。他的死亡并非为公主所为,归根到底,都是他自食恶果罢了!”

      “阿尔忒弥斯的神庙里未曾溅血,自然也谈不上冒犯神灵。既然谈不上冒犯,那么女神自然要保护她的信徒,忒瑞俄斯虽贵为一国之主,可此刻他也不过是一介罪人,自然要按照审判罪人的方式对待他!”

      “他率军保护过雅典,不错,但我们的国王不曾在宴会上向他许诺,要将普洛克涅公主许配给他么?这位英勇的战士那时可欢喜得很,不曾出言反驳。后来在得知我们的两位公主都曾对阿尔忒弥斯发过愿后,他不是也接受了这一事实?为何此时又突然反悔,要强求菲罗墨拉公主?要我说,这才是对阿尔忒弥斯女神的冒犯!”

      这也是色雷斯的使者始终都底气不足的隐忧,毕竟诚然是他们的国王失却礼数与仁义在先。但他眼见法庭上的五尊神像都未曾发声,任何一位神灵都没有亲身降临此地,见证这场审判的打算,他的胆子便大了起来,鼓起勇气狡辩道:

      “但她杀死的,可是我们色雷斯的国王!”

      他越说越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高了:

      “忒瑞俄斯是色雷斯的统治者,要什么女人没有?这样的英雄愿意来求娶区区一位雅典的公主,已是对她的垂青——”

      色雷斯的使者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便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率先发生变化的,是他出言不逊的口舌。他的舌头顷刻间便仿佛被无形的手扯住了似的,从口中被强行拖拽出来,空气化作的无形之刃瞬间便斩开了他的舌尖,伴随着他呜呜的哀嚎声,鲜血喷涌而出,所有的牙齿都在一瞬间被齐根拔起。

      他的手脚都在急剧地缩回身体,甚至都能听见清晰的骨骼断裂声,在一道道令人胆寒的“咯拉咯拉”的脆响中,原本生长着四肢的地方,不消片刻便已毫无痕迹,仿佛生来这里便什么都没有似的,有种诡异的平滑感。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与地面接触的部分也开始分泌出粘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紧接着,他的身形急剧膨胀,装饰着金银丝线和宝石的长袍瞬间便被撕裂,大块大块的鳞片从他的皮肤上浮凸出来,诡异的色泽不消片刻便遍布他的全身,却又无法完全与他的身体贴合,细细密密的鲜红的血丝从鳞片的缝隙中不断流下。

      就这样,不久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类的使者,在万人注目下,片刻间就被变成了一条蛇。

      可与寻常的蛇迥异的是,色雷斯的使者化作的这条蛇甚至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他的鳞片无法闭合,他的口中没有尖牙,他的身躯无法收紧,甚至连最幼小的孩童,只要能搬得动石头,就能将其活活殴打至死。

      在陡然爆发的、几乎要把第一法庭的屋顶都掀翻的充满惊恐的尖叫声中,一道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了:

      “菲罗墨拉是我麾下的女子,理应领我的恩泽,受我的保护。”

      ——这是神灵的声音。

      无数人一瞬间便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强行把震天的尖叫声给憋了回去,在无可抑制的惊喜与敬畏中匍匐在地,半句话也不敢多言。

      毕竟在他们这样庸碌之人的一生中,甚至可能都不会见到哪怕一次神灵,可他们今日竟然得以亲眼见证神灵降临,这是何等的荣耀与恩赐,又有谁敢不知死活地狂妄出声?

      于是数息前还热闹得仿佛置身于酒神狂欢节中的法庭,此刻竟已寂静得落针可闻,鸦雀无声。这最极致的沉默,便更显出那自阿尔忒弥斯的神像上,瞬间流泻而下、布满室内的光芒是何等辉光四射,又何等冷彻骨髓:

      “她既已与我许诺忠诚,我便理应庇护我的信徒,惩戒胆敢冒犯她的恶人。”

      满室光华大作之下,仿佛有盈盈的月轮在这里升起。就连雅典的国王潘狄翁都惊恐得滑下了王座,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更不用提那些早就匍匐在地、头都不敢多抬一下的百姓了。

      只有燕北北的反应慢了半拍。

      毕竟她以为,阿尔忒弥斯根本不会来救自己。

      在燕北北看来,阿尔忒弥斯许诺的、所谓的“庇护”,也不过是自己被驱逐出雅典的时候,会在山川林泽之间为自己提供一块足够安全的容身之地罢了:

      毕竟是她向阿尔忒弥斯寻求帮助在先,阿尔忒弥斯应下祈求,庇护了普洛克涅和自己;那么作为回报,她为阿尔忒弥斯出气、也为自己的安全而杀死忒瑞俄斯,便已经是这桩交易的终点,又何来后续的这些庇护可言?

      后续牵扯越多,就越是麻烦。在燕北北看来,阿尔忒弥斯日后如若愿意给她提供个栖息之处,就已经是这位冷心冷情的处女守护神难得的仁慈与宽和了,燕北北可不愿多奢求其他。

      然而今日,她抱着被后世的“惯例”打磨出来的习惯,带着必输掉审判、必身败名裂、必被驱逐的必死之心站在雅典法庭上,却猝不及防间,迎面撞入满怀的月光。

      她心神难安,魂魄动荡之下,只觉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实感,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感受不到任何触觉,甚至连对自己的肢体的操控都一并失去了,只能下意识地做出个僵硬的动作,准备在月亮女神的面前屈膝行礼——

      那流转的光芒便立时托住了她的膝盖,仿佛有清瘦有力的手握过她的肩头,以不容抗拒的力道使她成为了全场唯一不必下跪之人。

      黑曜石的神像上,隐隐浮现出狩猎与野兽的女主人那不可直视的真容,可只有燕北北能对她直视无碍。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阿尔忒弥斯发间那翠绿的棕榈花冠,那仿佛蕴含着亘古不化的寒冰的双眼,还有她流云般的衣裙与锋锐的弓箭。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神威下,燕北北的思绪突然很不合时宜地飘散了片刻。

      多么神奇啊,她想。如此美丽的神灵,如此冰冷的面容,如此高傲的守护者,却有着一颗与她的外表极其不符的心。

      金发蓝眸的女神居高临下环视全场,在伏地不起的人海上空与唯一伫立着的燕北北双目相对片刻后,率先移开了视线,以无可违抗的神谕宣告:

      “色雷斯人,你们如若再有异议,便是下一个卡吕冬!”*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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