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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鸦之羽 ...


  •   北南战争结束后第二十八年冬季,南陆科尔达以东雪山山顶,失踪多日的大预言师卢卡斯·里昂被黑精灵旅人发现。

      彼时,他挖出了自己的眼睛,割断了自己的喉咙,独自卧在积雪之中,仰着头,以那双空空的眼窝看向半空中。

      这位一生留下无数牵扯无数人命运预言的预言者,死前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当日傍晚,奥斯库特死灵法师学院废除预言系与诅咒系,已经入学的学生由乌鸦拉尔森家族带走教育。魔法师公会颁布禁令,禁止主动激发预言与诅咒资质,自行激发的将有魔法师公会统一收入训练。

      ————三个月前————

      “院长,兰斯洛特·拉尔森主任找您。”

      修拉从一地魔法阵中抬起头,满怀期望地问道:“他终于决定辞职了么?”

      年轻的学生显然地被扼住了:“……并没有。”

      修拉失望地低下头:“那么是他找到卢卡斯了么?”

      学生愣了一下:“也没有。”

      门自动在学生面前合上了:“我不在家。”

      “……”学生沉默了好一阵才想起还没说完,“没有名字的院长也在,拉尔森院长说,是来找您探讨魔法研究方面的问题。”

      门缓缓地再度打开,修拉无比困惑地看向了门口的方向:“兰斯洛特想和我,探讨魔法研究?”

      不止修拉对此感到了困惑,事实上没有名字的院长也并不理解这件事情。诅咒师和黑魔法师施放法术的方式实在相距甚远,早在学生时代后期、修拉开始专注于黑魔法之后就已经很少研究诅咒了,即便兰斯洛特真的有研究方面的问题——假如他真的有好好做研究的话——也不该来找修拉讨论。

      “我来申请取消诅咒系这个院系。”兰斯洛特毫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神情愉快地弯着嘴角,似乎并没有在说着什么大事,“二位院长怎么看?”

      没名字的院长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说要取消这个院系。”兰斯洛特重复了一遍,“要是能顺带让预言系也一起——”

      “闭嘴啊啊啊啊!!!!”没名字的院长用大叫阻止了兰斯洛特继续说下去,“你不要说话快闭嘴!!!”

      修拉对于学院的感情没有院长那么深厚,虽然兰斯洛特说出第一句话的一瞬间,他也完全愣住了,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们不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么?”兰斯洛特耸肩,“院长们,这能拯救学院的就业率。”
      ——两位院长一时间都闭了嘴,谁都不能否认,诅咒系和预言系的就业率惨不忍睹,绝大多数学生都选择了转行。

      院长少见地皱起了眉毛:“能毕生跟随天赋行动是一件很需要运气的事情,我不认为应该因此剥夺孩子们直视自己天赋的机会。”

      修拉则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仍旧以困惑的表情看着兰斯洛特:“兰斯洛特·拉尔森,你是议会的十三大公爵之一,学院的诅咒系主任,无论是权势还是教育方面,我都不认为你有什么事情会不得不用这种方法解决,那么我可以从字面上理解你的提议么——
      你认为诅咒系不应该存在,或者说,你认为诅咒师不应该存在。”

      “大法师,修拉。”兰斯洛特突然问道,“哪怕是你,也相信我可以在没有诅咒刻印的情况下,发出诅咒么?”

      “呃……”修拉艰难地开了口,“理论上我不应该相信。”但是事实实在是不允许我不相信。

      兰斯洛特听出了他的未竟之语,他挑了挑眉毛:“我以前也不相信。”

      “你现在终于相信了!!”没有名字的院长激动地跳了起来,一把握住了兰斯洛特的手,“你终于愿意闭嘴了么!”

      “但是最近我有了一个猜想,所以我想和大法师。以及传闻中已经活了两千年年以上的院长讨论一下。”兰斯洛特用力地抽回了手,“修拉,你认为诅咒是什么呢?”

      “一种恶质的魔法力。”修拉皱眉,“一种影响未来走向的恶质。”

      “这是课本的说法,不过确实如此。”兰斯洛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在半空中画了一个诅咒刻印,“我诅咒这个茶杯今天会被打碎。”

      “……”修拉诡异地觉得,让兰斯洛特亲自诅咒这么一个小茶杯实在是有点浪费。

      “它今天会被打碎,或许是一会儿你不注意,或许是某个学生来找你的时候衣角勾到,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兰斯洛特放下了那个茶杯,转而拿起了另一个,“那就是诱导未来的能力——诅咒的恶质会从无尽的可能性中诱导这个结果的发生。”

      “那么假如加强这种诅咒呢?我诅咒这个杯子,两个呼吸之后就会被打碎。”兰斯洛特再度画了一个诅咒刻印,这次,三人都认真地看着那个杯子,漆黑的诅咒从刻印上流淌而出缠绕住白色的杯身,那杯子刹那间被侵蚀破碎,“没有合理的未来的事情,会需要更多的力量,诅咒会强行让这一切发生。”

      “那么修拉院长,你来让这个杯子复原吧。”

      修拉表情复杂地看向兰斯洛特:“……时间魔法是禁术。”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遵守规定了。”兰斯洛特退了一步,“表面复原就好。”

      修拉飞快地开始动手将碎片按回维持杯子的形状,漆黑的诅咒并未消散继续侵蚀着,两者在兰斯洛特的手上飞快地纠缠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直到兰斯洛特刚才投入那个刻印中的魔法力消耗殆尽。

      “这种诅咒消耗极大,很难维持太久。”兰斯洛特看向修拉,“这就是现在很多诅咒师的做法,巨大的消耗,纯粹的浪费,效率不及黑魔法的一半——
      我愿意称之为没有真正天赋的人强行使用诅咒的结果。”

      修拉和没名字的院长嘴角都克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兰斯洛特显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只是看向了修拉:“我记得大法师修拉学生时代全系通修,但诅咒系最终得分并不像你的召唤系、黑魔法系、还有黑骑士系那么出类拔萃,你当时自己是怎么认为?”

      “诅咒刻印的本质是将魔法力转化为能影响未来的恶质。”修拉皱眉,“我认为这不算难,不过最高阶的诅咒刻印会很依赖魔法力性质。”

      “嗤——”兰斯洛特笑出了声,“不,你错了修拉,你太久没有诅咒过别人所以忽略了一些细节。来试试吧,诅咒我,用你学过的最复杂、最高阶的诅咒。”

      修拉毫不犹豫地开始画诅咒刻印,诅咒兰斯洛特明天会倒霉。

      兰斯洛特是一位即便在乌鸦拉尔森家族也算得上天资卓越的天才诅咒师,天生就不受外在诅咒的影响。虽然修拉并不认为自己有可能诅咒成功曾经免疫过王者的祝福的兰斯洛特,不过诅咒刻印画到倒数第二笔直接碎裂的刹那,他还是愣了愣神。

      “你应该知道,诅咒是需要天赋的,而你这方面的天赋其实相当稀薄。”兰斯洛特裂开嘴笑了起来,“现在的你无法使用曾经学会过的高阶诅咒,因为跟曾经的你相比,现在的少了点东西——
      少了常伴身侧的阿贝尔·雅维里。”

      “那不是你的诅咒天赋,修拉。”兰斯洛特愉快地拍了拍修拉的肩膀,“那是阿贝尔魔法力的侵染,是雅维里的血脉里留下的诅咒天赋。雅维里家族与死亡相伴,他们身上的魔法力中因此而染上了恶意——就如同许多本没有诅咒天赋的人也会在临终的时候用出极其高阶的诅咒,死亡,痛苦,恐惧,这一切会短暂地起到和诅咒刻印相同的作用。”

      “所以我想,诅咒是一种源于恶意的能力。”兰斯洛特伸手在左手手背上一划,鲜血缓缓地从划痕中涌出,“我最近在想,或许我确实可以不经由刻印来进行诅咒——只要我本身的魔法力,就包含了恶质。”

      修拉皱起了眉毛:“……很难验证这个想法,即便是特萨也没法捕捉到极其微量的恶质。”

      “……是真的。”院长低声说道,引得令两人诧异地回过头来,“人们一直说,乌鸦拉尔森家族血统里混有诅咒的力量,是天生的诅咒师。那些混杂的诅咒之力很少,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并不足以真的影响未来。但是兰斯洛特这样的却也不是第一个——在更加古早一点的时代,这样的孩子偶尔会出现,因为无法控制天生的诅咒,他们往往比较倒霉。”

      院长移开视线:“正因为如此,他们大多很小就会被杀死。”

      修拉相当诧异:“所以你……”

      “诅咒之神弗雷与预言之神不同,他并不认为带着自己力量诞生的人类是自己的子民。”院长比划着试图解释这件事情,虽然从另外两人的表情来看,他们只当他在说些什么诸神时代留下的传说,“可惜人们并不直到这件事情,即便在弗雷离去数百年之后,那时候的人们依然会用带有诅咒力量的孩童活祭弗雷。”

      “不仅如此,当活祭成为了寻求安心的手段,有些地方每年都会活祭一两个孩子——只要有人说,这个孩子是倒霉的。”院长咳嗽了一声,“再后来,大多数活祭都与诅咒扯不上关系,你的先祖就是那个时候遇到我的。”

      院长已经不记得那个孩子原来的名字了。

      事实上这个表述也并不准确——并不是那个孩子找到了院长,而是他在十字架上找到了那个几乎风干的孩子。

      阳光的曝晒让他的皮肤干裂,饥饿让他的意识涣散,食腐的乌鸦已经站在他的肩膀之上,啄食着他伤口处溃烂的血肉。
      ——这样一个孩子,只值一块肉。

      拉尔森这个名字是院长起的,在他用一块肉把这个孩子换下来之后。在他被绑到十字架上成为活祭之前,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父母早逝之后,村子里需要一个活祭的时候他被叔叔卖了两个玉米。

      不过他在十字架上坚持的时间比任何孩子都长。院长将他救下之后十多天后的深夜里被喧闹声吵醒,他爬起来的时候才看到那个孩子站在山洞门口,专注地看向那个村子的方向。

      火光照耀在他脸上,照亮了那张脸上久违的笑容。

      拉尔森的诅咒与其说是一种天赋,不如说是一种污染——浓烈的恶意被苦痛催生,然后深深地融入了他的血脉深处,成为了属于他的力量。

      他还给村子的诅咒和他所受的折磨一样残酷,院长安静地看完了这一切,而后独自离开。

      再度见到拉尔森的时候,已经是数十年后刚刚创办学院不久的时候,拉尔森早已经改头换面,成为了当时不小的贵族。

      病痛折磨着身体,而诅咒侵蚀着血脉。他看上去比儿时更加虚弱,却也更加阴沉。

      “王者欧尼斯特邀请我,在我病死之前为他的献上祝福。”拉尔森并不意外在这所新生学院里见到的人会是当年拯救自己的少年,他这样说到,“那会是极其大型的法术,他给他取名叫‘王者的祝福’。”

      “‘祝福’。”那时的院长依然维持着少年的样貌,他轻声咀嚼着这个单词,“这与我所知道的祝福不是一个意思。”

      “祝福与诅咒,本就没有那么不同。”

      “由爱催发的力量,与由恨催发的力量,我不认为会是一样的东西。我不希望你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我曾经救下的祭品,在百年之后重新走上了成为祭品的道路。”

      拉尔森并不真的想要辩论这个话题,他只是长久地注视着面前只有一半身体的少年:“您曾经救过我,我在临终之前,想再向您寻求一次拯救。”

      院长认真地看着他。

      “我想要您为被诅咒的孩子们提供一个容身之处。”他握住院长的左手,缓缓地亲吻他化为骷髅的手背,“我会向王者欧尼斯特进言,我们需要更多的魔法师,因此有天赋的孩子们需要更多的教导。在您的学院成为人们追捧的对象之后,我希望那里可以有一个教授诅咒的学院。”
      “到那时,诅咒与死灵一样,都是力量的象征,都为人们所追捧。”
      “就再也不会有孩童因为天赋而被畏惧厌恶,也不会有更多的人被献祭给诅咒之神。”

      …………

      “培养诅咒师,和培养预言师一样,是残忍的事情。”

      兰斯洛特放缓了声音:“那些拥有资质却并没有自行激发的孩子,原本可以拥有更加平凡的人生。”

      “恶质带来的绝不会是好的结果,就如同历史上的大预言师从未有一个好的结局。”预言系副主任亚瑟·伍德的声音从门外不远处传来,“抱歉,我见到了一些未来的事情,所以我直接进来了。”

      修拉起身为他拉开了椅子,示意他坐下。

      “我没有里昂主任或是拉尔森主任那样的资质。”亚瑟推了推眼镜,平静地说道,“我就是拉尔森主任刚才说过的‘没有天赋但是强行使用这种力量的那种人’。我的魔法力测试显示我有很高的预言天赋,但是我在进入学院学习之后才逐渐学会了窥探未来的方法,我预言成功率也并不高,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梦境与预言——不能百分之百正确的预言是没有被信任的价值的,我一直在想,说不定是这一点拯救了我。”

      亚瑟看向兰斯洛特:“里昂主任曾经为黑龙家族做出过预言。”
      “那是一个早晨,他在南陆科尔达东部的雪山顶上,遇见了黑龙大公劳尔·萨克森,与他的长女茱莉亚。”
      “他在那时看到了那个预言——在遥远的未来,茱莉亚会生下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的父亲,都流着这片土地上最高贵的血脉。而这三个孩子,没有一个会冠以黑龙家族的姓氏。
      第一个孩子会在数十年中与黑龙家族为敌。
      第二个会是弑父夺取爵位的罪人。
      第三个会将劳尔送入炼狱,并带领黑龙家族踏入战火。”

      兰斯洛特第一次听说这个预言,他诧异地看着亚瑟。

      “在他做出这个预言之后,从未再笑过——谁都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而悲伤。”亚瑟叹了口气,“预言与诅咒,都不是祝福。院长,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创立预言系,但是你做不到的。”
      “预言者们不会因为拥有同伴而不再孤独,也不会因为分摊了窥探未来的能力而觉得轻松。”亚瑟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侧开了眼睛,“每个预言者都走在孤独的未来之中,谁都不能帮助他们,除了他们自己。”

      亚瑟站了起来,向着院长的方向行礼。而兰斯洛特放下了手中已经破碎的杯子,向着门口走去。

      院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却撞上了面前的桌子,另一个杯子因为撞击而倒了下去,滚了两圈,坠落到了地上。

      “放手吧,院长。”

  • 作者有话要说:  从记忆里勉强找出旧电脑里丢失的番外的内容,然后重写了一遍.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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