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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哪知君心似我心 ...

  •   哪知君心似我心
      上海的六月有极暖的日头。尽管战火已经烧到了不远处的南京,法租界里依然歌舞升平,莺燕之声不绝于耳。
      当叶家的佣人面色苍白,气息不稳地跑到花厅时,洛秋正笑意婉约的听洋鬼子大论英国的茶道,她刚从北平到上海不久,这里温暖的气候着实舒服。
      实在是好久没见过叶家的家仆,明明是熟悉的脸,她却需要想很久才能记得起来。
      “小姐,”佣人直接匍下身来,声音哽咽,“您回去吧,大少爷受重伤了,恐怕熬不住了……”
      她端着茶碗的手抖了抖,白瓷中的液体溅出来,滚烫的落在她嫩白的手臂上,吓得旁边怜香惜玉的外国佬连声大喊:“Oh my sweet,what’s wrong?”
      洛秋摇头,手抖得更加厉害,她定定的看着几乎跪在自己脚下的佣人,只觉得有细腻的疼痛一丝一丝的爬上心房。
      “他怎么了?”她故作镇定,却压不下心慌,没等佣人回答,洛秋表情一变,又兀自冷冷笑起来,她必须很慢很慢才能保持清晰地吐字,“算了,哪能轮得到我关心……”
      她面色惨然,生冷的咬着下唇,一直到佣人三步一回首的走出去,都再没有说出挽回的话语。
      外国佬终于看出了些什么,递给她一条手帕,表情生疑:“Is he your husband?”
      洛秋抬起头看他,美丽的脸颊仿若有泪,她似乎努力想了想:“No,just a stranger。”
      (一)
      今年的上海格外寒冷,洛秋倚在洋房的二层,听旁边的管家张嫂絮絮叨叨:“小姐,听说东北死了很多人,少爷此行还要往那跑,太危险了……”
      “好了,哥不会有事的,听你那乌鸦嘴。”洛秋啐了一口,嗔怪道,“一会儿哥就回来了,让厨房准备下吧。”
      张嫂懦懦退下,这个家的人都知道,洛秋是少爷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她的一句不高兴,大少爷的俊脸能阴沉一天。
      洛秋百无聊赖的换了套衣裙,挺短的裙摆,只勉强到膝,露出曲线优美的腿骨,都说十八岁是女子最美的年华,她自小接受西式教育,后来养父养母故去,她便一直在这家里和养父养母的独子叶琛生活。
      她自知是美丽的,但她更愿意把自己所有的美丽展现给叶琛一个人看。
      只给他一个人。

      庭院外有汽车的鸣笛声,洛秋整整衣裙,笑盈盈的拉开落地纱窗往外看,果然是他的车子,她欢快的叫一声,踢踢踏踏的往楼下跑。
      “哥!”浅浮雕的门缓缓打开,洛秋展开双臂笑容灿烂的往男子的臂膀里扑去。
      叶琛熟悉的抱住她,刮她挺挺俏丽的小鼻子:“都多大了,不怕别人看着笑话?”
      “笑话什么……”洛秋很不满的就要去咬他的手指,却在转身的时候愣住。
      叶琛的身旁站着一位美极的女子,穿一身厚重的呢子大衣,此时正把大衣递给旁边的佣人,露出纤细的身材和优美的曲线,她看向洛秋的眼神很友好,但洛秋还是感到一丝很淡的不友好。
      “哥,”洛秋瘪嘴,从叶琛的怀里退出来,“这位小姐是……”
      “你好,我叫汪心然,”清丽女子没等叶琛说话就开了口,“很高兴见到你,你就是洛秋吧?阿琛经常提起你。”
      她唤他阿琛。
      洛秋隐隐生出几丝不安,哥很少往家里带人,尤其是女人。这几年来,她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除了哥哥和她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眼看洛秋瞅着王心燃不说话,叶琛笑着拉过她摸摸头发:“小家伙,又怎么了?”
      洛秋觉得心里咯得难受,他和汪心然站在一起,俨然金童玉女,而她就像地里的泥土,被狠狠的踩在脚下。她狠狠瞪了一眼叶琛,甩开他的手赌气的咯噔咯噔的上了楼。
      “你好好陪你的汪小姐吧。”
      洛秋把关门的声音刻意弄得很响,故意要让那两个人听到她的不满,然后她坐在宽宽的床边等,等叶琛端着饭菜上来喊她,温言细语的哄着她吃饭。
      可一直没有等到,她饿着肚子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只看到哥哥笑着和汪心然道别,然后让司机送她回家。
      她想,如果按照外国佬的那些法律,汪心然其实是无罪的,但她还是讨厌汪心然。
      这叫什么来着……哦,大概叫思想犯罪。
      为的不过是一个原因。
      (二)
      翌日洛秋起的很晚,大抵是昨夜吹了凉风,咳得厉害。
      她身体从小就有弱势,吃了很多补品也不见效,索性就随它去了。洛秋勉强爬了起来,旁边佣人怯生生的伺候着她,洛秋不耐,挑眉看着那佣人:“怕我吃了你啊?大少爷呢?”
      谁知佣人小丫头听了手上的毛巾差点掉地,慌乱乱的接住:“少爷……去东北了,天光刚亮就走了。”
      洛秋咳了两声,听了这话有些失落,却也没过多在意,挥手让去拿雪梨膏来,看着佣人仿佛松了口气出去,她仿佛想起些什么:“那个汪心然呢?”
      果然佣人颤巍巍转过来:“她今早和,和少爷一起去了……说要去采,采访。”
      “什么?!”洛秋本就有些憔悴的脸越发苍白,她尖叫一声,手上的水杯狠狠的砸在一旁贴着浅蓝色墙纸的墙壁上,瞬间湿润一片,“哥怎么可能带着她去?”
      这一趟去做的是军火生意,叶家世代黑白通吃,只是到了叶琛这一辈世态炎凉,他索性撤了政坛上的人,全部生意都转入地下。
      混迹上海滩的谁人不知叶琛大名,炎帮掌舵人,冷漠无情,所有的手腕都掩藏在他沉静如水的俊容下。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知道,独揽上海滩军火近十年的人,何等残忍狠戾。
      可是对于洛秋,他是她的唯一。
      东北战乱频繁,叶琛答应了提供国军一批低廉装备,甚至亲自护航,私人船舶拉着这一车装备,以粮食为掩护,动身前往。
      这样危险的活动,怎么能让汪心然那个大家小姐参与!
      洛秋内心颇不安宁,总觉得有事,再加上身体不爽快,性子更不怎么好,她在床上喘了几口气:“拍电报给哥!我生病了,他要是现在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再见我了!”
      她转过身裹紧棉被,盖住自己的脑袋,哑着嗓子呜呜哭起来。洛秋很少不顾形象,虽说自小教育西式,但到底还是矜持。
      而在生病的时候人总是格外脆弱,她想念叶琛,无比想念。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洛秋发了烧,热得在床上翻来翻去,昏昏沉沉之间有人很轻柔的触摸她的额头,极担心的姿态。
      灯光昏暗,洛秋困难的睁开眼,接着微弱的光想看见距离自己无比贴近的脸颊。
      叶琛很俊朗,深邃的眉眼,鼻梁高挺,唇瓣很薄,她忘记了从那本书上看到过,薄唇的人大多薄情。
      “叶琛……”她张开双臂抱住他,然后缩在他怀里,“……你是坏人。”
      男子的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冷,他怕凉到了她,起身脱下外套和西装裤,坐在床边拥紧她,语气温和:“我是坏人,不该丢下你就走。”
      洛秋哽哽咽咽的哭,眼泪掉的上气不接下气:“不是!”她抓着他的白衬衫不客气的往上面蹭眼泪,“你不该带着汪心然去!我讨厌她讨厌她!”
      平时的洛秋绝对不会这样讲话。
      叶琛搂紧怀里的女孩,轻轻触碰她的额头,烫得惊人,他皱着眉头叫来张嫂:“怎么不请大夫?”她身体向来不好,这样烧下去出了事他怎么办?
      “不怪张嫂……”洛秋伸出手到处乱抓,“我不看大夫。”她烧得脸颊通红通红,眼神迷离,每一寸都是勾人的姿态。
      叶琛眼神沉了沉,挥手让张嫂下去,又抓住洛秋不听话的手:“乖,听话,我们必须要看大夫,嗯?”
      “不看,”洛秋难得在叶琛面前倔强,她勾着唇角得意的笑,伸出另一只没被制住的手又开始自己的撩人大业,感受到叶琛的僵硬,洛秋笑得得意,“叶琛叶琛,你对我有反应耶……”
      她不是小白,生病让身体更加敏感,一点点动作都可以让她感觉到。
      洛秋没有胡说,叶琛的确是有反应,他看着乖乖缩在她怀里的女孩,轻叹一口气:“别闹了,等我去叫大夫,听话的等一会儿。”
      他放下她,正要起身,却被洛秋一把拽住,她似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又或者叶琛丝毫没有准备,一下就被拽倒在床上,两个人姿势一换,洛秋把叶琛压在身下。
      “嘿嘿……”洛秋笑得傻乎乎。
      “洛秋!”他扶住她的身体,蹙眉叫道。
      洛秋不理他,低头朝他的唇瓣凑去,还没有碰到,就被叶琛挡了开来。
      他的俊脸绷得很紧,带了些寒冷的意味:“洛秋,你烧糊涂了!”他终究是害怕手下劲儿过大伤到了她,冷着声音吼了一句,又不舍得,揽着她轻拍,“好了,我去叫大夫,乖乖等我。”
      洛秋呆呆愣愣的坐在床上看着叶琛出去,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好像有什么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叶琛只是临时回来,接到电报的时候跟着他的人看到他连都变青,放下电报就要往回赶。
      那时候船才刚走了几个小时,茫茫的江面上,叶琛生生顶着压力和岗哨的监督靠岸听了船,让手下的白戈当先锋带着军火先行,自己回家看了洛秋就立刻赶回去。
      白戈跟了叶琛多年,一直充当军师的作用,别人不知,他是真真了解这位叶家养女在叶琛心中的地位,虽说两人是名义上的兄妹,但……看着老大飞一般离去的背影,他转头看了看旁边表情涩然的汪心然,心里陡然升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位叶家小姐,真的比不上汪家闺秀,叶琛如果和汪心然在一起,以后不但不用愁军阀的关系,更能在上海滩取得更稳定的位置。
      “阿琛很在意洛秋小姐?”汪心然走进白戈,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白戈做了多年的军师,自然听出她话里有话,心里掠过几丝不忍,到底开了口:“老大很喜欢那小丫头的,不过兄弟们都不喜欢她,她脾气太坏了,早晚会耽误了老大!”
      叶琛和洛秋这样下去早晚会曝光,他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是么?”汪心然笑容甜美,“兄弟们都不喜欢她么……”

      洛秋站在门口穿一袭厚重的大衣,叶琛穿戴好了出来,看了看她漠然的没有丝毫表情的脸,转身到她面前为她整理好衣襟,叮嘱道:“好好养病。”
      这个男人,昨晚还温柔如斯的抱着她,可是今天,他又要离开这里,到有另一个女人的地方去。
      是的,她在意那个汪心然,无比在意。
      晨日的微风吹动洛秋和叶琛的头发,她长长的黑色的发丝缠绕着他的,女孩握着拳忍住内心的害怕和不安,仰着头努力看着他。
      她想要告诉他自己多喜欢他,可是她张了张口,却没来得及说。
      “我走了。”男子对她微笑挥手。
      他一直待她极好。
      可也就是这种好,让她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轿车的鸣笛声在上海这座充满雾气的城市里划破一片片的安静,洛秋感觉自己也像是被这种声音划开了心肺,一瞬间刺痛的厉害。
      (三)
      洛秋正在家里编一只好看的结,浅蓝色的线在手里穿来穿去,最终串出一个好看的形状。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去找张嫂要今天的报纸,平时这个时候报纸应该是到了的:“张嫂,报纸上有什么内容?”
      东北的军队已经撤出来,电报拍回来叶琛已经离开那地界,一起走的还有汪心然。
      洛秋已经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在意,但总有个疙瘩,尤其是今天,那个疙瘩显得分外让她难受。
      报纸还没等来,等来门口走近的一个人,洛秋是认识这个人的,在叶琛手下多年,似乎从叶老先生那一辈就和叶琛是玩伴。到如今,焱邦很多人与其说是手下,不如说是兄弟,叶琛待白戈极好,如今人家上门,定是有事的。
      洛秋赶忙客客气气的请了人进来,又让佣人去端了茶水,笑道:“你怎么先回来了?哥呢?”
      白戈看着她的眼神有一丝她不熟悉的悲悯,又复杂的含着怨恨,不过都是一闪而过,在洛秋还没有捕捉完全的时候他已经换了平时军师精明的样子:“汪小姐说没看过长江,老大怜惜她,就带着她走三峡水路,我们走旱路,自然快一些。”
      “哦。”洛秋低着头轻声应了一声,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眸子,“那你有什么事么?”
      “瞧我这记性!”白戈一拍脑门,“老大要和汪小姐订婚了!可能先不回上海,先去北平拜会汪小姐的父母,说不定就在那里结婚。”
      白戈笑得很欢:“汪小姐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去参加婚礼?”
      “你说什么?!”洛秋刚刚系好的手工结生生扯开一条缝隙,露出丑陋的线条,再不复刚才的美好,“他要结婚?”
      “是啊,”白戈像是没有看到她的慌乱,“报纸上都登出来了,你不知道?”
      洛秋面色苍白,站起身就要去找今天的报纸,起身的时候厚重的貂皮披风掉在地上,洛秋弯腰去捡,却没有再站起来。她愣愣的抓着手里的披风,这件是哥年初的时候陪她买的,而现在是年末。
      一年又要过去了……
      “真的么?”她问得很轻,像是喃喃自语。
      白戈突然觉得自己残忍,却已然覆水难收:“当然,”
      他故作关心,“怎么了,你哥找了个那么好的人,你应该高兴啊?”
      洛秋拽着衣服慢慢站起来,看向白戈的时候满脸泪水,晶莹剔透的撒在她美丽而白净的脸上:“高兴?是啊,我是高兴……你看我都喜极而泣……”
      她爱叶琛。
      可是就在这一刻,她的所有爱恋已经成了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她再不敢去找今天的报纸,她害怕那喜庆极了的头版打破她最后的自尊和希望。
      亦或许……她早已经没有希望了,洛秋跌坐在椅子上,手上抓着的披风。
      白戈扶住她的肩,趁洛秋低头的时候为她亲昵的披上披风,俨然恋人的模样:“别着凉。”
      低着头的洛秋没有看到靠近窗的位置有照相机镜头猛然闪烁。

      再次见到叶琛的时候洛秋正发着烧,上海冰凉的夜风吹得她身体越来越弱,可惜这一次那个男子再不是上次如珍似宝的揽她入怀,她看到叶琛和汪心然一起回来,他还没走近她,就已抬头给了她一个巴掌。
      洛秋的左脸霎时一片红肿,耳朵轰鸣阵阵,她抬起头看向叶琛,不发一言。
      他要娶新妻,要发展版图,要……打她?
      可笑极了。
      汪心然娇弱的挡在她面前:“阿琛,你这是干什么?洛秋怎么都是你妹妹!”
      “我是不是他妹妹他自己心里清楚,不劳你这局外人费心!”洛秋只觉得嗓子哑的厉害,站立都不稳,却咬着牙狠狠的看向汪心然,“你滚一边去!”
      “你说什么混账话!”这是洛秋又记忆以来叶琛第一次发怒,“你自己做的事还不许别人说了?”
      洛秋颤抖着身子:“我干什么了?我干什么了也比这女人干净!我哪里比不上她?”
      “洛秋你说什么,快向你哥哥道个歉啊,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汪心然拦住洛秋的话,“白戈是个不错的人,你们的事说清楚了阿琛也不会这么生气。”
      “什么白戈?”洛想大概是刚才的一巴掌打晕了她,或者是发烧的原因,让她跟不上他的思维。
      “你不明白?”叶琛表情很怪,像是痛苦又像是嘲讽,他甩出一沓照片,“洛秋,我不在就让你这么寂寞耐不住要去找别的男人抚慰?!”
      照片上白戈柔情的给她披上披风,两只手扶住她的肩,上身贴的很近,她低着头,似是柔情万分的模样。
      洛秋觉得可笑,却终究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刚才那一巴掌的晕眩已经过去,高烧不退的脑袋也已经能正行运转,现在她可以很清晰的思考,她想她刚才一定是疯了,怎么可能撇下尊严去纠缠不休?
      “那你呢?你和汪心然订婚,又可曾告诉过我,”洛秋跌跌撞撞的踉跄了两步,笑得惨然,“叶琛,说到底,你不过是和我彼此彼此……”
      叶琛似乎也是一怔,随即开口:“你知道了?”
      “是啊,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娶了个家大业大的嫂子,啧啧,只可惜这嫂子可看上去不怎么喜欢我。”洛秋从来都不傻,看了那几张照片她已经明了三分,再看叶琛的表情,实在太清晰分明,这一场闹剧,不过是欺骗与被欺骗,受伤的都是深爱的人。
      汪心然似被说的有些难堪:“洛秋,你胡说什么……”
      “我又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洛秋盯着汪心然仔仔细细地看,声音空灵而认真,“很小的时候有人告诉过我,做了坏事到头终有报应的,汪小姐,我等着你报应的那一天。”
      她恶狠狠的咬字。
      “够了!”叶琛打断了她的话,沉静如水的眸子看向她,“洛秋,你真的让我失望。”
      (四)
      其实洛秋可以去和汪心然理论的,搬出她特地学过的那些谈判方法,以前她曾看过一本西洋来的书,上面专门写了这个。
      可是有什么意思呢?
      叶琛不相信她,他说,她让他失望了。
      可是从没有过希望哪来的失望?洛秋抱着锦被坐在床上痴痴的笑,她想,一定是叶琛情急之下用错了词。
      头很晕,脸肿得也很厉害,但她已经不在乎了。洛秋吞了两篇安神的药片,睡得竟也是异常的酣甜。

      清晨的时候叶琛和汪心然一道去了珠宝行看珠宝,洛秋便起了床,昨夜的高烧已经退了下去,身体爽利了许多。
      她正坐在花厅里看一株百合,昨夜里还是闭合的,今早已经开放了,白嫩嫩的花瓣,红艳艳的花心,嫩黄的花蕊,洛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直到身后的人耐不住声音哑然开口:“洛秋……”
      竟是白戈。
      “是你……”洛秋转过身去看他,看了半晌,竟是冷冷笑开,“我还以为你根本没脸来见我……没想到作为军师,除了需要一颗精于算计的脑袋之外,还需要一张厚脸。”
      “对不起。”白戈答得倒也干脆,“你在老大的身边,只会拖累了他。”
      “所以你怂恿他选择了汪心然?”洛秋握紧了拳头,似乎在使劲隐忍着才没有给他一拳。
      白戈摇头:“叶琛的心思你猜不明白,我也猜不透。他前天回去后突然冒出个念头要和汪心然订婚,我只不过是借了他的东风而已。”
      他顿了顿:“洛秋,如果你真的想他好,就放过他吧。”
      洛秋冷笑一声:“白戈,不得不说你真是个好军师,可惜我帮不上你的忙,他昨天才为了汪心然删了我一巴掌,你觉得我现在还有权利说得上话?”
      白戈叹息一声:“如果你将来想离开叶家,就来找我,我可以帮你。”
      洛秋嘲笑的啐他一口,恶狠狠道:“轮不到你,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叶家!”
      可惜最后,却是白戈一语成谶。
      (五)
      洛秋不懂叶琛,似乎他在自己面前和白戈面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白戈说让她放过叶琛。
      可事实分明是她陷在自己的泥潭中无可自拔。

      上海有个很旧的风俗,订婚前一天新郎新娘不能见面,是要聚集喜气,留着办一个喜气十足的订婚典礼。
      汪心然父亲是这一带的军阀,上海到北平全部被他割据,听张嫂说这次光是订婚礼物就用了两家私人飞机。最可笑的是,汪心然的父亲听说叶琛还有个妹妹,竟是也特地送了她礼物,满满两大车,锦绣织缎琳琅满目。
      可惜这些东西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叶琛一件一件的捧在她面前,为的不过是哄她开心。
      原来,曾经叶琛也是极宠她的。
      订婚礼实在教堂办的,洛秋前一天问张嫂要到了地址,那是上海最大的教堂。有钱人极讲排场,叶琛却不是,听说这次本想从简安排,汪心然却极不同意。
      洛秋在这一天起得很早,她想也许比新嫁娘都要早,她细细的装扮,穿上最漂亮的一件衣服,然后闭紧大门,等着叶琛上车,华丽的轿车列队去迎接新娘的时候,洛秋拎了手包,悄然的往外走。
      这将是她此生最后的疯狂。
      家中的佣人都去订婚现场帮忙了,空荡荡的豪华别墅里仿佛全都是过去的回忆,洛秋特地去了昨天的花厅,那朵盛开的百合也只不过是一晚的光景就残败不堪。
      她轻柔的推开门,仿佛害怕吵醒了房门内还在沉睡的过往,她坐上昨天就租好了的轿车,告诉司机往礼堂去。
      司机是个开朗的人:“小姑娘,去礼堂想看看今天焱邦掌舵人和汪大小姐的婚礼么?”
      上海订婚和婚礼一样慎重,一般订了婚就被称作是夫妻。洛秋不喜这样的称呼,蹙了蹙眉,催促司机快点开。

      洛秋到达的时候婚礼已然开始,她鼓了鼓勇气,推开那扇教堂的大门。
      门内是庄严肃穆的一片,她遥遥的看着那个俊朗极了的男子,他正站在礼堂的最中央,旁边站着清丽的女子,中间穿着礼服的牧师正要致辞,这一切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打破。
      洛秋反而不怕了,她亦步亦趋走进礼堂里,走过一排排人群。
      那些人群多可怕啊,他们都盯着她看,可她却顾不上这些,扯着长长的衣摆停在礼台的前面。
      叶琛幽深的眸子锁住她:“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旁边的汪心然拽着他的衣袖,精致的手工定制西装被按出一个个的皱褶。
      洛秋抬起头看着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叶琛,她叫这个人哥叫了十八年,她爱这个人八年,可今天,他就要与别人定下终生之约。
      “哥,我只问你一句话,问完了我就走。”洛秋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哭,而她也确实做到了,“我一辈子就只能做你妹妹,是么?”
      她漂亮的脸在灯光下艳若桃李,叶琛只觉得心痛,旁边的汪心然拽着他的衣袖。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在没有回转的余地:“你是我妹妹,从前是,以后亦然。”
      “好,好!”大恸之后,竟不觉得伤,洛秋此刻麻木的已经感觉不到众人指指点点的语气和不屑一顾的谩骂,她拿过旁边的玻璃杯,对着台上的一对新人遥遥举杯,“今天就让小妹在这里敬大哥和嫂子一杯,祝你们白头偕老,恩爱永存!”
      她从不曾喝过白酒,叶琛一向护她,偶有聚会也是轻描淡写的抿一口即罢。
      一口辛辣的酒水遁入喉肠,洛秋隐约有种解脱的错觉。
      做了十八年的梦,终究是醒了。

      她想她是疯了,毁掉了自己所有的筹码,以后的日子,再无颜面呆在叶琛身边。
      (六)
      从浦东吹了风回来,洛秋隐约有些头痛,说到底又不尽然,大抵是听了叶琛受伤的消息,原本沉静的心又起了波澜。
      她摇了摇头,自己到底还是没长记性。
      洛秋坐在租界的公寓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红艳艳的汁水浸在高脚杯里,俨然像是鲜红的血液。她三年没踏足上海这座城市,再度回首,这座城市相对于记忆中的少了宁静和温暖,多了漠然与市侩。
      那些已经在脑海里封存许久的伤痛和酸涩,随着时间的氤氲,似乎都满满褪色,最后变成一段浅薄的记忆。
      她曾经想,她总有一天会忘记叶琛。可今天这一着才让洛秋彻彻底底的明白,大概这一生,她都忘不了这个人,就算这个人已经在记忆中清浅凉薄,却仍旧是割不掉舍不去的伤口。
      要不然,她不会那么失态,不会慌乱的想哭,不会那么想立刻沿着那条自己走了十八年的路……回去见他。
      可是他呢?他身边会有什么人,洛秋曾在北平听说过叶琛和汪心然最终没有在一起,原因却不甚清楚,只知道最后汪心然随着父亲南下出海,叶琛的焱邦在上海滩甚至全国的地位却越来越高。
      她丝毫不惊奇叶家能找到她的行踪,就像当年精明如白戈早都料定了她的结局一般,离开上海的时候,只有那个一路陷害她的男子站在岸边温和的挥手,祝福她一路平安。
      世事无常。
      浑浑噩噩的一晚上过去,洛秋这晚睡得极不踏实,早早的起床推开门,却发现白戈站在门口,似乎是已经站了许久,男子的双眼满满都是血丝,身上还带着伤口,更深露重的寒气迎面袭来。
      洛秋打了个寒战,怔怔的看向他。
      白戈突然笑起来,极大声的笑,笑得洛秋毛骨悚然。
      “怎么了?”她听见她自己的声音。
      “你那么恨叶琛?”白戈拦住她,死死的抓着她的肩膀,眼底是狰狞的疯狂,他看了洛秋半晌,慢慢的安静下来,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他沿着墙缓缓坐下,“洛秋,我这辈子做得最坏的事,就是把你从叶琛身边推开去。”
      洛秋靠在门框上,很静的看他。
      “你以后再不用恨了。”最后,白戈撇出一句话,极温和的话语,“或者如果你要是觉得还不解气,就跟我来吧。”
      故事的末尾,洛秋猜到了叶琛也许是为了焱邦才要娶汪心然,猜到了也许一切都是叶琛导演的闹剧,却始终没有猜到……那个男人,竟也爱她如斯。
      他的书房里满满都是她的照片,有她三年来去国外和北平的,有三年前她读书时候的,黑白的,彩色的,所有的照片,装裱成一本极精致的相册,相册抓手的地方已经泛白,可见是经常被翻动。
      “他昨晚离开的。”白戈说得很轻,“其实他早都扛不住了,你走之后身体就垮了,一直拖着等你回来。”
      可惜,最后还是没有见到。
      洛秋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却毫无反应,她只觉得冰冷,似乎这个世界都已与她无关。
      她想,大概是痛过太多次,已经麻木。
      她涩然的拿过那一本相册,然后转身看向白戈:“你总是平静的告诉我最残忍的事。”
      白戈说,他要娶汪心然了。
      白戈说,你是他的累赘。
      白戈说,他不在了。
      和洛秋一同站在书房的男子苍凉的笑:“是,我总是做残忍的事。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是啊……一切都回不去了。”洛秋拿过那一本相册,转身离开。

      “你不去看看他?”白戈喊住她。
      洛秋苍白的手指抓住手中的相册,她顿了顿声音,缓缓微笑:“不,我宁愿他永远都是我记忆中最好的模样。”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一些杂志稿了。。放在这里存一存~
    谢谢大家的喜欢。
    另祝:愚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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