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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 ...

  •   顺着江水漂了一阵,我便拖着阿珂爬上了靠近岸边的礁石。

      这江流,偌大一条,宽百丈,若再漂下去,实不知会漂向何处,可四周皆是悬崖峭壁,在不动用法力的情况下,带着人往上爬,略有难度。

      抬头望天,没瞧见白龙跟来,想着也是受那雷暴所击,不知被炸去了什么地方,一时半会应该是追不过来了。

      心里略略定了定,我这才开始细瞧这个无端受我连累的倒霉孩子。

      经过大雨冲刷,阿珂脸上的烟尘已被清洗的差不多了,又在湍急的江流里冲了许久,连衣服上的焦黄都被洗的干干净净。

      此时此刻,她面无血色,嘴唇冻得乌青发紫,身子不住的发抖,便连昏迷之中,也紧紧拽着我的衣服不肯放手。

      ……

      其实这衣服已经不叫衣服了,布条而已。

      苦恼的抹了一把脸,手掌抵上阿珂的后心,传以真气助她御寒,我实在不知若此时带她御剑离开,会不会要了她的小命。

      凡人一再受法力震荡,并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伤不了她的性命,乱了她的命盘,也是灾劫一件。

      凡人就该浑浑噩噩的在红尘里打滚,见多了不该见的,识多了不该识的,便是一脚踩进了妖魔鬼怪的世界,如不能自保,只有等死。

      我要不要,清了她的记忆呢?

      “道长……别丢下我……”她闭着眼皱眉呢喃了一声,一抬手搂住了我的脖子,侧身靠在我怀里,紧皱的细眉方才略略舒展开。

      算了。

      累她如此,再夺了她的记忆,这牵绊,可就抽身不能了。

      我长叹了口气,干脆把身上的布条扯下来,结成一条布绳,将阿珂捆在了身后,开始沿着峭壁向上攀爬。

      天色渐暗,我加快了速度,但岩上可供着手之处实在太少,横来折去,向上并没有爬出多高,反倒是往前行进了不少。

      夜风起,江水的阴寒,自下方缓缓溢了上来,水腥气里,携有淡淡一丝花香。

      香气清雅而不腻,在闻多了各种焦臭之后,实在是提神醒脑,让人不由得精神一震。

      这是,兰花的香气。

      我忽然想起阿珂说的那个山谷,怀揣着半信半疑,逆着风向,追随香气前行。

      顺着峭壁又攀爬了些时候,我总算是寻到了香气的来源。

      峭壁坚硬的山石之中,延伸出了一条并不起眼的缝隙,堪堪能过一人。

      我背着阿珂从缝里钻了进去,抹黑往前几步,缝隙便宽阔起来。风止了,灵气却渐渐浓郁,脚下踩着的岩石,亦渐渐换成了泥土。

      看来此地,别有洞天啊。

      我继续往前,瞧见两旁壁上,有藤蔓攀附,在此不见天光的地方,居然枝叶繁茂,再往里走,繁盛的蔓藤已有些阻碍路途,我拨开了一些,察觉这蔓藤的生长轨迹,竟是一幅八阵图。

      我别不是摸到哪个门派的大门口了吧。

      唉,管他呢。

      既不动法,我便是凡人一个,对修道中人视而不见,他们也就不能把我怎么着。

      仙凡两界,遥遥殊途,即便擦身而过,无交集,便相安无事。

      此乃,天道。

      我费劲的按照八卦方位,从蔓藤里挤了过去,却没想到,蔓藤封住的山洞后面,居然又是一处绝壁。

      再度摔下去,又落于水潭,这一番折腾,竟是把阿珂惊醒了。

      “呀!你是谁?放我下来!”她在我背后惊呼一声,便挣扎了一番,滚落水中。

      我无奈的将她捞起来,柔和了声音,说道:“莫怕,是我。”

      她惊魂未定,又不通水性,只顾着挣扎,完全没有听进我的话,只是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连声惊叫。

      我拖着她上了岸,一捂她的口鼻,说道:“别再乱喊了,这半夜三更的,当心把狼招来。”

      她这才停止了挣扎,抓住了我的手,嘤嘤哭泣道:“道长,我……我们没死,还活着呢?”

      “对,活着。”我抽回了手,说道:“能活着,是好事,别想那么多。今夜,在这先将就将就,天亮了,咱们再去找出路。”

      她抽抽着恩了一声,双手抱膝蜷成一团,四处张望了一番,抽抽噎噎的问道:“咱们这是在哪啊?”

      “唔,大概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山谷吧。”我往四处看了看,打量了一番地貌,瞥见前面依稀有灵光闪烁,便拉起阿珂说道:“咱们往前走走,这水边,着实太冷了。”

      “好。”她吸了吸鼻子,由我扶着,蹒跚不稳的向前走去。

      这山谷,灵气充裕,植被茂盛,人间的花草与仙家的植株混在一起,遍布整个山谷。谷中一条溪流蜿蜒,尽头是那处峭壁,而来处却隐藏在一片迷雾之中。

      这迷雾,我十分熟悉,正是修道门派用以隔绝红尘的幻阵。

      迷雾,只能迷惑肉眼凡胎,却对修道中人毫无用处。

      穿过这重迷雾,是一片繁花盛景,溪化清湖,湖中云雾缭绕,霞光璀璨,湖心正中依稀是一片亭台楼阁。湖水映着霞光,五彩缤纷,霞光映着湖水,清透灵犀。

      仙界的景色,向来都是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是一重结界阻隔,结界外夜色深沉,伸手不见五指,结界内青天白云,钟灵毓秀。

      还好阿珂看不见 ,不然又得被吓死过去了。

      前方路不通,不能走。

      我只能原地休息。

      扶了阿珂坐下,我在旁边随意的捡了些能当柴烧的草木,施了个小把戏点着了,说道:“折腾了这么久,你肯定是饿了吧,我去附近找点吃的,你先在这休息。”

      “别……别……我……我怕……”她低下头,蜷成一小团,抖得别提多可怜。

      我把剑递给了她,说道:“没事,这地方,只要你别乱走,便就是这片山里最为安全的地方。这剑给你拿着壮胆,我去去就回。”

      她接了剑,只是看了我一眼,又连忙的低下头去,捂着脸说道:“你……你小心。”

      我应了一声,径直走进了那片迷雾当中。

      这门派隐藏于山谷之中,即便看似包了一汪湖,实质上也还是谷里巴掌大小的一块地方。跟太一观比起来,实在小的可怜,估摸着只是个排不上号的小门小户。

      而大凡山间灵气充裕之地,一般只够安置一个门派,按照这片山头的大小推算,眼前的这片秀丽水阁,应该就是跟白龙斗法的那一群人了。

      被白龙骚扰了这么一回,这门派里,能管事的人还不知留存了几个。

      我隐了周身气息,潜进了结界,十分顺畅的没有惊动任何人或物。

      贴近了水阁,没瞧见里面有人,便大摇大摆挨个房间的找了过去。

      事实证明,这个小门派真的被白龙一尾巴扫趴下了大半,能打的,全躺下了,能动的,全是烟火气尚在的年轻弟子。

      一个门派合起来三十来个人,都集中在一堆,一边疗伤,一边骂那白龙不是东西,到给了我大肆行窃的好机会。

      我不费吹灰之力的卷了一包水果,捞了几尾肥鱼,顺手还摸走了两套衣服。

      待回到阿珂身边,我发现这小妮子,抱着剑,又睡了。

      这几日的遭遇,对她来说,着实是不小的精神摧残,再加之这迷雾中混有惑人心智的咒法,昏昏欲睡什么的,简直是一定的。

      那小门派现下只顾着白龙的动静,对门口的蝼蚁凡人,肯定是扫上一眼便就作罢。我也不怕他们发现我偷了他们的东西,反正明一早就要走人,等他们发现少了衣服,我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放下那些香气扑鼻的水果,把鱼清理了一番,架到火上开始烘烤。我抖了抖拿到手的衣服,看看自己这一身的草叶泥土,回头看看清澈的溪水,还是认为洗澡最重要。

      于是,我回到溪流尽头,泡进了潭里,一边刮胡子,一边感慨。

      这下,总算可以好好的洗个澡了吧。

      夜已深,云破而月初,银辉落下谷中,灵植皆舒展了枝叶花朵,吸收月光,汰换灵气。山谷之中,一时间铺满了一层灵光,莹莹贴服于植被之上,像是附着了一片萤火虫,出奇的好看。

      峭壁上的灵草并不多,凡间的花木占据了大半,并且多为兰花,花香袭人,比之仙家草木,多了些俗气,却又比别处的凡草,多了些清气。

      受这灵气熏染的凡花,果然是非有缘不可得之,确实不同凡品。

      我正拧着布条,看着山壁上的兰花感慨,忽听一阵水花作响,循声望去,阿珂正蹲在前面不远的溪边,望着我怔怔发呆。

      我看看她圆睁的大眼,又低头看看自己,再抬头看看天光,然后不动声色的往水深处退了退,向她提醒道:“你的苹果要被冲走了。”

      “啊!哦!”她一个愣怔回过神,慌忙低头捡起掉进水里的苹果,慌慌忙忙的转身跑了。

      我面无表情的继续揉着头发,深以为这些凡间的小姑娘,实在是见识太少。

      不该看的又没露你给看,我都没觉得怎么样,你却已心浮气躁了,那满大街卖猪肉的都光着膀子,难不成你买一趟猪肉还得备十来条帕子擦鼻血不成?再者说了,咱刚在山里遇着时,我都已经衣不蔽体这般模样了,也没见你这么大动静,怎么睡了一觉,你到想起来害羞了?

      真不懂,对着一个岁数能当她爹的老东西,她有什么可激动的。

      她瞧任她瞧,恩,清风拂山岗。

      我十分大无畏的坚持着把自己从上到下全洗干净,方才上岸。

      裹上衣服,对着这宽袍大袖白衣不染尘的典型修道中人打扮,略微有些不适应。

      仙家的衣服,舒服是舒服,可穿成这样到山下晃悠,不被当成神经病,也得被挂个反贼的牌子拉倒菜市口剁了。

      看样子,还是得特事特办了。

      我晃悠回火堆边,看到阿珂依旧蜷成小小的一团,只是埋着头啃苹果,并且啃的方式十分奇特,一边已经啃得果核都被咬去了半边,一边却动也没动。

      得,这丫头心已经乱得食不甘味了。

      我一皱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人世间,情这个东西是最过莫名其妙的,它连种族,性别都可以跨越,又何况是岁数。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会对着忽然出现的一个人,神魂颠倒。旁观看来,这份喜欢,这份悸动,毫无道理,甚至根本是无稽之谈。可这份情,在心里扎根了,确实真真实实,没有半分虚假。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骂也好,打也好,转身不见也好,挥剑斩断也好。

      那份喜欢,它就藏在心里,即便以后会成恨,成怨,究其根本,皆是因为,某一个瞬间,心,动了。

      算了,随她去吧。

      我蹲了下来,理了理火堆,拿下一条烤鱼,闻了闻,自觉烤得不错,遂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她总算察觉到这苹果已被啃的无处下嘴,抬头看了看我,也小心的伸出手,拿起一条烤鱼,很是秀气的捻着指头,剔着鱼刺,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你不饿吗?”我看着她那挑芝麻一般小心翼翼的吃相,有些不耐烦。毕竟天一亮,我就得带她御剑出山,不填饱肚子养足力气,在天上闹出什么恐高晕剑伤风感冒之类的毛病,我可没办法。
      她一怔,脸蛋上的两朵红晕顿时扩大了一圈,连忙捂着脸说道:“我刚吃了些果子,已经……”

      我略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又递了一条鱼给她,说道:“现下就你我两个人,没必要端着面子装矜持。山上的事,对你来说,太过玄幻,能不想则不想。若你实在忘不掉,待到下山,我便要洗去你的记忆了。”

      “不要!”她惊呼一声,说道:“你……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顿了顿,又低下头,问道:“道长可是嫌弃我了?”

      我抄着怀,坐到了一边,说道:“你我道不同,所思所做所处之地,亦皆不同。既然不同,又何来的嫌弃。我只望你能明白,你我本不是同路人,纵有缘相遇,也不过是你受我所累,我护你周全罢了。所谓有欠,必有还。我本修道中人,与我打交道的,全都是你所不能理解的。神仙也好,妖怪也好,于凡人来讲,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我不清你记忆,是因为那对你不公平。但我不希望你因此偏了运,伤了命。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个才认识两三天的陌生人,而一个陌生人,又为何要扰你思绪,乱你心智呢?”

      阿珂低头看着手里的烤鱼,怔怔半晌,忽而一笑,大口的吃了起来。不过嚼了几口,眼泪便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滚滚不停,擦不尽一般。

      我认真的看着她,问道:“为何伤心?为何落泪?三天,还能长过一辈子去?”

      她吸了戏鼻子,说道:“你说的,我明白。我只是难过,止也止不住。你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哭一阵子,就好了。”

      “那行。”我站起身,说道:“吃完了,你也去洗个澡吧。这潭水可是受仙家草药常年浸泡出来的,能涤去你周身的疲惫。洗完澡,你自行休息,天一亮,我送你回家。”

      她恩了一声,低头吃鱼,再不言语。

      我也没在理会她,转了个身,背向着她,背向着潭边,闭目打坐。

      修道中人的打坐,多半是为了修炼,或炼气,或炼心。一旦入定,或山崩地裂不惊不动,或沧海桑田的一切变幻都能感受的清清楚楚。

      对于男女之情这种东西,我深知它的凶猛,没法防,没法堵,要疏通,只能靠自己。摆出长辈的架子,疾言厉色给她上了一堂课,然后冷上一冷,或许她的那一点小小的悸动,便能就此淡下去。

      但是,变数这玩意向来无法把握。她既注定了是我今生的缘,我方才那一番作为,估计也只是徒劳罢了。

      可鱼离了水都要蹦跶两下,我总不能就这么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做吧。

      好歹,我这也算是挣扎过了,便是日后对这缘分无能为力,也总要对得起自己修道中人的身份。

      师父师伯还在山上等着我回去接任掌门,前世的闺女还在外面等着用雷劈我,娶媳妇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我虽在打坐,也只是装装样子,灵识散出,对阿珂的一举一动,关注非常。

      她边哭边吃,吃的却飞快,一眨眼吃完了所有的鱼,打了个饱嗝,又不好意思的捂住嘴,看了我一眼,拎起给她准备的衣服,奔去潭边听话的洗澡去了。

      至于洗澡的过程,我还没无聊到那种地步,只是隔着老远听她的动静。

      潭水虽凉,却并不刺骨,经过仙草灵气长年累月的浸染,泡在里面不冷不热,比温泉还要舒适。

      阿珂洗着洗着,不再啜泣,安静了一会,忽而开口说道:“道长,既然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不如陪我说说话吧。”

      你好端端的洗你的澡,说什么话啊?

      好歹也是个大姑娘,这心也太大了,敢当着男人的面洗澡也就罢了,还居然敢一边洗一边跟男人聊天。

      你别不是真拿出家人不当男人吧。

      我没理她,她却自顾自的说道:“天一亮,咱们就要分开了吧。以后,你继续降妖除魔,我继续浑浑噩噩,你我,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啊。”

      她自嘲的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我从小无父无母,从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师父一人。小时候,师父总是天南海北云游四方,我也就跟着她,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师父。而师父除了教我认字习武,却很少与我说话。我总觉得师父离我很远,我想知道她喜欢什么,想知道她在做些什么,想知道怎样能哄她开心,能让她离我近一些。可她总是板着脸教训我,就像你一直对我说的那些一样,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

      她轻叹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总觉得,也许是我太笨,帮不了师父,师父才不喜欢我。我不喜欢写字,不喜欢练武,所以总也学不好那些东西。可是,我是能帮师父的。至少,我会种她最喜欢的兰花,会做她最爱吃的菜,我还会收拾屋子,帮她打理出一块能供休息的地方,让她不至再继续的居无定所,让她至少在想停下的时候,有一个安稳的家。道长,你们出家人,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凡人?你们的心里,是不是永远只有天地神佛,永远只有自己的道?凡人对你们的付出,在你们眼里,是不是总都是一文不值的?”

      我睁开双眼,觉得她这番话,触动了心里的某一处。

      灵识收回,对阿珂远在山谷另一边的话语,已听的不甚清晰,所以,她其实并不是说给我听的,只是在自言自语吧。

      恩,接下来的话,一定都是牢骚抱怨,不听也罢。

      阿珂又在那边嘀嘀咕咕的言语了一番,而后是重重的一声叹息,水声响动,看来是洗完了。

      她回到我身后,安静的坐下,见我动也没动,便自行躺倒在地,不再出声。

      这一夜,安静的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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