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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五 ...

  •   雾霾,越发的深重,悬在半空的眼珠,瞪了我片刻,便隐匿入雾中,失却了踪迹。

      我一动不动,看到门外浓黑的鬼气随着陡然流窜的风,分成了无数细小的流线,飞窜片刻,竟就此散去。

      府衙内的景色,渐渐清晰,乌云遮月,无灯无光,院外立着的大兵小兵,手握刀枪,垂头站着,明明满院都是人,却听不到呼吸听不到心跳,一丝一毫的生气,都没有。

      我一皱眉,闭了眼,神力散出全身,凭借魂魄的牵引,搜寻到了收藏在府衙某个角落的佩剑与包裹,遂伸手一招,那化成桃木的剑,便携着包裹穿透重重障碍,径直飞进我掌中。

      将剑背好,我破了中指,于手掌正中飞快的画出一道符咒。

      便于此时,那些如死人一般的兵卒,耷拉着脑袋面朝于我,手中武器纷纷举起,竟是不由分说涌进屋里,朝我攻了过来。

      我抓着知府的衣领,在他额上点出一滴血红,便将他迅速抛上了房梁,而后扁起衣袖,以掌心灌注法力的符咒,迅速印上每一个人的额头。

      这些人并非被鬼附身,而是魂魄被吞,以至于躯壳成了那厉鬼操纵于手中的木偶。

      不过一天未见,她已能随意侵吞生人魂,控生人身,犯下如此罪行,业障难消,要超度她,只怕是不可能了。

      我以符咒,切断了她操控这些躯壳的线,冲出院外,四面八方的兵还在不住的涌来,无穷无尽一般。

      总兵漂浮于半空,怀中抱着庄家的那个孩子,两眼幽碧,用女人的声音,嘿嘿的笑道:“你不放她们,我就将这湖州城里的魂魄全吞了,看是你封的快,还是我吞的快。”

      说话间,不住有魂魄的幽光,飞入她体内,到真比我一个个动手去封,快的多。

      被cao纵的是躯壳,只要魂魄尚在,能重返人世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乎我只能封印,却不能伤人,即便跃上房顶,身周依然有大群的兵卒腾空而起,猛砸过来。

      提线的木偶,能够行动当然依靠的不是他们自身的力量。

      我手上镣铐未解,限制了行动,速度难免有些跟不上,欲张结界,又怕这女鬼操纵这些肉身自我毁灭,不免稍稍有些头疼。

      正踌躇着是不是应该御剑出鞘,直接杀了总兵灭了女鬼,人群之中忽然飞起一道灰影,如飞鸿流星一般,撞上了悬于半空的总兵。

      那总兵怪叫一声,被人撞下了地面,我紧跟了过去,只见陈近南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执剑,膝盖压在总兵背后,正使尽全力的压制他的挣扎,将他牢牢的钉在地上。

      这么诡异危险的场合,为何他会忽然的出现?

      我略微一顿,即刻上前拍出一道灵符,按在了总兵的天灵之上。

      满清的男人脑门半秃,这一掌灵符,真真的盖满了他整个额头,一点不漏。

      女鬼被封于总兵体内,张牙舞爪的在陈近南剑下厉声嘶吼道:“你敢动我,我就把刚收来的魂魄全部撕碎!”

      陈近南压制的极为费力,满头大汗的问我道:“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看周围失去控制,开始茫无目的四处乱走的兵卒,说道:“庄家的女鬼找上门来,要跟我斗法。这些兵卒没了魂魄,躯壳被阴气所占,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走了吗?”

      陈近南道:“听闻道长受我连累,即将除以极刑,我怎能弃道长于不顾,所以特来相救。”

      我叹道:“你这一来,我就真的得把这反贼的身份,一扛到底了。”

      陈近南道:“道长,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速速离去吧。”

      我站起身,说道:“降妖除魔,乃是我的本分,这些人魂魄离体,支撑不了多久,若是让别的什么东西占了躯壳,势必更加麻烦。必须要在天亮前,让他们魂魄归位,我方才能离开此地。”

      陈近南皱眉道:“这些人助纣为虐,死有余辜,你就算救了他们,他们一样要砍你的头。”

      我低头看着还在挣扎不断的女鬼,说道:“脑袋是我的,想砍,也得问问我同意不同意吧。庄家的女鬼找的是我的麻烦,与他们并不相干,若因为我令这么多人失了性命,这等孽障我可担负不起。陈总舵主,你来救我,我很感激,但此事已与你无关,你还是赶紧走吧。”

      陈近南一怔,手中的剑没能抵住,竟让总兵挣脱开来,一把抓住了他怀中一直啜泣不安的小女孩。

      我当即变换法诀,覆上了总兵印满符咒的额头,法力与符咒胶着之下,化成一条猩红的咒文锁链,将总兵一圈又一圈的牢牢锁住,捆得他连同体内的女鬼,彻底成了粽子,动弹不得。

      眼见这女鬼已被制住,陈近南忙将孩子抢了过来,然而这孩子却似不愿离开总兵身畔,抓紧了他的衣袍,惙惙哭泣,口中含糊不清的唤道:“三娘!我要三娘!”

      我自陈近南手中接过孩子,说道:“总舵主,若是没有别的事,劳烦您去外面街上看看,莫让那些行尸走肉,惊扰了平民百姓。如若事情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好吧,就依道长所言。保重。”陈近南轻叹一声,收剑抱拳之后,一转身,即纵上墙头,消失不见。

      我抱着还在啜泣的笑女孩,俯下身,蹲在了总兵旁边,看看他背后还不住冒血的窟窿,轻轻拍拍他的脸,问道:“喂,这孩子究竟跟你什么关系,你一个怨气缠身的厉鬼,走哪都要把她带着,究竟是为了保护她,还是想要害死她?”

      “臭道士!你是非不分,为虎作伥!要杀就杀,何必多说!”总兵体内的女鬼依然倔强,纵被我困得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分,也丝毫未曾显示半分怯弱。

      我叹了口气,说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为鬼不去灵界轮回,留在人间便是有违天理。出家人,不问国事不问家事,只为秉承天理,遣你们转世轮回,这便是我们修道中人的道。放了那些无辜的魂魄,我或可免你魂飞魄散之罪。”

      女鬼哈哈的笑了起来,尖声道:“什么是天理?什么又是道义?我们在世之事,日日行善,从未做过一丝一毫愧对良心之事,若老天有眼,怎会令我庄家上下数十口人,死于非命?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会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你说,这就是你所谓的道吗?”

      我沉声道:“人之命数,从来不由老天掌握,自己结的因,便就得承担自己酿的果。不论庄家一案,究竟有何内情,你们也都已死了。因果刻进来世的命理,投胎转世方能将了结这桩恩怨。你们缠绵人世这么久,怨气难消,牵连多少无辜之人,你们有怨,难道被你们害死的人就该死吗?在吸取他人魂魄助你们自己修炼之时,可有想过这些人亦与你们无怨无仇,他们也有一家老小,他们也有亲人爱人。你们难道就没想过,活着的时候行善再多,也抵消不了你们死后作的孽。若只因恨一个人,就迁怒于其他无辜之人,我只能说你们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你胡说八道!”女鬼愤怒的咆哮,双眼从幽碧变成了血红。

      我知她盛怒之下,真的打算引爆体内魂魄,遂法诀一转,扯住总兵身上缠绕着的灵光锁链,便将女鬼从总兵体内拖了出来。

      这只鬼魅,魂体已被恨意扭曲,拖出来时,周身黑气缭绕,魂体乌青,看不清本来面目,只能瞧见那一团扭曲不断的漆黑中,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

      好好一个清清白白的佳人,非要把自己弄成这等可怖的模样,我真想拿面镜子放到她跟前,让她好好瞧瞧她已把自己毁成了什么模样。

      不能成人,亦做不了好鬼,成魔成煞最终结果也不过是魂飞魄散,何苦呢?

      锁链吸附在女鬼周身,将她的魂体完全禁锢,我叹了一声,变换法诀,锁链上流转的符咒,在我的操控下,由单纯的镇魂,迅速的转变为蚀魂。

      魂体受伤,痛苦难当,但不切割她的魂体,便无法将她吸收的生魂分离出来。

      女鬼凄厉的惨叫,声音响彻整个湖州乘,我怀中的小女孩被这声音所惊,居然哇得一声大哭了出来,含糊的喊道:“三娘!我要妈妈!”

      女鬼哀嚎了一声,咬牙切齿的说道:“双儿,别哭。你记住,庄家的灭门之仇,一定要报!”

      我皱眉道:“你们自己已经被这仇恨扭曲了人性,成了满身怨念的怪物,而今不知悔改,还想让庄家唯一的血脉步你们的后尘,承你们的罪孽吗?如此自私,着实可恶,就算送你去投胎,来世也定然是个偏执的疯子。还是魂飞魄散了吧!”

      说完,我一收法诀,锁链深深的勒进女鬼的魂体之中,只将她的魂体,切割出数不尽的伤痕。

      在她痛到极致的惨叫声中,生魂的灵光,不住自伤口之中漫溢出来,点点散去,飘向四方,去寻找各自空落落的躯体。

      鬼魂得以暂时逃脱轮回,凭借的是长久不衰的执念,而空有执念,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想要维持魂体不散,必须不住吞噬他人的执念,以他人的魂魄修补自己被时间消磨了的残魂。

      庄家的这个女鬼,已吞噬了太多的魂魄,除去那些尚未来得及消化的生人之魂,她扰乱他人轮回,罪孽缠身,如此令她魂飞魄散,着实有些便宜了她,还不如将她强制投入轮回台,让她生生世世都生活在弥补罪孽的苦海之中。

      人对她犯错,她会记恨成鬼成煞。

      她对人犯错,却从不觉得残忍无理。

      俗话说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仇人远在千里之外,吃香的喝辣的活的无比潇洒,本与她们没有任何牵连的无辜百姓,却成为了她们偏执的牺牲品。

      天道轮回,注定她们永远都报不了这个仇。

      当她们被仇恨扭曲成食人的恶魔之时,就已经坠入修罗地狱,不得善终了。

      锁链,继续的收紧,女鬼在惨叫声中,魂体崩裂,失去了生魂的支撑,她迅速的被扭曲成了一缕细长的烟雾。

      黑沉的鬼气散尽,只余几乎透明的魂体,孱弱的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散。

      我摸出怀中的收鬼灵符,法诀一变,轻松的将她收进符咒之中。怀中的孩子目睹了全部过程,哭天号地的伸长胳膊,想要从我手中抢过灵符。

      我将符纸收好,看看四周躺倒一地的兵卒,再看看脚边已经死透了的总兵,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抱着小女孩纵上屋顶,翻越了围墙,离开府衙,远走高飞。

      这孩子身上的变数,并非是令我洗净反贼的身份,大大方方的走出湖州府衙。而是让我确确实实的成了反贼,并且还伙同陈近南大闹湖州府呀,诛杀前来清扫天地会的总兵大人。

      既然清白无望,我自然不可能真的洗干净脖子等着砍头,反贼就反贼了,对修道中人来说,谁当皇帝谁打天下,本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需要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鉴于湖州闹鬼事件着实厉害的惊人,总兵大概是将他带来的所有兵马,都驻扎在了府衙周围。

      女鬼吸了半数的魂魄,已将这数量十分有限的兵卒们惊乱,或被吓跑,或被吓昏,更还有不信邪的非要跟行尸走肉们战斗到底却成为了刀下亡魂,于是乎待到我走出府衙之时,已没有人前来拦截了。

      抱着哭泣不断的小孩,我不停歇的往湖州城外走去,来到城门下,发现陈近南带了几个人,正忙着开城门。

      我抬起头,看看似乎并不算太高的城墙,再看看那群费了半天劲才把城门打开一条缝的所谓天地会英雄好汉,不免再度唏嘘,这清兵一入关,真把中华民族的传承千年的武魂给清洗干净了。

      侠之大者,与地痞流氓,好像已经区别不大了。

      “道长,趁着清兵还没有追来,你还是赶紧随我们离开吧。”陈近南再度拱手相邀,言辞恳切,并带着些坚决。

      我抬头看天,夜幕之上,月色已重新明亮起来,阴气退却,厉鬼已收,湖州城像是从阴间回到了人界,若非风中带着些明显的血腥味,方才府衙之内发生的一切动乱,都如同做梦一般。

      待到人们一夜醒来,又还有谁会知道,府衙血流成河的惨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知府大人不会把厉鬼屠府这种无稽之谈上报朝廷,那么杀朝廷命官灭朝廷军队的锅一定又会记在我或者天地会头上。

      唉。

      肩上的胆子越来越重了。

      “道长!”陈近南又唤了一声,说道:“快走吧。”

      “好。”我应了一声,从门缝里钻出去。

      城外天地会前来接应的人牵马上前,在看到我以及我怀里啜泣不断的小丫头时,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疑问。

      我自觉带着这个小屁孩不方便与他们同行,刚想就此别过,陈近南已抢在前面,牵了一匹马将缰绳递至我手中,说道:“道长,今夜大闹湖州府衙,明日朝廷一定会增兵搜捕你我,不如咱们先行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待风头过去,在做打算。”

      我接过缰绳,看看怀中的孩子,说道:“这孩子目睹她的亲人被我收伏,一定是要跟在我身边的,她身染阴气,半人半鬼,寻常人家怕是养不活她,然而带着她又难免会连累你们,咱们还是各走各的,会比较安全。”

      陈近南道:“道长放心,我们来湖州之前,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建立分舵一事也已安排妥当,还请道长随我们前往分舵暂住数日,也算给陈某一个机会,报答道长的救命之恩。”

      他顿了顿,看着孩子,说道:“而且,这孩子看样子又累又饿,又受到此等惊吓,也该要寻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休息了。”

      我低头看看怀里抽泣不断浑身发颤的小东西,思虑片刻,说道:“好吧。如此,就有劳总舵主安排了。”

      陈近南一点头,待我上马之后,也跨上马鞍,扬鞭就走。

      一行人带着我在城北的夜色之中绕了个大弯,居然又来到了庄家附近,只是这一次,庄家大宅成了焦黑的一片残砖断垣,只剩了几个还勉强能够挡雨的墙角。

      如此一幕,被已停止哭泣的孩子看在眼里,瘦弱的shen子抖得更加厉害。感觉她更jin的攥住我的衣襟,心里一软,我整了整衣领,将她guo进怀中,温暖的人气fu盖住了她周shen冰冷的yin诡,她shu适的quan成一团,mai在我怀里安静的睡去了。

      我轻叹一声,继续跟着天地会的人从庄家旁驰骋而过,直往隔壁的村庄奔去,心中万般思绪缠绕成一团,觉得命运的网已经完全张开,因果的转轮由此刻启动,已拖着我朝着既定的终点,飞驰而去。

      也许,引路人,已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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