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香》绛尔

5、第 5 章

　　4、此次的赏梅酒会订了一座炙手可热的梅园，府里下人一时间忙碌不停，赶在期限之前将梅园布置好。等到了那天，顾倾荷便带着崖香月昙乘马车去往梅园，与她同行的还有顾氏夫妇。二公子顾卿臣游学在外还没回来，顾清影因感染风寒，所以无法出席，这倒是令顾倾荷高兴了一会儿，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再不下手就晚了。
　　布酒行令的地方安置在一处小楼阁二楼的大堂中，里面除了长几坐垫等物，还燃了几个火盆。一走进去，暖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冬天的寒气隔绝在外。
　　支走了侍奉的仆人，顾倾荷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正好瞧见有一群衣着华贵的青年公子们往这边走来，路程不远，可赶到这里势必也要会儿工夫。她赶紧褪下披风，走到琴案旁坐下，只不过是坐在侧边而已。
　　“崖香，我今日可就全靠你了。”
　　崖香无奈：“是。”
　　她坐在琴案前，望着面前架着的古琴，不由深吸了几口气后才敢缓缓抬起双臂。
　　铮——
　　她试探性地拨了一个音，脑海里的那道阀好像瞬间被打开，无数记忆争相涌来，破开缺口，仿佛带着生命般。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弹了起来，素指轻挑，表情专注，好像真的沉醉其中。
　　可她却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过了那么久，这首曲子她竟然还忘不了。或者说，这段曲子一直伴随她长大，连她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出现的。
　　越弹到后面越发顺遂，指尖像着了魔般，直到一曲终了她才长出一口气。一侧眸，便看到顾倾荷惊艳的目光。
　　“大小姐，我……”
　　顾倾荷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随后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
　　“敢问楼上弹琴的可是顾府大小姐？”不消一会，楼外便传来一位公子哥问话的声音，那语气里面分明还带着尚未褪却的惊喜。
　　顾倾荷笑了声，脆生生答道：“小女子即兴乱奏一曲，还望各位莫要嫌弃。”
　　“顾小姐的曲子真是惊为天人，让我等望尘莫及，又哪来嫌弃一说。就怕我等扰了顾小姐的雅兴，那便是我等的不是了。”之前那人继续接道。
　　“公子过奖了。外面天寒，请诸位上楼来一叙吧。”话刚说完，顾倾荷便偷偷地将窗户开了条小缝，从里往外看，在一群公子哥里边搜寻着白苏的身影。
　　扫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顾倾荷不免有些颓丧。
　　月昙见状赶紧道：“大小姐还是先坐下吧，说不定白先生他还在后头呢。听了崖……小姐的琴声，想必他不会不来。”
　　顾倾荷点点头，正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待众人纷纷落席后，白苏依旧没有出现。顾倾荷难免有些失落，可是这酒会是她爹办的，她不敢胡闹，遂将这烦心事丢在了一边。
　　崖香站在后边，微垂着脑袋，满室热气混杂着飘在空中的酒香，使她淡白的脸蛋多了两团绯红。她抬起手捂住嘴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却愈发觉得干痒难受。
　　她无法，只得向顾倾荷告了个假，匆匆离开了小楼阁。踏进外面的银白世界，吸了几口冷气，她顿时又狠狠地咳嗽了几下，因着这里没人，也不必顾忌太多。咳着咳着，等浑身脱力她才觉得差不多了，忙直起腰吞咽几下，将嘴里的些微腥甜除去。
　　近两年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每逢冬天便感觉无比难熬。这种情况到了今年似乎又有恶化地迹象，她心中隐隐有预感，或许这将是她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
　　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了雪，崖香仰头望着无边天际，只觉天意弄人。
　　这死老天、贼老天，杀千刀的老天！
　　她郁闷的踢着积雪往前走，秀眉皱得紧紧的，冷不丁一次下脚重了些，被她踢走了一颗石头。她忍不住龇牙咧嘴抱脚跳了几圈，随后才瞄到前方站着一个被她误伤的人。
　　是白先生。
　　她尴尬地放下脚，略紧张的问道：“白先生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千万不要怪她啊。
　　白苏唇边化开一抹温和的笑意，庆州美景白雪与红梅也比他逊色不少，只见他冲她招招手，嗓音清逸：“回去么，一起吧。”
　　崖香见他的确没有生气，才重新笑了起来，刚踏出一步又想起什么一般，紧张兮兮地朝左右扫了两眼，确定无人后才小跑的跟上去。
　　“先生为何不去小楼？”如果被人发现她此刻正和大小姐讨好的对象走在一起，叫人不怀疑都难。可是比起这个，更让她歉疚的是她也骗了他，虽然她并不是有心的。
　　白苏视线扫过她微红的脸蛋和苍白如纸的唇，目光不经意地顿了顿，随即又移开：“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不去也罢。”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看着她浅笑道：“弹得不错。”
　　崖香愣了愣，立刻说道：“啊，大……小姐弹得的确不错。”
　　“你撒谎的样子很容易叫人看穿，要想骗过其他人，首先得骗过自己。”
　　崖香闹了个大红脸，羞窘地垂下脑袋，她果然没办法在白先生撒谎啊。一想到头顶有道灼热的视线在看着她，她就觉得有点扛不住了，歉疚道：“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你想怎么骂我都可以，我没关系的……”
　　“无妨。”白苏的声音仿佛融化了世间所有的雪，带着春的暖意，裹挟着温柔。
　　啊，崖香抬头惊讶地看着他，真的不生气了？
　　他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瓜，道：“我若想生气，那必定是谁也阻止不了的，放心罢。”
　　崖香见他仍是一副淡然模样，吊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气才算真正吐出：“可是，先生你是如何发现的？”当时情况十分隐蔽，除了琴声，窗户也只开了条缝隙，莫非他会轻功，飞到一旁偷偷看的？
　　然而现实情况并非她想象的那样，白苏拨开一枝横伸出来的红梅，淡淡道：“我之前无意听她弹奏过一曲，自然知晓她是无法弹出这样的曲子。”
　　崖香顿时了然。
　　“你这曲子在哪儿学的？”
　　“我也记不清了，好像一直就在脑子里，怎么都忘不了。”实际上，她也只会弹这一首曲子而已。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吧，太丢人了。
　　白苏没再追问，显然对她这种荒谬的说法十分“相信”。
　　二人并肩在青石板上走着，一时间好像没了话题。崖香伸手接过几片雪花融在暖和的手心，身子却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前些天下的大雪，梅园的仆人早将石板路清扫干净，如今又开始下雪，估计到明天又是一副雪满梅园的景象。
　　崖香咳嗽几声，忽然想起上次白苏未说完的话，于是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白苏淡笑：“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他顿了半刻，好似在思索说辞，“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崖香好奇：“那你找到了吗？”
　　他笑了笑：“应该算是找到了。”不然他也不会待在顾府。
　　“先生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去干嘛，继续做琴师吗？”
　　白苏勾勾唇，放远了目光：“暂时还不知，你呢？”
　　崖香很开心地笑了出来，那笑声从心而发，清脆愉悦：“我已经存到不少钱了，等我以后离开顾府，先去云游四海，等玩累了再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就这样。”
　　“嗯，想法不错，连我都心动了。”
　　她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心底弥漫开了说不出的苦涩。想法终究是想法，和实现却是两回事。
　　如果，老天爷给她一副没有病痛的身躯，那该有多好。
　　如果，爹爹和娘亲依旧健在多好。
　　如果——
　　只是这世间没有如果。
　　崖香抓了一大把雪放在手里慢慢捏着，纵然手里温度再暖，也化不了那团冰冷彻骨。她照着残旧不堪的记忆小心翼翼地捏着，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小细节，大概，这就是她想记住无泽山的原因吧。
　　那里，有一头很漂亮的鹿，白雪般的颜色，身姿矫健而优雅，仿若仙灵。
　　崖香看着手掌上的白鹿，心情又好了些，她拿过去给白苏看，特别想得到他的夸奖。
　　白苏却微微挑眉，好奇道：“这是什么？”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解释给他听：“这是一头鹿啊，有这么难认吗？”她承认她捏的是有点丑，可是大概模样还在那儿吧。她装作无意地瞥了白苏一眼，不小心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痛，她愕然。
　　白苏无奈道：“没个鹿样。”
　　崖香尴尬的笑了两声，正想扔掉它时，却冷不丁被白苏拦住：“你不要便给我。”
　　她乖乖的放到他手里，没好意思再说话。
　　二人沿着出路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崖香瞧见一抹鹅黄色身影徘徊在门口，有些眼熟。走近了几步，她才发现那人是紫鹃，抱着个盒子站那儿，手上还攥着枝盛雪的梅花，一见到她和白苏，她便急急低下头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紫鹃，你怎么来了？”崖香很是惊讶，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在顾清影身边么。
　　紫鹃看了她一眼，轻声回道：“三小姐命我去取新做好的狐裘，刚好路过这儿。”说完话，她又飞快地看了看白苏，脸上绯红一片。
　　崖香毫无所觉：“既是这样我们便一起回府罢，天色也不早了。”
　　紫鹃弱弱答应一声，安静的走在崖香身侧，再不说半句话。崖香甚为奇怪的看着她，却只能瞧见她微微泛红地侧颜，她倒是没有多作他想，权当是因着白苏在不好意思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