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凤双飞》霜玄九天

51、四十九 生死缘

　　一从剑冢出来，我就和玄玉分道扬镳了。

　　它身宽体胖，一出现就吸引了众多修道中人的注意力，我缩回麻雀的模样，看着那一只巨鸟带着一堆御剑飞行的老杂毛冲上云端之后，自个悠哉悠哉的回到了桃谷之中。

　　支撑剑冢结界的神力已变，与外界的时间差已然消失，但其所处空间到底还是与外界不同，昼夜不分，唯有剑光闪烁，是以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里面呆了多久。

　　总之，到我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桃谷中的小屋已经被修葺的有点模样，厨房的烟囱里还能看到袅袅炊烟。

　　我落在厨房外的枝头上，偏着头看着正在做饭的宫九，觉得他做饭时认真的模样，异常的可爱。

　　我心里不知为何sheng出了一幅贤惠的娘子在家做饭等丈夫归家的画面，又止不住的脑补出了饭在锅里人在chuang上这种隐晦的字句，再然后妖精的本xing暴lu无遗，悄悄的飞进厨房，落于他身后，化成人形，长牙五爪的扑了过去，蒙住了他的双眼。

　　我酝酿了一下地痞流氓调息黄花闺女的大众台词，尚未说话，只觉他抓住了我的手，问道：“回来了？”

　　“额……”我怔了怔，十分无趣的放下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道：“你都不能配合一下，陪我玩玩吗？自打成了人，你变的闷极了。”

　　他一笑，说道：“你自打变成了妖，亦是欢脱的找不着北了。说好了去去就回，为何都过了一天一夜才回？”

　　我捏着他的脸笑道：“你知足吧，一天一夜算少了，总比以前动不动一年半载的强吧。”

　　他捆住我的腰，在我唇边微微一啄，说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我笑道：“行了行了，趁着那群守门的老杂毛都被引走了，咱们这就赶紧进去吧。”

　　他眉心微微颤动，问道：“这么快？”

　　我轻轻捧着他的脸，笑道：“我的地盘我做主，想要多快就有多快。”说完，拉住他的手便往门外奔去，说道：“快走快走。”

　　他被我拉着挪动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拽着我说道：“不急，先吃了饭再走吧。”

　　我看看盖着锅盖还蒸汽四溢的灶台，笑道：“要不，咱们打个包，进了剑冢再慢慢吃？”

　　他轻叹一声，帮我拢了拢头发，说道：“日子还长，何必如此着急，安安心心的吃一顿饭，再去也不迟。”

　　我觉得他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想着也许他是对自己的伤势能否痊愈没什么信心，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在剑冢里先搜寻一下有关天火的记载。

　　如他这般活到进入担惊受怕生死有命的地步，着实太不容易了。

　　我不愿惹他忧心，便从了他的意愿，与他一起扎扎实实的吃了一顿早饭。

　　山间本来没有什么材料，他却就是不知从哪弄来了柴米油盐，熬出了这么一锅香喷喷的鸡丝粥。

　　好吧，或许是华山派倒霉催的，离这剑冢，着实太近了。

　　“青霜，如果，剑冢之内并无医治天火的方法，或是那方法太险太难，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你可否放弃此事？”他吃饭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憋了许久终于还是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我咬着筷子看着他，问道：“若换了是我被天火所伤，你会放弃吗？”

　　他垂下眼，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喝粥。

　　我放下碗，安慰道：“别愁了，我有分寸的。”

　　他无奈的一笑，说道：“若来世，你不会再与我有任何牵扯，我宁愿魂飞魄散，让你生生世世，都会将我放在心里。”

　　我已捧起碗的手，明显一抖，抬眼看他，他却神色淡然的收拾了一下碗筷，柔声道：“慢慢吃，不急。”

　　我看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粥，只觉心沉到了水底，没胃口了。

　　吃完饭，我倚在门外的树下，揪着树叶望着天发呆。

　　宫九并非是只求一生一世白头偕老的凡人，他活了千年，凡人的一生对他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既然付出了全部身心去爱，这般犹如昙花一现的瞬间，对他来说，或许真的是远远不够。

　　我不可能陪他百年千年，他亦觉得自己活不到百年千年，不论他先去，还是我先死，一旦分别既是天人永隔。

　　今生了却缘与劫，来世干干净净再做人。

　　我已习惯了这样的轮回，觉得走过了命运的交接点，就应各自沿着命理线，继续向前，谁都不应再与谁有任何的牵连，如此方才能将流转不断的轮回，继续下去。

　　而他，一只任性妄为的妖，不看天地，不问命运，只要想做，从不理会后果如何，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或许也将如此。

　　我该要如何劝解，才能让他真正的放下这段执念？

　　做不到生生世世的陪伴，他若真的放弃疗伤，魂飞魄散，我又该怎么办？

　　思考了许久，我并没有找到什么能够成功说服他的理由，反倒让自己愁的隐隐头疼。

　　宫九收拾好了厨房，擦干了手出来，问道：“你愁眉苦脸的，又在想什么？”

　　我叹了口气，说道：“你心里清楚。”

　　他无谓的一笑，说道：“随口说说的话，莫要往心里去，你想要如何，我都陪你，只是希望你量力而行，珍惜咱们好不容易才等来的相依相守。”

　　我低下头，说道：“我懂。”

　　他抬头看看天，说道：“走吧，去剑冢看看吧。”

　　“好。”我拉住他的手，十指紧紧相扣，将各自腕上的牵魂线，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说道：“别再动什么歪心思了，这次若还能将你落在外面，一不小心再等个一年半载，我也没办法了。”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道：“若是如此，我便在此等你，等到死为止。”

　　“别瞎说了。”我一声轻嗔，拉着他一飞冲天，直接往剑冢飞掠而去。

　　这一路上，没遇到任何前来阻拦的修道中人，到顺畅安全的穿越迷雾，进入到五光十色的剑阵之内，我们紧相缠绕的手，才稍稍的放松了一些。

　　落于山崖正中的洞府外，宫九望着身周流转不断的剑气，惊叹道：“这便是剑冢神迹？”

　　我应了一声，说道：“剑冢内最厉害的武学，就是这一方剑阵，达不到神仙的修为，无法与每一把剑心意相通，计算精密，是控不住这万千剑流的。单凭那些修道中人，断不了心中执念，纵修为再过精湛，也无法得到这所谓的神迹。”

　　他伸手轻轻碰触剑气流光，锋锐的剑光如鱼一般轻轻避让，不做任何停留的循着自己的轨迹溜走，却依旧在他的指尖留下一抹血光。

　　宫九看着指尖的血滴，说道：“这剑阵如此厉害，一旦发动，神仙也难以抵挡，你究竟是以怎样的力量去支撑这剑阵的流转？你就不怕遭其反噬吗？”

　　我看着剑阵中央的佩剑，说道：“这剑阵，如今的我确实无法掌控，但在我还不知情为何物的时候，已将魂魄融于剑心。杨清风便是这剑阵的心，而我，亦就是杨清风。我借杨清风的魂与力，操控这剑阵，顺理成章，又怎会反噬？”

　　他微一皱眉，看着我说道：“你以前世的魂去掌控此阵，你还是你吗？”

　　我拍拍他的肩，笑道：“你放心，沈清霜不死，是不会变成别的什么人的。你如此紧张，莫不是担心我会恢复了前世的男儿身吧。”

　　他伸手抚上我的脸，放缓了语气，说道：“无论你变成何许模样，是男还是女，我只求你不要忘了我，不要丢下我。”

　　他这话，说的如此恳切，简直就像是个即将被抛弃的孩子，拽着我的衣角可怜兮兮的哀求。

　　我被他这幅可怜相，激得一阵心肝乱颤，连忙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好端端的，你总操心这些干嘛？我都说了咱们还会有很长的日子要过，你就别再愁这些没影子的事了好吗？”

　　他轻叹一声，放下了手，说道：“没什么，也许，我是有点累了。”

　　我贴了过去，双臂勾住他的颈项，说道：“你不是还在为我跑了一天一夜生气吧。剑冢内的时间与外界稍有不同，我控制不了，劳你久等，对不起了。”

　　他轻轻摇头，说道：“没什么，既已进来，还是先办正事吧。那记载天火的地方，在哪？”

　　本想与他渡些妖气，好好温存一下，安慰安慰他，可他显然没有心情，也许甚至还在一直的生闷气。

　　言语劝说不管用，女色相诱更不管用，我只能听话顺从的带了他去往铸剑室，平心静气的开始寻找天火的相关记载。

　　记得以前，云霜在此地令黄药师重生，用的就是天火之术。那天火，以魂魄为燃料，可灭可生，我只知它可为魂魄凝聚生气，却未注意它凝聚的生气，皆来自焚烧吸取的另一个魂魄。

　　我早该想到，宫九能施展牵魂之术，定是以自己的魂魄，引燃了天火。所以，他去南巢，也许只是为了在自己身上，刻下一道能将我魂魄牵引于此的伤痕。

　　不能生生世世相守，宁愿魂飞魄散。

　　这念头，他早在那时，就已经有了。

　　只可惜，没有人能逃脱轮回的法则，罔顾因缘所换来的，只可能是生生世世的死劫，害人，害己。

　　我回过头，看着正用心阅读另一面墙的宫九，由衷的感慨，妖的执念，比人的执念还要可怕许多。

　　妖，还是不要懂情，为好。

　　敛了心神，我继续寻找一切跟天火相关的记载，看完了火的性质，火的用途，火的点燃与熄灭，总算在一处铸剑紧急事件相关处理记载中，找到了铸剑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损伤。

　　被每一种火灼伤，会有怎样的救治措施，我都一一认真的记在心里，阅读到天火一篇时，宫九也凑了过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下去，只看到它提了六个字：“天柱难崩，无解。”

　　“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看着宫九，宫九看着墙。

　　我心里一团乱麻，恼火的想把这整面墙都劈了，他却显得十分淡定，缓声解释道：“意思就是，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就是无解。”

　　我皱眉道：“这跟天有什么关系？”

　　他答道：“不管有没有关系，总之，就是无解。放弃吧。”

　　我摇头道：“只要我还是沈清霜，便就不会放弃。”

　　他扭过头，定定的看着我，认真的问道：“那么，你打算把今后本就不多的时间，都浪费在解这个无解的难题上吗？你回来找我，难道只是为了解这道题？你其实，只是为了还我这条命，还我这份缘，来世，好与我彻底断了关联，不再相见，对不对？”

　　“宫九！”我被他说得火气上窜，把chi不住，怒吼一声之后，气恼道：“你究竟在说什么胡话？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魂飞魄散，我想要救你，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都想要你能像以前那样潇洒自如的活着。你却为何总是疑神疑鬼的往不搭边的地方瞎想？”

　　他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等了三年，才盼来你的回头。而你前世的情人，等了几十年，甚至上千年，一句缘分已断，便是天涯陌路，什么希望都没有。待你还完了这段缘，我便留不住你了，不想像他们一样痛苦的活着，魂飞魄散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我皱眉道：“凡人的轮回，不就是如此，你不是已经想通了吗，怎么还要在这上面纠结？”

　　他摇头道：“想没想通，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一回事。我不是凡人，轮回一世，便会忘却前尘重新开始。我也不是神仙，心性淡薄，万事随缘。妖若动情，便就是一辈子，成百上千年的思念，不会淡，只会越来越深，哪怕转世，也依然会刻在心里。你让我如何能够忍受？”

　　我一抿唇，只是皱眉看着他，不知该要如何接话，只因这等痛苦，我已切切实实的体验了那么多次，当真是他无法忍受的苦难。

　　他扶住我的肩膀，悠悠说道：“青霜，不要再去想着来世的事了，就算是为了我，忘记以前的事，忘记你的身份，痛痛快快的把这辈子活过去，让我不致留有遗憾，好吗？”

　　我低下头，轻轻说道：“我若应你，来世，我还会来找你，你便可以放心了吗？”

　　他一惊，指尖用力，紧扣我肩膀，激动道：“你……你说什么？”

　　我抬眼看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沈清霜，今日在此向你宫九承诺，若有来世，我还会来找你，决不食言。”

　　他眉心紧皱，却似松了一口气，嘴角上翘，如在笑，眼里通红，又似在哭。在情绪即将崩溃之前，他猛然将我揽进怀中，胸膛相撞，心都差点凌乱一地。

　　“青霜，这样的承诺，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我会当真。”他在我耳边颤抖了声音，呼吸急促，带着身体也微微颤抖。

　　我环住他的肩背，叹道：“承诺，是会刻进轮回的，我既说了，自然就是真的。你若是魂飞魄散了，我来世，再去哪里寻你？你忍受不了的苦，难道我就能忍受了吗？宫九，哪怕是为我着想，也不要放弃，好不好？”

　　他贴上我的脸，轻轻蹭了蹭，说道：“一切随缘，莫要强求。”

　　我轻叹道：“我已随缘了太久，从不曾跟随自己的心意，这一次，我不想再随缘了，便是强求，我也不会放弃。人间的爱，无理而自私，我就是要救你，就是要让你陪我一同活着，纵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青霜……”他还待说什么，我已不想再听，捧住他的脸，直接封住了他的唇。

　　一口妖气渡过去，绵延而深长，待放他喘息之时，我已将他压在了地上，一散青丝随风，轻解罗衫环佩。

　　有些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便再也离不开彼此了。

　　有些事，在一起做的久了，便也就顺理成章，无所顾忌了。

　　我的主动，他并不抗拒，一番温存，几度云雨，腻在一起省却许多言语，待到精疲力尽，他似已忘记曾经想要说的那些话了。

　　我趴在他胸口，看着洞外流转不断的剑光，有些犹豫，如此坚持，惹他不快，究竟对还是不对。
　　但如此放任他魂飞魄散，我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啊。

　　“青霜，若是这剑冢，已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咱们便离开吧。你喜欢去哪，我们便去哪，想做什么，我们就去做什么。好不好？”他搂着我的腰，指尖捻住我的一捋发，自发梢，一直缠绕至发根。

　　我答道：“待医好了你的伤，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常常在想，你曾经那么恨我，如今却待我这般温柔，究竟是为了什么。本来，我命不久矣，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原因并不重要，可现在，我却真的想问你一句，你如此执着，究竟因为舍不得我，还是想彻底摆脱我？”

　　我轻笑一声，闭了眼，问道：“你还是不相信我，对吗？”

　　他叹道：“我不是不愿相信，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我探起身，悬于他上方，直视他的双眼，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爱你，千真万确。看着心爱的人魂飞魄散，这等痛，我已经受过一次，再经受第二次，我真怕我会支撑不住，断送了自己。所以，宫九，你若真的爱我，就不要再让我受此苦难可好？我会疯掉。我真的会疯掉……”

　　话语至此，泪水止不住的涌出，这一哭，长久以来生生世世的生离死别之痛，全部翻滚涌上，心碎裂成片，压抑不住，痛的无法呼吸，浑身都在抽搐。

　　他看着我愣了愣，双臂环绕，再度将我捆入怀中，有些慌乱的说道：“对不起，青霜，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

　　我哭得快要崩溃，完全停不下来，埋头在他怀里，直哭的两个人身上，全都是湿漉漉的眼泪。

　　这一哭，不知哭了多久，哭累了，也便直接在他怀里睡了。

　　朦胧之中，似乎听到他轻轻的说道：“我会活下去，就算是只为了你，我也会想办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