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银子与桂子的武侠传奇》金色阳光

39、第三十九训

　　屋子里潮湿而阴暗，地方并不十分窄小，却只有一床、一桌、一凳，故而更显得四壁萧然，空洞寂寞，也衬得那一盏孤灯更昏黄黯淡。
　　叶孤城斜卧在冷而硬的木板床上，虽然早已觉得很疲倦，却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他本来久已习惯寂寞。一个像他这样的剑士，本就注定了要与人世隔绝的。因为“道”，是一定要在寂寞和困苦中才能解悟的，剑道也是一样，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什么亲人都没有。
　　风从窗外吹进来，残破的窗户响声如落叶，屋子里还是带着种连风都吹不散的恶臭。他知道他的伤口已完全溃烂，就像是一块生了蛆的臭肉一样。
　　他本来是个孤高而尊贵的人，现在却像是条受伤的野狗般躲在这黑洞里，这种折磨和痛苦，本是他死也不愿忍受的，可是他一定要忍受。因为他一定要活到九月十五。
　　秋声寂寂，秋风萧索，这漫漫的长夜，却叫他如何度过？
　　假如现在有个亲人，有个朋友陪着他，那情况也许会好得多，怎奈他偏偏命中注定了是个孤独的人，从不愿接受别人的友情，也从不将感情付给别人，他忽然发觉这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想到自己也需要个朋友。
　　伤口又开始在流脓，在发臭了，他想挣扎起来，再用清水洗一遍，换一块包扎的布。
　　虽然他知道这么样做，对他的伤势并没有帮助，甚至无异是在饮鸩止渴。但他只能这么样做。
　　——好厉害的暗器。
　　他终于坐起来，刚下了床，突听窗外有风声掠过——那绝不是自然的风声。
　　剑就在桌上。他一反手，已握住了剑柄，他的反应还是很快，动作也依旧灵敏。
　　“用不着拔剑。”窗外有人在微笑着道：“若是有酒，倒不妨斟一杯。”
　　叶孤城握剑的手缓缓放松，他已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陆小凤？”
　　当然是陆小凤，叶孤城勉强站起来，站直，掩起了衣襟，敛起了愁容，大步走过去，拉开门。
　　陆小凤正在微笑，看着他，道：“你想不到我会来？”
　　叶孤城默然转身在那张惟一的凳子上坐下来，才缓缓说道：“你本不该来的，这里没有酒！”
　　陆小凤微笑道：“但这里却有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就像是酒，一满杯热酒，流入了叶孤城的咽喉，流进胸膛。他忽然觉得胸中的血已热，却还是板着脸，冷冷的说道：“这里也没有朋友，只有一个杀人的剑手。”
　　陆小凤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却被后面两个人讨论声给制止住了。
　　“呜哇，这是什么臭味啊！简直比得上多多莉安BOMB啊！”
　　“我倒觉得比起银时你的脚臭，这个还算好啊！”
　　“喂，你是想吵架吗，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这样毫不犹豫揭露对方弱点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打击的！就像面对妈妈一样要镇静，就算发现刚进到门口站在玄关就能闻到厕所臭味的缺点也一定不能公开！”
　　“喂，你这话更伤人啊！”
　　银时和桂叽叽喳喳的声音让叶孤城微微变了脸色。他冷冷的看向陆小凤，以眼神询问为何这两个人也会跟着来。
　　陆小凤不堪忍受叶孤城冰冷的眼神，干咳了两声后立马对着银时和桂喊道：“你们两个，要跟来就给我安静点！”
　　银时和桂乖乖闭嘴了。
　　银时走了进去，见到叶孤城身上包裹着的伤口，故作伤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么弄得这么惨啊！真是的，要好好爱惜身子嘛！看到你这样子，家里的老妈会很心疼的！”
　　叶孤城厌恶的想甩开银时的爪子，冷冷的说道：“不想死的话就离我远点！”
　　银时瞄了他一眼，也不在意他那冰冷的态度，自己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桂子看着他的伤口，问道：“你的伤还好吗？”
　　相对于银时，叶孤城对桂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他点点头道：“还死不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在决战之前，你本不该和唐天仪那种人交手的，你应该知道唐门的暗器确实无药可解。”
　　叶孤城闭上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本来的确不愿跟他交手的！”
　　陆小凤道：“可是你……”
　　叶孤城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他却找上了我，一定要逼我拔剑，他说我……说我乘他不在时调戏了他的妻子。”
　　银时一听，贼笑道：“喂喂，真的假的啊？原来你是个闷骚啊！而且还是个人/妻控？假发，你终于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了！”
　　“不是假发，是桂！”桂严厉的说道，“银时，要是你再继续侮辱我们，我可是会把你天诛的！”
　　桂走到叶孤城的身边继续说道：“我们不是人/妻控，只是喜欢NTR而已！！对吧，白云殿！！”
　　“对什么啊！侮辱人的人是你才对吧！”银时吐槽。
　　不清楚NTR含义的叶孤城没有吭声，只是把视线投向陆小凤。陆小凤自然也不懂，但基于与银时等人相处已有一段时间，陆小凤本能感觉到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词语，于是干脆转移话题。
　　陆小凤道：“你当然没有。”
　　叶孤城冷笑。
　　陆小凤在叹息：“所以你只有拔剑。”
　　叶孤城道：“我只有拔剑！”
　　陆小凤道：“但我却还是不懂，以你的剑法，唐天仪本不该有出手伤你的机会。”
　　叶孤城冷冷道：“他本来就没有。”
　　陆小凤道：“但你却受了伤。”
　　叶孤城的手握紧，过了很久，才恨恨道：“这件事我本不愿说的，他能有出手的机会，只因我在拔剑时，突然听见了一阵很奇怪的吹竹声。”
　　陆小凤脸色也变了：“于是你立刻发现有条毒蛇？……”
　　叶孤城霍然长身而起：“你怎么知道？”
　　陆小凤也握紧双拳，道：“就在今天一日之中，我已有一个朋友死在那种毒蛇下，还有一个差点受到袭击。”
　　叶孤城的瞳孔在收缩，慢慢地坐下，两个人心里都已明白，这件事根本是有人在暗中陷害的。
　　银时突然惊讶的问道：“阿勒？也就是说，白云桑的伤是被毒蛇咬的吗？”
　　叶孤城淡淡的看着银时一眼，似乎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不过，最后还是说道：“因为被毒蛇给分散了注意力因此被唐天仪给伤到了。”
　　“欸——原来是被暗算到的啊……”银时突然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道，“我还以为是是被哪里来的爆破份子给炸伤了呢！”
　　闻言的瞬间，叶孤城的眼神闪过一丝动摇。他冰冷的看着银时，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啦！”银时还在笑着，“只是啊，在我们国家，爆破之类的事经常发生而已，对吧，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桂说道，“现今的社会啊，光是防盗防火防老妈已经远远不够了，还要防爆破啊！”
　　“你看，连我们家的第一爆破份子都这么说了！”银时说道。
　　叶孤城不再理会他，继续说道：“据说已有很多人在我身上投下重注，赌我胜！”
　　陆小凤苦笑道：“现在赌你胜的盘口是七比一。”
　　叶孤城目中带着深思之色，道：“其中当然也有人赌西门吹雪胜的？”
　　陆小凤道：“不错。”
　　叶孤城道：“我若败了，这些人岂非就可以坐收暴利？”
　　陆小凤道：“你认为陷害你的人，就是赌西门吹雪胜的人？”
　　叶孤城道：“你认为不是？”
　　这时，陆小凤和桂都把目光投向银时。
　　银时黑线道：“这眼神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你们认为是我干的吗？”
　　叶孤城也望向银时：“你赌西门吹雪赢？你认为西门吹雪比我厉害？”
　　银时毫无保留的说道：“不是，只是当时听说了你受伤的事情，所以就赌他赢了。不过，在此声明，你的伤绝对不是我弄的！话说早上我才第一次见到你！虽然我承认当时知道你原来没有受伤后确实有想过干脆把你毒死更快一点！不过，我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干啊！”
　　陆小凤吐槽道：“你把多余的话都说出来了！”
　　银时立马闭上了嘴。
　　叶孤城又站起来，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明月，喃喃道：“现在已可算是九月十四了。”
　　陆小凤道：“难道你还要如期应战？”
　　叶孤城冷冷道：“你看我像是个食言悔约的人？”
　　陆小凤道：“可是你的伤……”
　　叶孤城又笑了笑，笑得很凄凉：“伤是无救的，人也已必死，既然要死，能死在西门吹雪剑下，岂非也是一大快事？”
　　银时掏了掏耳朵，说道：“你这根本就是抖M啊！”
　　“抖M？”叶孤城反问道。
　　“就是被虐狂。”
　　叶孤城抽起桌面上的剑指向银时道：“如果你是想死我绝对成全你！”
　　陆小凤立马挡在银时面前，劝道：“消消气，她这个人就是嘴巴有点贱，其实没什么恶意的。”
　　桂认真的说道：“没错，对银时来说，吐槽就是他的日常，年轻人是模仿不来的！”
　　叶孤城盯着陆小凤问道：“为何你会跟这样的两个人做朋友？”
　　陆小凤苦笑着。银时突然说道：“什么朋友？他才不是我们的朋友！”
　　银时的话让陆小凤有些不小的打击。毕竟一起经历了不少事，陆小凤本身确实已经把她们当朋友了。
　　陆小凤再一次苦笑着问道：“那我们不是朋友是什么？”
　　桂回答道：“你是我们的饲主。”
　　“……”
　　陆小凤沉默了。叶孤城也沉默了。
　　叶孤城看着银时和桂，又看向陆小凤问道：“她们是你养的狗？”
　　“什么狗啊！你这是赤/裸裸的藐视啊！”银时不爽道。
　　“说的没错！”桂也生气道，“至少该说我们是猴子！”
　　银时吐槽：“你这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叶孤城瞥了陆小凤一眼后，闭上了眼睛。
　　陆小凤分明感受到了叶孤城的鄙视，忍不住说道：“你那是什么？”
　　叶孤城说道：“眼不见为净。”
　　听到叶孤城这么说，桂插嘴道：“眼不见为净的东西很多嘛！比如妓/女卸妆之后，还有正值青春期儿子的床底下……”
　　陆小凤觉得不能继续听桂说下去了，问叶孤城道：“你们就不能改期再战吗？”
　　叶孤城道：“我这一生中，说出来的任何话，都从未更改过一次。”
　　陆小凤长长叹息。
　　叶孤城仰视着天上的明月，月已圆：“月圆之夜，紫金之巅……”
　　陆小凤忍不住又问道：“月圆之夜，还是改在月圆之夜，紫金之巅又改在哪里？”
　　叶孤城又沉吟了很久，才缓缓道：“改在紫禁之巅。”
　　陆小凤耸然动容，道：“紫禁之巅？紫禁城？”
　　叶孤城道：“不错。”
　　陆小凤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这有什么的！”桂说道，“想当年我们还在将军的府邸上打火锅呢！对吧，银时！”
　　银时面无表情的说道：“是啊，事后被抓了起来关了一个星期。”
　　陆小凤恍然道：“你们选了这地方，为的就是不愿别人去观战？”
　　叶孤城道：“这一战至少不是为了要给别人看的！”
　　陆小凤又忍不住要问：“这一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叶孤城道：“就因为他是西门吹雪，我是叶孤城！”
　　这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答复，却已足够说明一切。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命中注定了就要一较高下的，已不必再有别的理由。两个孤高绝世的剑客，就像是两颗流星，若是相遇了，就一定要撞击出惊天动地的火花。这火花虽然在一瞬间就将消失，却已足照耀千古！
　　陆小凤是理解的。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看到他的这两个朋友互相争斗。然而，他却无法说出一句话。
　　“真够无聊。”
　　银时突然说出的这句话触动了叶孤城的底线。
　　“你说，无聊？”叶孤城缓慢的转过身看向银时。就连陆小凤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的杀气。
　　“等等，叶孤城……”陆小凤想阻止，不过叶孤城根本不理会陆小凤，只是满眼杀气的看着银时。
　　“哪里无聊了？”
　　“难道不是吗？”对于叶孤城的杀气，银时不但不害怕，甚至还笑了，“‘就因为他是西门吹雪，我是叶孤城’？狂妄也有个限度啊！就像是班级里的优等生，自认为自己成绩最好就瞧不起人。不过是剑术比一般人稍微好一点就自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一副谁也不理解我的孤独样子，把自己弄得高高在上俯视人间的姿态。说实话，老子看了就想吐！”
　　“嘭”了一声，叶孤城的剑刺穿了银时脸颊旁边的石壁。
　　“不要以为你是陆小凤的朋友我就不会杀你！区区一个女人能懂什么？对剑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啊，确实，我是不懂你。我也不打算懂你。”银时面无表情的说道，“但最起码我还是知道我很弱，比我强的人很多。那么至少我会想变得更强而不是用自己的性命去做些无谓的争斗。”
　　叶孤城这次没有说话。银时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认为的剑道是什么。但对我而言，所谓的剑道绝对不是为了挥向别人，而是为了砍掉弱小的自己，磨练自己的灵魂，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守护身边人的笑容。”
　　银时的话让陆小凤产生了共鸣。就连叶孤城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动摇。
　　望着这样的叶孤城，银时问道：“你有想过变得更强吗？你有想过为了谁而变得更强吗？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去找啊混蛋！！少在这里像个小屁孩一样闹变扭说老妈不关心自已一样认为自己空虚寂寞赌上性命让全世界去关注你个笨蛋！！”
　　说完后，银时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看见银时的离开，陆小凤苦笑道：“抱歉，如果冒犯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只是，我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告辞了。”
　　说完，陆小凤也离开了。
　　如今只剩下桂一个人。
　　叶孤城望着桂道：“你也想说些什么吗？”
　　桂盯着叶孤城，问道：“你有阻止你犯错的人吗？”
　　没等叶孤城的回答，桂说道：“我有。我和银时约好了，如果我做错事了，他会毫不留情的砍了我。同样，如果他犯错了，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砍了他。”
　　叶孤城静静的听着，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觉得，不管是谁，身边总要有这样一个人才行。”桂最后如此说道。之后，也跟着银时和陆小凤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