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银子与桂子的武侠传奇》金色阳光

337、第三百二十三训

　　秋，木叶萧萧。
　　街上的尽头，有座巨大的宅院，看来也正和枝头的黄叶一样，已到了将近枯落的时候。
　　那两扇泉漆大门，几乎已有一年多未曾开过了，门上的泉漆早已剥落，铜环也已生了丝锈。
　　高墙内久已听不到人声，只有在秋初夏末，才偶然会传出秋虫低诉，鸟语啾啁，却更衬出了这宅院的寂寞与萧索。
　　但这宅院也有过辉煌的时候，因为就在这里，已诞生过七位进士、三位探花，其中还有位惊才绝艳、盖世无双的武林名侠。
　　甚至就在两年前，宅院已换了主人时，这里还是发生过许多件轰动武林的大事，也已不知有多少叱咤风云的江湖高手葬身此处。
　　此后，这宅院就突然沉寂了下来，它两代主人突然间就变得消息沉沉，不知所终。
　　于是江湖间就有种可怕的传说，都说这地方是座凶宅！
　　现在，这里白天已不再有笑语喧哗，晚上也早已不再有辉煌灯光，只有后园小楼上的一盏孤灯终夜不熄。
　　小楼上似乎有个人在日日夜夜的等待着，只不过谁也不知她究竟是在等待着什么？
　　小楼上的窗子是开着的。
　　窗棂上百条裂痕，从这裂痕中望进去，就可以看到那孤零寂寞的人，正面对着孤灯，在缝着衣服。
　　她的脸色苍白，美丽的眼睛也已推动了昔日的光采。
　　她面上没有表情，看来是那么冷淡，似乎早已忘却了人间的欢乐，也已忘却了红尘的愁苦。
　　她只是坐在那里，一针针地缝着。
　　坐在好对面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他长得很清秀，一双灵活的眼睛使他看来更聪明，他的脸色也那么苍白，苍白得使人忘了他还是个孩子。
　　他正垂着头，在一笔笔地练字。
　　他年纪虽小，却已学会了忍耐寂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孩子忽然停下了笔，抬起了头，望着桌上闪动的火焰，痴痴地出了神。
　　那妇人也停下针线，看到了她的孩子，她目中就流露出说不尽的温柔，轻轻道：“小云，你在想什么？”
　　孩子咬着嘴唇，道：“我正在想，爹爹不知在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妇人的手一阵颤抖，针尖扎在她自己的手指上，但却似乎一未感觉到痛苦，她的痛苦在心里。那孩子道：“妈，爹爹为什么突然走了呢？到现在已两年了，连音讯都没有。”
　　妇人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他走的时候，我也不知道。”
　　那孩子突然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狡黠之色，道：“但我却知道他是为什么走的。”
　　妇人轻轻道：“你小小的孩子，知道什么？”
　　那孩子道：“我当然知道，爹爹是为了怕李寻欢回来找他报仇才走的，他只要一听到李寻欢这名字，脸色就立刻改变了。”
　　妇人想说话，到后来所有的话都变做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也知道这孩子懂得很多，也许太多了。
　　那孩子又道：“但李寻欢却始终没有来，他为什么不来看看妈呢？”
　　妇人的身子似又起一阵颤抖，大声道：“他为什么要来看我？”
　　小孩笑道：“我知道他一直是妈的好朋友，不是吗？”
　　妇人的脸色更苍白，忽然板着脸道：“天已快亮了，还不去睡？”
　　孩子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睡，是为了陪妈的，因妈这两年来晚上总是睡不着，连孩儿我看了心里都难受得很。”
　　妇人缓缓地阖起眼睛，一连串眼泪流下面颊。
　　那孩子站起来笑道：“但我也该去睡了，明天就是妈的生日，我得早些起来。”
　　他笑着走过，在那妇人的面颊上亲了亲，道：“妈也该睡了，明天见。”
　　他笑着走了出去，一到门外，笑容就立刻瞧不见了。此时流露在他脸上的稚气和纯真一扫而光，有的只是不甘和怨毒。
　　“龙小云。”
　　闻言，孩子——龙小云望了过去，两个看上去稍微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少年便出现在了眼前。一个锦衣华服，看上去像个公子哥儿，而另一个则麻衣粗布，与身旁的人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羞愧之色，反而坦坦荡荡，眼神坚毅。
　　而在他们的身后居然倒了八个人。
　　龙小云见到他们后，脸色变缓和了些，道：“阿飞、上官飞，这一年来多亏你们了。若不是你们，我想我们不会这么轻松的。”
　　阿飞淡淡的道：“不必这么说，我也不全是为了帮你们的。正好我也想多找些人来练练身手。”
　　上官飞也笑道：“是啊，而且因为来的人皆是江湖上有点名气的，我们击败了他们，也好为我们建立名声。算来，我们还算是赚了呢！只是……”
　　上官飞收敛了点笑容，道：“关于你爹……”
　　“他不是我爹！我没有爹！”龙小云突然冷冷的打断道。
　　“李寻欢他……”
　　“我也不认识什么李寻欢！！！”
　　闻言，上官飞叹了口气。
　　而阿飞则不甘心的道了一句：“你也别迁怒他啊！他根本就没做什么吧？”
　　龙小云道：“如果你母亲心心念念的对象不是你而是别的男人而且为了他连自己儿子都无法面对你会对他有好脸色吗？”
　　阿飞说不出话了。
　　自从两年前梅花盗的事情后，在得到了少林寺掌门心湖大师的公告宣称被抓住了白发女子并非是真正的梅花盗后，龙啸云便一声不吭的消失了。
　　对此，林诗音每日几乎都以泪洗面，终日茶饭不思，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龙小云看在眼里，嘴上安慰着母亲，但心里却恨透了这个无能懦弱的父亲。连带着，连李寻欢也恨上了。如果李寻欢不回来的话，纵然很多事实不会改变，但最起码不会导致现在这样的状况。
　　想起现在的状况，龙小云的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
　　在一年前，也不知道是谁开始流传的，说兴云庄里隐藏着一本绝世秘籍，这件事引来了无数的江湖豪客前来觊觎和抢夺。
　　龙小云虽然也有些旁身之术，但是林诗音却是真正柔弱的女子，龙小云也还没到可以顾全她的地步。而就在这样的窘境之下，阿飞和上官飞前来帮忙，每天夜里来暗中守着他们。
　　从两年前梅花盗事件的时候无意中得知了彼此身世的相似后，就像是同类一般，三人走在了一起。特别是阿飞和上官飞，他们不仅有着相似的童年，甚至还有着共同的目的——那就是出名。
　　也因此，这两个少年成为了好朋友，好兄弟。
　　同时，在这短短的两年里，他们还互相扶持并且快速的成长着。
　　上官飞道：“放心吧，你父亲那边我会多加留意的。”
　　龙小云“嗯”了一声后，问道：“那两个女人……至今还是没有踪影吗？”
　　闻言，阿飞和上官飞都露出了愁色。
　　那两个女人——银时和桂，自从在少林寺里要求去茅房后便一直没回来。等了许久的他们感到疑惑，试着去叫唤时却发现无人回应，进去一看更是空无一人。
　　由于人是消失在少林内的，作为掌门的责任重大自然不会怠慢，他发散了众少林弟子去寻找，然而，找遍了整个山头竟然都找不到这两个女子。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找都找不到。
　　而事实是他们确实是凭空消失了——到另一个时空去了。
　　看到他们两个这样的表情，龙小云便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吗……”龙小云嘟囔着。
　　从一开始接触，龙小云几乎就是被欺负到最后的。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在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真的有种做回孩子的感觉竟然感觉似乎还不坏？
　　要是银时在这里听到了龙小云的心声一定掩口大笑吐槽道：“你这是被银桑成功养成了么？”
　　莫名感觉到自己似乎被虐出奴性来的龙小云猛地一阵烦躁。
　　“先回去了。”
　　说完，龙小云转身便回屋子里去了。
　　阿飞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被上官飞给拉住了，道：“算了，父亲走掉了，母亲身体又不好，家里还整天被人来骚扰，换谁都不可能会有好心情的。”
　　阿飞看了上官飞一眼后，默默的叹了口气，也不管他了直接转身走人。
　　上官飞见状直接跑上去跟上了。
　　“好啦，我知道你在生闷气啦！李寻欢是你朋友对不对，你听到他说你朋友坏话觉得不高兴对不对？别在意啦！小云也只是想找个发泄点而已啦。”
　　阿飞冷冷道：“我没有啊。”
　　上官飞瞥着他道：“还说没有，腮子都鼓起来了。”
　　阿飞瞪了阿飞一眼。上官飞立即改口道：“好、好，是我错了！那么让我对你赎罪，请你喝酒吧！”
　　说着，上官飞拉着阿飞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结果被阿飞硬生生的给拽回在原地里。
　　“喂，酒馆那里就有一家。”
　　上官飞一听，叫道：“那里的酒能喝吗？肯定是掺了水的！走吧，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喝！”
　　阿飞冷淡的说道：“不用了，那里就可以了。”
　　上官飞讨好道：“别这样啊！难道你就不想喝更好的酒吗？”
　　阿飞丝毫不为所动的道：“要么就那里，要么你自己回家去。”
　　一听自己的目的被揭穿了，上官飞不满道：“你这家伙怎么这样啊！三番四次让你来我家都不肯！我家明明很大的啊！有很多房间的啊！现在天气也变冷了！还有暖和的被褥和火炉！你本来就没多少钱在手了！客栈都没法住天天露宿迟早得风寒啊你！”
　　阿飞变扭的道：“总之我不要欠你人情！”
　　上官飞叫道：“如果你不想住我家的其他房间，那睡我房间也可以啊！反正我床也够大！挤一挤还是可以的！”
　　阿飞也叫出来了：“更加不要！两个男人睡一起算什么啊？”
　　上官飞更加不满了，道：“我（这个富家子）都不介意了，你（这个穷小子）介意个什么啊！”
　　阿飞道：“感觉很恶心。”
　　“恶心？你……”上官飞简直气结。
　　从两年前少林寺一事后，两人便彻底的结交上了，友情一天深厚过一天，上官飞原本那阴冷的性格也开始慢慢变了，越发的黏人了起来。而阿飞也注意到原来这家伙的性格是这样的。不过，也不讨厌就是了。
　　上官飞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好吧，不勉强你这个牛脾气了！那么至少你也该穿上我给你准备的衣服吧？你现在的这衣服还能穿吗？”
　　衣衫褴褛的阿飞挑了挑眉道：“我觉得挺好的。”
　　“才不好呢！一点都不好！”上官飞道，“现在我们‘双.飞组合’已经渐渐开始被世人所得知了！难道你不觉得至少我们也该统一一下服饰吗？这样才有组合的韵味啊！”
　　顺便一提，上官飞穿着的就是他所谓的组合服饰。锦衣华袍下，用金丝所绣成了一只展翅的雄鹰。
　　上官飞高兴的炫耀道：“你不觉得很棒吗？展翅高飞的鹰象征的就是我们的‘飞’字耶！”
　　阿飞：“不要。”
　　上官飞忍不住怪叫了起来：“这个不要，那个也不要！那你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啊？”
　　阿飞看见他这个抓狂的样子，笑了：“我想喝酒。去那个摊子上陪我喝吧。”
　　上官飞不高兴的看着阿飞，终于还是妥协了。
　　“你这家伙真是的，总是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无奈的上官飞只能跟随着阿飞的脚步，走到了一巷子里头的酒档。
　　此时，天已经亮了。不过店里没有什么人，唯一可以看到的就是一个带着病容的男子正坐在一个桌子上边喝酒边咳嗽。
　　见到阿飞和上官飞，男子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阿飞，上官飞，辛苦你们了。”
　　“李寻欢！！”上官飞率先叫出来了，道，“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已经找到了……”
　　上官飞的话还没说完，李寻欢便苦涩的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有找到大哥。”
　　这是，阿飞皱眉道：“那个人根本就不配做你大哥！你别忘了，他差点就要害死你了！”
　　李寻欢苦笑道：“不管怎么说，他龙啸云是我李寻欢的恩人，是我的结拜大哥，而且……全都是我欠他的。”
　　说着说着，李寻欢又一次拿起了酒灌了起来。
　　阿飞和上官飞对视了一眼，也坐了下来，慢慢的喝起了酒。
　　“不过，调查出来了吗？到底是谁发出来的谣言说兴云庄有绝世秘籍的？”上官飞缓缓的说道，“而且，对方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阿飞道：“说不定里面真的有什么绝世秘籍。”
　　“不，不可能的。”李寻欢道，“我很清楚，不管是原本的李园还是现在的兴云庄都不可能会存在什么绝世秘籍。”
　　三人都沉默了。
　　太阳终于高高挂起了。行人也渐变渐多。
　　放下一个空的酒壶，上官飞站起来了，道：“我先回去了。阿飞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
　　阿飞看都没看上官飞就说道：“我都说了不去！”
　　上官飞咋舌，有股恨铁不成钢的韵味道：“阿飞你真是的，一番好意你就是不……”
　　“老板！给我一百个肉包子阿鲁！”
　　突然传来的与话语完全不搭的娇嫩声音引得李寻欢等人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衣裳，顶着两个包子头的娇小少女一手撑着把紫色的油伞，另一只手赫然捧着一堆的吃的。有三包葱油饼、一串香蕉、六根冰糖葫芦、还有大量的油条……
　　老板看了一眼可爱的少女，慈爱的问道：“小姑娘一个人来买东西啊？这么多吃的，你家很多人吗？”
　　结果，少女摇摇头道：“才不是呢，都是我一个人要吃的阿鲁。这些都是我的早餐阿鲁！”
　　老板：“……呵呵，小姑娘你真风趣。”
　　很明显，老板根本不相信。应该说在场的人都没有一个相信的。
　　接过装着一百个肉包子的袋子的少女慢悠悠的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李寻欢收回了目光，轻笑道：“那姑娘真是有趣呢。”
　　待他看向了上官飞的时候，却见他还在直勾勾的看着那女孩离开的方向，动也不动。
　　阿飞见状，问道：“喂，她已经走掉了！”
　　这时，上官飞终于反应过来了，却是满脸通红。
　　李寻欢笑问道：“莫非我们的上官少爷看上了那姑娘？”
　　上官飞果然着急了：“你……你在胡说什么啊？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便跌跌撞撞的跑掉了。
　　而李寻欢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