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银子与桂子的武侠传奇》金色阳光

184、第一百七十九训

　　黄昏。
　　夕阳映着滚滚江水，江水东去，江湾处泊着五六艘江船，船上居然也有袅袅炊烟升起，仿佛是个小小的江上村落。
　　江船中有一艘显得分外突出，这不但因为船是崭新的，而且因为船上的人太引人注意。
　　窗上悬着竹帘，竹帘半卷，夕阳照入船舱，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端坐在船舱正中的紫檀木椅上。
　　她右手扶着根龙头拐杖，左手藏在衣袖里，一张干枯瘦削的脸上，满是伤疤，耳朵缺了半个，眼睛也少了一只，剩下的一只眼睛半开半合，开合之间，精光暴射，无论谁也不敢逼视。
　　她脸上绝无丝毫表情，就端端正正的坐着。她身子很瘦小，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严，无论谁只要瞧上她一眼，连说话的声音都会压低些。
　　这位老妇人已是十分引人注意的了，何况她身旁还有两个极美丽的少女，一个斯斯文文，秀秀气气，始终低垂着头，仿佛羞见生人，另一个却是英气勃勃，别人瞧她一眼，她至少瞪别人两眼。
　　崭新的江船、奇丑的老太婆、绝美的少女……这些无论在哪里都会显得很特出，楚留香远远就已瞧见了。
　　他还想再走近些，胡铁花却拉住了他，道：“你见过枯梅大师么？”
　　楚留香道：“四年前见过一次，那次我是陪蓉儿她们去游华山时远远瞧过她一眼。”
　　胡铁花道：“你还记不记得她的模样？”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自己也说过，无论谁只要瞧过她一眼，就永远忘不了的。”
　　胡铁花道：“那么你再看看，坐在那船里的是不是她？”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楚留香的这句话毫无疑问就是承认了船头上的就是枯梅大师本人。
　　银时认真的看了看船上的枯梅大师后突然转身问道：“不就是个老太婆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银时的话让楚留香和胡铁花倒吸了一口冷气。
　　胡铁花颤抖道；“你啊，在这里说就好了，可千万别当着那位大师的面说啊！那位大师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婆啊！”
　　楚留香认真的说道：“武林七大剑派，唯有华山的掌门人是女子。而当中就属枯梅大师最出名了！先不说她十三岁那年为了拜入华山，曾在华山之巅冒着凛冽风雪长跪了四天四夜。在那的七年后，枯梅大师独自在身受三十九处伤的情况下将‘太阴四剑’通通打败！ 自此一役后，武林中人都将枯梅大师称为‘铁仙姑’。”
　　“不过，最著名的战役却不是这个呢！”胡铁花笑着接着道，“这件事情五年后，青海‘冷面罗刹’送来战书，要和饮雨大师决战于泰山之巅，饮雨若败了，华山派便得投为罗刹帮的属下。这一役事关华山派成败存亡，但饮雨大师却偏偏在此时走火入魔，华山既不能避而不战，枯梅大师就只有代师出战。枯梅大师自知自己不是那个‘冷面罗刹’的对手，已经做好了与对方同归于尽的觉悟了。冷面罗刹自然也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就让她出题目。枯梅大师竟以大火燃起一锅沸油，从容将手探入沸油中，带着笑说：‘只要冷面罗刹也敢这么做，华山就认败服输。’冷面罗刹立刻变色，跺脚而去，从此足并再未踏入中原一步，但枯梅大师的一只左手，也已被沸油烧成焦骨。这也就是‘枯梅’两字的由来。自此一役后，‘铁仙姑’枯梅师太更是名动江湖，是以二十九岁时便已接掌华山门户，至今已有三十年。而这三十年来，华山弟子从未见过她面上露出笑容。 ”
　　对于楚留香和胡铁花所叙说的关于枯梅大师的过往，银时和桂都忍不住大为震惊。特别是桂，他感叹道：“居然可以为了自己的流派做到这种地步，那位大师实在令我敬佩，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够与对方共饮一杯啊！”
　　银时抠着鼻屎道：“喂，假发，你没听到他们说吗？那个老太婆都已经三十年没笑过了！果然不管过去怎么厉害，太严肃也只会变成普通的臭老太婆的而已！”
　　桂指责道：“什么臭老太婆啊，银时你太失礼了！”
　　胡铁花也跟着道：“就是说啊，怎么说她也是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你要好好尊重长辈啊！”
　　银时吐槽道：“整天摆着张臭脸的老太婆不叫臭老太婆叫什么？！”
　　听银时这么一说，胡铁花倒是有点认同了：“恩，确实有点道理……”
　　楚留香吐槽了：“别被感染了，小胡。”
　　桂指责道：“不尊重老人家的话也别想着让老人家尊重你哦！”
　　“比起这个……”银时睁着死鱼眼看着这艘船上的三人，突然问道，“我比较好奇哪一个是那个品味极其低下看上了这个邋里邋遢的大胡子的女人啊？”
　　胡铁花吐槽道：“谁邋里邋遢啊！我才不想被整天抠鼻屎的家伙这么说啊！！”
　　结果，楚留香已经在指着了：“那边那个气质很英气的女性就是高亚男！”
　　胡铁花有点炸毛了：“老臭虫！！”
　　突然，桂说道：“啊，有另一艘船来了。”
　　正如桂所说，一艘船快速的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船上只有四个人，两人操桨，两人迎风站在船头，操桨的虽只有两人，但运桨如飞，狭长的快艇就像是一根箭，眨眼间便已自暮色中驶入江湾，船头的黑衣大汉身子微微一揖，就窜上了枯梅大师的江船。
　　那位大汉跳上枯梅大师的船上后就沉声问道：“老太太可是接到帖子而来的么？我们是奉命前来迎……”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凌空飞起，像个断了线的风筝般的飞出了十几丈， “噗通”一声，落入江水里。
　　刹那间，银时和桂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没有看漏，刚刚在那个黑衣大汉上船后，枯梅大师突然便用手中的拐杖将他给击飞了。速度之快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快艇上三个人自然也变了颜色，操桨的霍然抡起了长桨，船头上另一个黑衣大汉厉声道：“我兄弟来接你们，难道还接错了吗？”
　　话未说完，突见眼前寒光一闪，耳朵一凉，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顿时就变得面无人色。
　　剑光一闪间，他耳朵已不见了。
　　但眼前却没有人，只有船舱中一位青衣少女腰边的短剑仿佛刚入鞘，嘴角仿佛还带着冷笑。
　　那艘船宛如逃命一般快速的离开了。
　　看到这一幕，银时露出了便秘一般的表情。
　　“欸……虽然我知道女人很可怕，但这已经可怕出了新高度了啊……”
　　胡铁花摇着头，喃喃道：“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想不到火气还是这么大。”
　　楚留香微笑道：“这就叫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桂问道：“可是，为什么她要这样对待他们？”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只因那些人对她礼貌并不周到，枯梅大师虽然修为功深，但却最不能忍受别人对她无礼。”
　　桂点头道：“原来如此，女人向来要难伺候。”
　　银时吐槽道：“老太婆哪有分男女啊！”
　　桂吐槽：“银时，你总有一天会遭天谴的。”

　　突然，原本已经离开的那艘船此刻又箭一般的急驶而来。
　　船头上站着个身长玉立的轻衫少年，快艇迎风破浪，他却像钉子般钉在船头，动也不动。
　　胡铁花道：“原来他们是找救兵去了，看来这人的下盘功夫倒不弱。”
　　快船驶到近前，速度渐缓。
　　只见这轻衫少年袍袖飘飘，不但神情很潇洒，人也长得很英俊，脸上更永远都带着笑容，远远就抱拳道：“不知这里可是蓝太夫人的座船么？”
　　枯梅大师虽仍端坐不动，却向青衣窄袖的高亚男微一示意，高亚男这才慢吞吞的走到船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少年几眼，冷冷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少年赔着笑道：“弟子丁枫，特来迎驾，方才属下礼数不周，多有得罪，但求蓝太夫人及两位姑娘恕罪。”
　　他不但话说得婉转客气，笑容更可亲。高亚男的脸色不觉也和缓了些。
　　然而，银时与桂却对这个男子产生莫名的反感。
　　这少年丁枫又赔着笑说了几句话，高亚男也回答了几句。
　　这几句话说得都很轻，连楚留香也听不到了，只见丁枫已上了大船，恭恭敬敬向枯梅大师行过礼，问过安。
　　枯梅大师也点了点头，江船立刻启碇，竟在夜色中扬帆而去。
　　胡铁花喃喃道：“枯梅大师怎会变成蓝太夫人了？这倒是怪事。”
　　楚留香沉吟着道：“看情形这些黑衣人约的本是蓝太夫人，但枯梅大师却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竟冒蓝太夫人之名而来赴约。”
　　胡铁花道：“枯梅大师为什么要冒别人的名？她自己的名声难道还不够大？”
　　楚留香道：“也许就因为她名声太大了，所以才要冒别人的名！但以枯梅大师的脾气，竟不惜冒名赴约，这件事想必非同小可。”
　　胡铁花皱眉道：“我实在想不通这会是什么样的大事？”
　　楚留香目光闪动，忽然笑了笑，道：“也许她是为了替高亚男招亲来的，这位丁公子少年英俊，武功不弱，倒也配得过我们这位清风女剑客了。”
　　胡铁花立即板起了脸，冷冷道：“滑稽，真是滑稽！”
　　看透了胡铁花内心的银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安慰道：“行啦，大胡子，我知道你现在难受得要命，还是乖乖承认吧！不过是区区的失恋而已，没什么的！而且你不是M属性吗？就把它转化成M的快感吧！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桂也跟着道：“没错，身为男人，失个恋很正常的！而且据说年轻时失个恋还能促进大脑活性化哦！大不了一会我陪你喝酒喝到够为止吧！虽然我不喝酒。”
　　原本已经够悲哀了，居然还被这两个混蛋安慰，胡铁花感到更悲哀了。
　　“小胡……”
　　楚留香走到了自己的跟前微笑着看着他。
　　“老臭虫……”
　　“没事的，男人本来就是贱！而你就是男人堆里最贱的那个！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啊！”楚留香一脸温柔的笑着如此说道。
　　刹那间，胡铁花猛然转头看向银时和桂泪控道：“你们两个快把过去那个温柔可爱的老臭虫还给我啊！！！”
　　银时和桂：“……”
　　已经被开发成功的楚留香继续笑着说道：“开玩笑啦！我们快点去弄艘船追上去看看吧！”
　　望着楚留香的笑脸，银时、桂和胡铁花都微微颤抖着。

　　夜静得很，也暗得很。
　　江上夜色凄迷，也不知是烟？还是雾？
　　远远望去，枯梅大师的那艘船已只剩下一点灯光，半片帆影，但行驶得还是很快，楚留香他们的轻舟几乎已使尽全速，才总算勉强跟住它。
　　胡铁花高踞在船头上，眼睛瞬也不瞬的瞪着前面那艘船，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酒，居然已有很久没有说话了。
　　银时也盯着那艘船，突然嘟囔道：“早知道这么麻烦，就应该先拖着坂本别让他这么快回去了。”
　　这时，楚留香问道：“说起来，坂本兄真的已经回去了吗？”
　　银时道：“啊，被他家那个残暴的副官给拖走了。”
　　楚留香叹气道：“真可惜，都还没来得及与他道别呢。”
　　胡铁花还是没有说话。
　　楚留香已注意他很久了，忽然喃喃自语道：“奇怪，这人平时话最多，今天怎么连一句话都没有了？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胡铁花忽然放下酒壶，转过头，瞪着楚留香道：“你究竟想说什么？说吧！”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高亚男想嫁给你的时候，你死也不肯娶她，现在她不理你，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只不过……”
　　胡铁花抢着道：“只不过男人都是贱骨头，胡铁花更是个特大号的贱骨头，总觉得只有得不到的女人才是好的，是不是？”
　　楚留香笑道：“一点也不错。”
　　胡铁花板着脸道：“这些话我已不知听你说过多少次了，用不着你再来提醒我。”
　　银时点头吐槽道：“什么啊，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啊！”
　　楚留香道：“不过我要提醒你的，倒不是这件事。”
　　胡铁花道：“是哪件事？”
　　楚留香道：“你虽然是个贱骨头，但高亚男还是喜欢你的，她故意不理你，只不过因为她自己现在正要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她不希望你知道。因为她知道若你知道她有危险，自然一定会挺身而出的，所以她宁可让你生她的气，也不肯让你去为她冒险。”
　　胡铁花怔住了，吃吃道：“如此说来，她这么样做难道全是为了我？”
　　楚留香道：“当然这是为了你，但你呢？你为她做了什么？”
　　胡铁花忽然跳了起来，左手掴了自己个耳刮子，右手将那壶酒抛入江心，胀红着脸道：“你老臭虫说的不错，是我错了，我简直是个活活的大混蛋，既然明知眼前就有大事要发生，我就算渴死，也不能喝酒的。”
　　楚留香笑了：“这就对了。我们快点追上去吧。”
　　“等一下。”
　　桂突然开口制止，并且神情严肃。
　　不仅是桂，就连平日里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死鱼眼的银时此时竟然也露出了锐利的目光。
　　毕竟已经在一起有较长的一段时间了，楚留香很清楚这两个人一旦有事情发生时的可靠，当下便集中注意力的问道：“发生什么事？”
　　没有理会楚留香，桂却在嘟囔着：“这个气味……”
　　突然，银时呼道：“假发！”
　　顺着银时的目光望过去，桂瞪大了眼睛。
　　“快离开这里！！”
　　边说着，桂和银时以最快的速度划船远离。
　　胡铁花根本不清楚发生什么事道：“喂，到底怎么了……”
　　胡铁花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急箭破空之声打断，只见火光一闪，一根火箭自远处射入了江心。
　　接着，“蓬”的一响，刹那之间，整条江水都似已被燃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洪炉。
　　银时等人的船逃过一劫，然而枯梅大师的那艘船却已经瞬间被火焰给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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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继续日更了。
顺便一提，这一卷将是楚留香系列的最后一篇故事哦！是时候又要说再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