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瑾》海角一粒沙

3、亏欠

　　松庵堂一如往常，肃静清冷，透着股子阴暗，院子里的松树被寒风刮得东摇西晃，乱作一团。

　　沈兰瑾中午喝了奶又在榻上睡了。只是，府上出了这等大事，哪里都不得安宁，午觉刚睡醒，便有宫里的人来了，带了封信来给老太太。

　　来人是宫里的老嬷嬷，很有规矩地对沈老太太行了礼，缓缓道，“太后得知太太难产去了，一时忧伤难耐，当下头风又犯了。太后亲笔写了封信，让我交予老夫人。还有这长命锁，是当年太后出生时的吉祥之物，太后说，就给兰姐儿了。”

　　沈老太太接过那黄皮纸装着的书信和长命锁，顿时老泪纵横道，“是呢，太后慈心仁义，还记挂着兰姐儿，老身在这里替兰姐儿谢过太后了，太后对莲儿有养育之情，再造之恩，更如兰姐儿的外祖母一般，这是外祖母的一片心意，兰姐儿日后定当受太后之庇佑。”

　　当下，老嬷嬷又对沈老太太福了福身。

　　沈老太太看过书信，太后回忆了曾与莲儿一起的点滴，又赞赏了沈府家宅安宁，京城表率，希望沈家厚葬莲儿，好生照拂兰姐儿，让她安心，也让盛莲在九泉之下放心。

　　老太太当下让丫鬟摆来纸砚，回信一封，让老嬷嬷带了回去。

　　待老嬷嬷走后，沈老太太拿过长命锁来端详。

　　此锁为通透暖玉制成，为上等玉，触手温润，比之金银制成的长命锁更佳，上刻四字——长命百岁。

　　“奶娘，把这长命锁给兰姐儿带上吧。”老太太道。

　　奶娘过来，小心接过，又小心给兰瑾带上。

　　过晌，宫里来了圣旨。昌平郡主，沈家主母盛氏乃京城淑女之楷模，圣上体恤，特命沈府遵公主礼制厚葬。

　　这是皇家恩荣，更是沈府荣耀，也是抚慰将门最后一根独苗，沈远山接过圣旨，并一众儿女跪谢皇恩。

　　才不过一日，沈远山看着却是苍老了许多，像是丢了魂一般，眼中无神。

　　本是儿女守灵即可，他却偏要为妻子守着，一步也未曾离开。

　　这几日，沈松，沈玉瑾轮流为母亲守灵自是不必说，府里其他庶出的哥儿姐儿也一一轮流来为主母守灵。盛莲生前宽待姨娘，厚待庶子庶女，在府里本就受人恭敬，又因为这等事情离世，自然没有人有异心，各个都是诚心来尽最后一份力。

　　由于这几日格外冷冽，加之兰瑾稍有些寝食不安，小孩子本就体弱，年纪又小，于是老太太便没有让兰瑾去给母亲守灵，直到丧礼结束，兰瑾一直呆在老太太的松庵堂，没有出去一步。

　　由于妻子离去，忧伤过度，加之丧礼前后，全心操持，沈远山终于把自个儿累倒了。皇上得知紧着派了宫里医术信得过的太医过来瞧，把了脉，开了药，嘱咐着好生修养，切勿再思虑过多。于是，一时心焦无心政事的沈远山也就顺势向皇上告了半月的病假，皇上念沈远山思念爱妻，身子虚浮，便应了。

　　吃喝拉撒睡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小年已过。盛莲的丧事办完了，沈府也恢复了平常的日子，只是太太不在了，总觉得府里缺了点什么。府中有白事，小年也没有操办，像平常一般过去了。

　　沈远山躺了三日，又喝着太医开得药，觉得身子好了不少，便想起了母亲和兰瑾，已经半个月没有出过正院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一早起来，用过饭后，便决定去松庵堂瞧瞧。

　　由丫鬟伺候着穿了家居常服，乌发束冠，又披上貂绒长袍，沈远山并一众小厮丫鬟，朝松庵堂方向去了。

　　沈远山祖居江南，自小在水乡长大，但沈府却是正经的京城四合院风格，一点没有江南水乡建筑的细腻景致，而他久居京城，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恢弘大气的布局。

　　沈远山进松庵堂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用过早饭，在偏间里逗兰瑾玩了。沈远山进了偏间，对老太条行过礼，便也去看自己的小女儿。

　　老太太一手抚摸着兰瑾细嫩的脸蛋，一边看向儿子，言语道，“兰姐儿真是随了你和莲儿的优点，将来定是个小美人儿，像她娘一样美。”

　　沈远山眸色温柔，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眸，不禁又想起了妻子，只看一眼，便不敢再接着看，只怕再起忧思，他毕竟是沈家的大家长，沈家上上下下都得靠着他，谁倒下都行，偏他不行。

　　老太太见儿子不言语，瞥了儿子一眼，便知他是又触景生情了，便道，“莲儿的事儿过去了，府里小年也没正经着过也就罢了，到底是个小年。今儿二十六了，离着三十不远了，府里有白事，大年虽不能大肆操办，但也不能草草了事，这可关乎着一年的运势。”

　　沈远山点点头，“让母亲操心了，都怪儿子这几日懈怠了。”

　　老太太摆手，“我也老了，多年不操心府上的事，许多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莲儿撒手一去，这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事，也得有个能操持起来的人，才不致乱套。”

　　“母亲想到儿子前头去了，只是，当下静姨娘儿女双全，人也底实，不过性子太软，恐撑不起家里千头百绪，繁琐之事。阮姨娘性子倒是果断坚决，只是膝下只有一个华姐儿，又出身偏低，怕不服众。湘姨娘又常年身子不好，不堪重任。”沈远山皱眉，“儿子一时倒也挑不出个合适的人儿来了。”

　　“阮姨娘虽然出身不高，但是处事倒是好的，不如就让她先历练着，年关就要到了，总得有个人把着操持不是？”老太太替儿子拍了板，反正就这么几个女人来回选，也省的儿子再忧心了。

　　沈远山一时也没好办法，点头同意。

　　老太太轻轻拍着兰姐儿，“还有一事，莲儿的事儿牵扯精神多，也别太亏待了兰姐儿，好歹是莲儿拼了命生下来的姐儿，方得更加宠爱她才是。”

　　沈远山点头，看着眉头微微皱起、睡得不太熟的小女儿，还真是觉得亏欠了，除了出生那日抱了一下，这些日子便再没来看过。

　　老太太继续道，“诞礼没办，洗三也没顾上，满月可不能再糊弄过去了，不然真委屈了兰姐儿了，咱们沈府，无论嫡出还是庶出的哥姐儿，都没有过这样的。让阮姨娘也一起准备着吧，过了年，正月十五就是了，正好跟上元节一块热闹热闹，也冲冲府里这压人之气，长长下年的运势。
　　”

　　沈远山应是，“今儿儿子就去阮姨娘那样与她说说这两件事，明日便让府里上下都知晓，让阮姨娘暂且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儿。”

　　“恩，至于兰姐儿，暂时先养在松庵堂吧，以后的事儿再慢慢谋划。”

　　待祖母和父亲去了厅里谈别的事儿，路遥遥才算耳根子清净了些，不怪她皱着眉，小孩子本就觉多，偏生边上有一直有人说话，还真是睡不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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