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家主 ...

  •   女皇很轻松、很容易的,就原谅了金溶的失仪之罪。

      刘琳没有想到,随行的文武官员没有想到,连金溶自己都没有想到。

      金溶低着头,刚刚还未出汗的他,此一时,脖颈间却缓缓渗出了薄汗。汗珠渗入厚厚的棉领中,让他燥热不安。

      因为他已然确信,女皇此行,对金家必有要求!而他身为金家家主,首当其冲!

      可怕的是,他完全猜不透眼前这位女帝的心思。

      她虽然出自金家,但金溶除了金家每年祭祀宗祖的那几日,几乎没有机会见到日字一脉的当家人,更别说,久居公主府的女皇……

      她会信任他么,会真的认同,他成为金家的家主么?

      金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女皇,而余光处,女皇身旁的羲阳郡刺史刘琳,似乎在看他。

      金溶匆匆收回目光。

      耳边,忽然传来了琴瑟礼乐,舞姬重新翩跹入场,一时间,空气又暖和了起来。

      刘琳回神询问,才知,原来是女皇的示意。

      女皇起身,笑道:“朕有些醉,亦有些累了,想更衣歇息片刻,尔等莫要挂怀,今日洗尘之宴,切记尽兴才好。”

      说罢,内侍陪同女皇离席。

      片刻,仿佛约好一般,游勇夫、王朗与公孙长秋亦借口更衣休息,先后离席。

      金溶心知肚明,跟着起身,但却被刘琳一手拦下。

      刘琳质问道:“你去哪里?”

      金溶脸上已没有面对女皇时的胆战心惊,但神态依旧谨慎。

      他看了看女皇离去的方向,道:“去透透风。”

      刘琳哼了一声,道:“扶鸾殿大的很,国舅爷小心迷路。”

      金溶礼貌的点了点头,道:“多谢刘大人提醒。”

      说罢,金溶起身,捋了捋衣襟和袖口,向殿外走去。刘琳盯着他的背影,脸色铁青。

      金溶一出暖帐,迎面一阵夜风吹来,不由得让他头皮发紧,打了个冷颤。

      不知是不是风的缘故,夜灯忽明忽暗,金溶走了几步,就觉得目色眩晕,连忙停下脚步,扶额休息。

      一旁,有人从暗处走来,关切问道:“国舅爷可还好么?”

      陌生,干净的声音,让金溶一怔。

      他抬头一看,这个男人,他是眼熟的:“公孙太傅,怎么在这儿?”

      公孙长秋笑道:“酒酣腹饱,出来散步而已,谁知这么巧,碰到国舅爷。”

      巧么?金溶不确定,但他能确定的是,公孙长秋今天之前,应该和他同样,从未踏进过扶鸾殿一步,看瞧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应该是不会迷路。

      刘琳说的对,偌大的扶鸾殿,很容易找不到路,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

      “太傅欲往何处?”金溶跟上公孙长秋的脚步,问道。

      公孙长秋笑道:“欲向女皇辞别,返回驿馆歇息。国舅爷呢?行宫夜景虽好,但也不可耽搁太晚啊。”

      金溶心猛的一跳,试探道:“太傅说的对,不如我与太傅同往辞别。不知道……陛下现在何处?”

      公孙长秋做了个请的动作,道:“陛下现在卧泉宫小憩。”

      金溶心跳的愈加快,脸上的肌肤发着薄烫,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确的路。

      虽然,在没见到公孙本人之前,金溶一度以为,这个他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漂亮男人,之所以突然被女皇看重,成了女皇身边的红人,原因可想而知。

      但今日一见,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公孙长秋纵然容貌出众,但女皇身边的王朗、杜陵、殷吉之辈,样貌也不俗,但公孙长秋站在他们当中,就是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他的能力。

      他与你说话时,特别是他对你笑的时候,总会让你觉得,他在暗示你些什么,而这些东西,恰恰又是你最想听到的。

      金溶稳了稳心绪,笑道:“公孙太傅真是年轻有为。”。

      公孙长秋冲他颔首,略微加快脚步,在前为他带路。

      而看到公孙长秋如此熟悉宫中的道路,更让金溶确信,此时在卧泉宫小憩的女皇,一定正等着他的到来。

      如此一想,金溶心中便愈发紧张起来。

      卧泉宫中,女皇正与游勇夫和王朗商议着什么,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特别是王朗,因为热的关系,脖子上保暖的玄狐围脖已经摘了,脸颊上的肌肤透着一种温暖的红。

      卧泉宫下,暗藏着一处温泉,构造和太初池的茶室颇为相似。就算是深冬之际,房中也不用燃炭取暖,干净极了。

      “公孙太傅带人来了。”內侍在外冒头,回禀道。

      女皇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让人进门。随后,公孙长秋与金溶快步进门,但仍无法避免的,裹挟进了深夜中的寒气。

      温暖扑面而来,金溶下意识又打了个寒颤。

      耳边,传来了公孙长秋一句近乎无声的宽慰:“放心。”

      金溶这才略微放松了些。

      正要下跪,游勇夫那边早已为他让出了位子,女皇也笑着叫他免礼入座——

      “朕知道,刘琳跟舅舅有些误会,所以今晚,特意避开她。”

      金溶讪讪一笑,颇有些后怕,心道,还好他心思缜密,看出了女皇的示意,不然错过今晚,再想找这样的机会,怕是难于登天。

      “陛下,臣跟陈大人其实……并不是误会,而是,理念相左。”金溶斟酌着用词,解释道。

      女皇笑着看了身旁的几位近臣一眼,道:“哦,舅舅是何理念?陈卿又是何理念?”

      金溶轻叹一声,道:“臣以为,臣身为金家家主,就该事事以金家为先,以陛下为先,不该偏安一隅,混迹地方。”

      女皇笑着点头,道:“舅舅所言,深得朕心。”

      这么一看,女皇也觉得金溶做金家家主,的确是个不错的抉择。

      刚刚,她和游勇夫谈到了日字一脉。自母亲病逝之后,金家日字一脉,便只剩姨母一支。姨母已为人妻,她的三个儿子虽然都保留金姓,但似乎都不争气。

      之前,刘琳送来的请安奏章中,多次提到了此三子在羲阳郡中不学无术、为非作歹的事情,若把金家交给他们,日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丑事来。

      女皇看着眼前的金溶,目光渐渐露出了信任和首肯,但不知想到什么,又闪过一丝疑惑。

      扶持金溶成为金家家主这件事,刘琳身为羲阳郡刺史,没有她的默许,或是帮助,是绝不能成的。

      但女皇想不通的是,刘琳既然选择了金溶,为何现在,又故意让金溶在女皇面前出丑。

      金溶刚刚提到的理念相左,到底是什么理念?

      难道,刘琳不希望金家回到平阳都,成为可以制衡夏侯家的名门望族么?

      “国舅爷刚刚说,陈大人与您意见相左,怎么,陈大人不赞同国舅爷为陛下分忧的想法么?”一旁,王朗略显直白的,替女皇问出了疑惑。

      “这……”金溶犹豫极了,冲女皇拱了拱手,十分为难道:“臣也不知陈大人的具体想法,还请陛下,唤她来问个究竟为好。”

      金溶谨慎的个性,女皇早有耳闻,一见此情形,也知再问不出什么,便对公孙长秋道:“朕有些累了,不便相送,卿代替朕,陪着国舅一同出宫去吧。”

      金溶一听,连声退却,但公孙长秋已缓缓起身,领了旨意,金溶只好作罢,跟着公孙长秋一同离开了卧泉宫。

      公孙长秋依旧在前带路,金溶紧跟在后,但心情却比刚刚来时,轻松了许多。

      女皇既然已经知道他和刘琳的矛盾,那么,他压在心头的石头已然推开了一半,剩下一半,便要留给女皇做抉择:

      到底该让他这位金家家主留在羲阳郡,还是返回平阳都,这亦代表着,金家的命运。

      金溶正沉浸于方才和女皇的交谈之中,身旁,突然传来了公孙长秋的声音,淡淡的,但听得出他在微笑:“恭喜国舅爷了。”

      金溶先是一愣,而后又笑道:“我喜从何来?”

      公孙长秋道:“喜从天降。”

      金溶略一想,道:“太傅值的,莫非是……女皇陛下?”

      公孙长秋却避而不答,只是笑道:“国舅爷小心脚下,夜深露重,莫要滑到了。”

      金溶瞬间变得认真起来,他是聪明人,也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金溶一字一句道:“若我踩到的,不是露水,而是女人的手呢?”

      公孙长秋便轻轻笑出声来,道:“女人的手?您不踩她,不就行了么?”

      金溶叹了口气,略带不满道:“女人偏执不讲理起来,怎由得了我?”

      听着金溶的抱怨,公孙长秋脑海中,竟缓缓浮现出了女皇生气时的模样,特别是那句,朕的病房,凡是姓公孙的人,都不准进——真真是不讲理到了极致。

      他出手相救,反而成了是他的错处了。

      “……太傅您觉得,我说的对么?”金溶的声音,忽然飘进耳朵,公孙长秋才发现,他走神了。

      不过,面对这种无聊的抱怨,公孙长秋有种百试百灵的应对之法——

      “国舅爷说的是极了。”

      毫不犹豫的附和他。

      果然,金溶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幽幽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出手相助。”

      公孙长秋早猜到了这个她,笑道:“国舅爷为何不如实跟陛下说了,是是与非,交给陛下定夺。”

      金溶听了这话,却沉默良久,才回道:“……我亦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公孙长秋,心中突得一阵隐隐刺痛。

      纵然金溶这句话,和他没有一丝关系。

      “那你,想要如何?”公孙长秋问。

      金溶想了想,叹道:“我亦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说到这里,金溶犹豫片刻,突然拉住了公孙长秋的胳膊,停下脚步,十分恳切的看着他,道:“公孙先生,今夜与君交谈甚久,感知先生聪慧善良,不知先生有没有妙法,可解我大惑。”

      善良?

      第一次有人这么夸他,公孙长秋竟不知该笑,还是该恼。

      金溶看着公孙长秋,满怀希望,但谁知,却看到了公孙长秋脸上闪过的惊讶,和莫名的落寞。

      金溶不由自省,他刚刚那几句话,只是在夸耀和恭维,难道说错了什么不成?

      “公孙先生?”金溶又唤了他一声。

      公孙长秋回神,无奈一笑,道:“国舅爷不如,顺势而为。”

      金溶问道:“顺谁的势?”

      公孙长秋叹道:“顺天势,天家的势,说到底,你我皆为天家效力。”

      但金溶又陷入了矛盾之中,道:“可我不想,伤害到别人。”

      黑暗之中,公孙长秋摇了摇头,指着前方亮灯的方向,道:“在下的马车就停驻在那里,不如,让在下送国舅爷一程?”

      金溶讪讪一笑,道:“不必劳烦,家仆已在宫门外等候。”

      二道宫门外,两人互相道别,公孙长秋的马车一路疾驰,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驿馆。

      公孙长秋不得不承认,从来没有人像今晚的金溶这样,让他下意识的烦躁,让他想把人,把那道声音,狠狠的甩在身后,离他越远越好。

      -

      女皇刚刚回到郡城三天,就亲自带着名医、大臣和舅父金溶,前往羲族族长所居之地,藤吞山。

      藤吞山离羲阳郡约有十里,与羲阳郡隔江相望,有一江之险,固关之重,可谓是易守难攻,自古以来,都是羲族圣地。

      数代羲族族长,亦在这里生老病死。

      藤吞山、五寿寨中,羲族现任族长法吉,正躺在五寿花藤编织的藤床上,小儿子端着刚刚采来的露水,一手扶着法吉的头,一手服侍他饮下。

      饮罢,还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胸脯,帮他顺气。

      法吉的长子,则立在寨门外,率领寨中各位长老管事,代替父亲恭迎女皇驾临。

      虽然不知道法吉的年龄,但在女皇看来,法吉长子看上去,要比自己的舅父金溶还要大一轮。尤其是稀少的须发,和眼角的横纹,显得他整个人十分苍老。

      而且这么一对比,显得金溶气色极好,不仅面色光滑,几乎看不到皱纹,而且发须又黑又密,浓眉英挺,眼眸明亮有神,完全继承了金家人长相上的所有优势。

      若说他是女皇的兄长一辈,估计也有人信。

      “叩拜女皇陛下。”法吉长子率领众人,朝着女皇跪了下去。

      女皇连忙过去扶他,道:“快快请起,羲族不行跪礼,朕今日是客人,也该入乡随俗,怎能让你们破例!”

      女皇握着法吉长子的手,拉他起身。

      那双手,一如它的主人给女皇留下的印象一样,粗糙,而苍老。

      “陛下,您是羲地的王,我盼了您很久,您终于来了。”法吉长子有些激动的握着女皇的手,道。

      女皇手背上的肌肤,被他握的生疼。

      而这样的力道,正代表着男人心中的急迫。

      女皇反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背,郑重道:“放心,等朕先看望过你的父亲,剩下的事,朕与你一起商量。”

      女皇此话一出,刘琳和游勇夫立刻对看了一眼,公孙长秋眉头一跳,王朗咬了咬嘴唇,众位羲族长老和管事的神情皆或多或少的放松了下来。

      而法吉的长子,则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