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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代笔 ...

  •   瑞雪飘香,平阳十里白雪如盖。

      北风如刀、如鬼,在夜间席卷着整个平阳的四街八道,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所有人都躲在温暖、舒适的卧房中,或是手捧暖炉热茶,读书闲谈,或是怀中抱美,肌肤相亲。

      唯独一个地方,鸿胪寺,所有官员进进出出,忙的团团转。

      十二月二十八,是女皇祭祀宗族神灵的日子。郊外后土门的祭坛金殿中,摆放着诸神列圣、先祖皇帝的牌位。

      静静地,等待着当朝天子的到来。

      女皇亦没有安寝,墨林阁的灯,亮了整夜。

      女皇坐在书案前,侧着头,单手支额,一双凤眼半寐半睁,眼中,是一个朦胧的轮廓,明亮的、橘色的暖光照在他的身上,原本雀蓝色的棉袍,恍惚有种雪青色的变调。

      印象中,这个男人是极喜欢蓝色的。但雀蓝色,之前,却从未见他穿过,许是太过明亮扎眼……除了她送给他的那件灰狐绒雀蓝色湖锦斗篷。

      今天的棉袍,是她见到,他第二次穿雀蓝色。

      他坐在那里,脊背挺拔,右手有条不紊的书写着,仿佛根本不需要思考或是犹豫,锦绣文章就这么从他心中,手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到了上好的洛阳纸上。

      这样的深夜,这样的坚定而沉稳的身影,女皇记忆中,只有幼时,陪伴父皇彻夜读书时,才见过。

      “公孙长秋。”女皇轻轻唤他的名字。

      公孙长秋没有回头,亦没有停笔,只是回应了一个字:“是。”

      仿佛他已经猜到,女皇此时叫他,只是随口这么一叫,也只需要他回应一声即可,无需放下手中的工作。

      女皇换了一个姿势,趴在了书案上。

      虽然有失天子仪表,但她有些困了,连日的精神高度集中,让她此时需要一个休息的时间,来应对明日从天亮就开始的,隆重、严苛到绝不能出一丁点儿纰漏的祭祖大典。

      但她又不能彻底放松,因为最最重要的东西,按理来说,需要她亲自来撰写的祭祖文,还没有完成。

      但只是按理来说。

      她是亲眼见过,父皇找翟太傅代笔祭祖文,而且不止祭祖文,还有祭天文,并且不止一次。虽然各位祖先皇帝们她不清楚,父皇自然也不会跟她讲述这些,唯独会发生在皇帝身上的偷懒密事。

      所以,当她诸事繁忙,外加拖延症发作之后,昨日傍晚被鸿胪寺卿问起祭文的事时,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父皇和翟太傅的过往,然后,就想到了眼前这个男人。

      父皇是幸运的,他有这么一个翟文远,虽然顽固不化,还经常顶嘴,但他对父皇,对整个大丰朝绝对忠诚。

      公孙长秋不同,他面对女皇时,从不顶嘴,几乎有求必应,但一想到父皇与翟太傅,女皇心中的遗憾便越来越添补,越来越让她烦躁不安。

      她希望公孙长秋如翟太傅一般,用一腔热血,用生命来爱她,奉献于她。但目前来看,怕是差得远。

      求而不得这件事,很少发生在帝王身上,可一旦发生了,往往会令帝王们无法接受。

      女皇也是这样。

      生杀掠夺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永远无法企及的权力,但对于女皇来说,生杀掠夺,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正当的,或者经过运作之后,合适的理由。

      女皇最开始,是想过杀掉这个求而不得的男人的。但经过司马恭和王太师的死亡之后,她突然发现,她已经适应了这个男人在身边的感觉,甚至十分享受,与他斗智斗勇时,压过他一头的快感。

      猛兽追捕猎物时,也会享受猎物慌张逃离,却逃离不出手掌心的快感。

      一如现在,墨林阁中,女皇最喜欢的那两张灯,映照出的橙色光芒,笼罩在公孙长秋身上,亦仿佛是一张暖色的网。

      把他网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地方。

      但这些,对女皇来说,却是远远不能填满她内心的异样遗憾的。毕竟,猛兽最终吃掉了它玩弄过的猎物,但她,总不能吃掉公孙长秋。

      她不想把他囚禁起来,她想要他的心。

      但对于熟读帝王权术的女皇来说,控制一个人,太过简单,但得到一个人的心,就像先帝与翟太傅那样,就有些令她困扰了。

      想到这里,女皇突的一怔。

      她发现,她似乎从来都没有,主动得到过一个人的真心。

      脸埋在双臂中的女皇,轻轻叹了一声,她似乎选择了世界上最难的一条路,学习得到一个人的心,而且是,一个十分玄妙的,男人的心。

      一件轻薄的绒毯,悄无声息的盖在了女皇的身上。

      她忽而抬头,却有些吓到了,以为她早已熟睡的公孙长秋。

      “臣的祭文写好了。”公孙长秋似乎刻意想要回避,刚刚他为女皇披盖绒毯的事。

      女皇斜着瞧了他一眼,笑道:“这么快?”

      公孙长秋将祭文放在女皇面前,道:“陛下过目。”

      女皇略看了一眼,便收起放好。只要看过公孙长秋文章的人,是绝不会怀疑他的水准的。祭文写好了,她只需要天亮之前,誊抄一遍即可。

      而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

      “长秋困么?”女皇问。

      公孙长秋与女皇相视片刻,忽的小小松了一口气,笑道:“若今夜不准臣睡,明日祭祀大典上是困的。”

      女皇笑道:“明日准你与朕一同在金殿休息。”

      公孙长秋眉尾略一扬,十分意外。而女皇脱口而出之后,也察觉到大臣进入祭祀金殿中,有损礼仪,连连笑道:“朕逗你的。”

      公孙长秋低头行礼,道:“陛下早些休息,若无事,臣先告退了。”

      女皇点头,目送他离去。

      公孙长秋经过外室时,惊醒了正趴在桌子上休息的内侍,内侍同他告别一声,便连忙进屋服侍女皇休息。

      更漏声越来越轻了。

      女皇原本的睡意,却仿佛被公孙长秋带走了一般,她缓缓展开刚刚公孙长秋写好,呈给她的祭文,通览一遍,果然,意料之中的气壮山河。

      公孙长秋的文章,和他的样貌,和他的人,太不相似。他的文章大气磅礴,意境辽阔,但他的样貌俊雅清丽,笑容如春,但他的人,却……心中有尖锐,身中有傲骨。

      “陛下,祭祀大典要紧,您的身体也要紧,该休息了。”内侍见女皇依旧诵读祭文,十分担心。

      女皇下意识朝她笑了笑,又轻叹了声,道:“婉儿,你喜欢朕么?”

      这一问,问的太过突然,内侍的脸刷的红了,眼神躲躲闪闪,声音也开始结巴,道:“奴,奴婢,喜,喜欢的……”

      女皇看着她的脸,笑道:“喜欢朕什么地方?”

      内侍却连结巴都不会了,头埋在胸前,双手握在一起,不住的揉搓着。半晌,她咬着唇,轻声道了句:“奴婢不知道,但就是喜欢……”

      女皇略略抬起身子,拉她到身边,道:“你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你是从小跟在朕身边,被人教导成这样,不是真的喜欢。”

      内侍不解其意,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不是真的喜欢,便有些急了,连忙抬起脸,直直跪了下去,十分恳请的看着女皇,道:“是真的,奴婢是真的喜欢陛下!”

      婉儿此时无法明白她的意思,或者说,婉儿可能永远没办法明白她想问的东西。

      女皇瞬间有些意兴阑珊,示意内侍起身,道:“服侍朕和衣休息吧。”

      婉儿皱眉,担心道:“陛下不更衣吗?”

      女皇摇头,离天亮没多少时间了,更何况,她便是躺下,也睡不着,更衣与不更衣,也没什么区别。

      卯时,祭祖大典。

      女皇身着衮服,乘着九龙九凤蟠花玉辇,行至祭祖金殿,群臣随驾,仪仗飘三色,礼乐鸣奏盛世升平曲。

      天官指引,女皇携群臣,行叩拜之礼,而后在诸神与列祖列宗牌位之前,诵读祭祀之文,唱毕,感恩而泣,俯身再拜。

      起身时,忽而头昏目眩,尚未直起身子,边旋而倒地。

      祭祀金殿正中,就只有女皇一人,连内侍都不得靠前,故而女皇倒地之时,无人能靠近扶持,直到女皇昏倒在地,众人尚在怔仲之中,连内侍都没反应过来。

      恍惚中,一道身影越过跪拜在人影重重,奔到女皇身边,内侍才回魂,连跪带爬的起身,跟着跑了过去,其他众人才跟着起身,齐齐围了过去。

      “陛下,陛下?”

      公孙长秋俯身轻唤了两声,又抬起女皇后颈,低下头去听她的呼吸和心跳,然后握起女皇的手腕,摸了摸脉搏,片刻,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公孙长秋如此摆弄昏倒的天子,本是大不敬,但众臣看在眼中,却无一敢开口阻拦,一副十分信赖他的神情,偶有疑惑,但看看游勇夫和天子亲军的反应,也都不敢多言。

      “黄太医到了么?”公孙长秋回头询问游勇夫。

      游勇夫点头,公孙长秋抱起女皇的身子,道:“让他进后殿来。”又转头吩咐内侍,“封闭后殿,关好所有门窗,勿要放一丝风进来,多准备热水。”

      金针刺穴,很快,女皇幽幽转醒。

      她睁开眼的一瞬间,便知道,她刚刚昏了过去,而且,应该是十分失仪。饶是见过无数生死场面的她,也顿时脸上发烫,心跳加快。

      她期盼着,病床前的人不要太多,下意识的自尊,不允许外人看到她昏倒后醒来的样子,起码,她需要一个缓和的时间。

      果然,她扫了一眼床边的人,除了太医和侍女,只有一个令她意外的面容。一个,她最不希望让他看到自己脆弱模样的人。

      “出去。”女皇的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决。

      公孙长秋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便一声不响的快步走出了卧房。内侍脸上更是不解,她看了看女皇,又看了看黄太医,觉得刚刚醒来的女皇阴晴不定。

      黄太医收到了内侍的求助,他讪讪一笑,躬下身子,在女皇耳边道:“是臣留下公孙太傅的,他懂一些医术,能帮到臣。”

      女皇脸色一黑,道:“不管他会什么,以后朕的病房,不准姓公孙的进门。”

      黄太医怔了一下,道:“是。”

      正说着,小药官已经熬好了药,端了进来,黄太医服侍女皇喝了药,又将女皇昏倒的病因细细嘱咐了一遍,才放下心来,准备告退。

      女皇昏倒的原因,其实无他,不过是劳累过度,思虑疲乏,再加上祭祀时情绪不稳,血气突然冲突,故而昏厥。好好休息,很快就能下地,活动自如。

      但黄太医一番话,却让女皇愣了半天神,正当黄太医以为女皇不会再说什么,准备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女皇的呢喃:“他一直守着朕么?”

      黄太医暗自笑笑,恭敬道:“老臣来之后,寸步不离,老臣来了之前……”

      女皇抬眼瞧他,道:“你来之前,如何?”

      黄太医笑道:“那臣就不知了,臣没有千里眼,陛下您说呢?”

      女皇白了他一眼,为老不尊。

      黄太医走后,内侍凑上前来,羞涩道:“黄太医没来之前,太傅也是寸步不离,还抱了您呢。”

      女皇脸一热,又忽的白了,凤眼睁圆,怒道:“给朕找人剁了他的狗爪!”

      从来都是她搂抱别人,还没有那个人敢搂抱她的,简直是反了!

      内侍端来一杯茶,让女皇顺顺气,道:“陛下饶过公孙太傅吧,他也是一时情急,才抱了您。您当时昏在殿内,连游将军和杜将军都不敢动,奴婢也愣了神,只有公孙太傅敢上前关心您的安危……”

      女皇凤眸微震,喃喃道:……“什么?”

      内侍连忙屈膝,道:“奴婢该死,奴婢当时吓傻了。”

      女皇摇头,道:“不是这个。”

      内侍疑惑,试探道:“游将军和杜将军?他们也……”

      女皇刚刚醒来,迷蒙的眸子中忽的如星一闪,道:“婉儿,朕问你,你有没有见过冰雪融化?”

      内侍被问的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但片刻,又不确定的回道:“陛下,外面积雪还有一些呢。”

      女皇笑笑,道:“不,积雪要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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