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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一章 ...

  •   雪橇又行了几日,一路上的镇子尽是空镇,铁蹄踏过无人生还。

      一路行来,陆小凤的脸色越来越差,初时还能开几个小玩笑缓和下气氛,到了后面镇日里只僵着脸驱车前行。

      心情低落到极点。

      闻人羲知道他这样的原因,即便嘴上总说着自己是个大混蛋,陆小凤骨子里仍旧是个正直的人,同情,怜悯,爱护弱小,虽然总是因此被骗,但依旧傻乎乎的怀抱着善念面对这世间的一切。

      大红的喜字尚未揭下,新嫁娘已做了刀下亡魂,稚子尚幼,老人何辜,一路看到的惨状,已经快要超出陆小凤的承担能力。

      说到底,也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啊。

      在心里叹息两声,闻人羲接过陆小凤手里的缰绳,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人摁在自己怀里:“闭眼,睡觉。”

      辗转反侧不睡了那么多天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陆小凤闷闷地“嗯”了一声,把头埋进闻人羲毛毛的斗篷里,很淡的药香,让他从心底里慢慢放松,不知不觉便没了知觉。

      闻人羲分出一只手轻轻拍拍陆小凤的后背,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平缓。

      他的眼神很淡薄,就如同看到那些空荡荡的城镇一样,并没有多余的情感。

      不过是战争的前奏罢了。

      如此这般的事情,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早已看到不想再看。

      他出生时正是天下最乱的时候,离开皇宫伴着的是一路鲜血。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记得了,两岁都不到的孩童能记得什么,可他偏偏就记得很清楚,蜷缩在襁褓之中,终日颠簸惶惶,耳边回荡的是喊杀,咆哮,垂死的□□,护卫的血时常会溅他一脸,那时记忆最深刻的,便是大片大片遮掩一切的血红。

      少年时西域二十余国乱战,昆仑山下战火纷飞,于山中行走,见过最多的便是奄奄一息倒在山林里的士兵,山下的鲜血染不到山巅的白雪,山下的硝烟烽火仍伴了他整个吹笛舞剑的少年。

      时至今日他还能恍惚忆起刺鼻的烟火,震天的厮杀,咸涩的血腥粘腻了一脸,处理想要闯进山巅的军队一度是师傅交代下来的日常课业。

      血流漂杵的战争他早已看腻,多一场少一场他也无所谓,若不是对着天底下最正直的麻烦鬼动了心,若不是稳坐天下的是他的血脉至亲,若不是还背了这天下太平的债,他大概能把小青山一封,管他外面大浪滔天。

      如果陆小凤知道阳春白雪之下掩着枯骨铁石,怕是也要大惊失色了吧。

      闻人羲小心收拢斗篷,遮住陆小凤红通通的耳朵。

      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卧在油布上的鹰敏锐觉察到他心情微妙的变化,歪脖思考片刻,放弃了磨蹭海东青,转而亲热的凑上来蹭了蹭闻人羲的脸颊。

      海东青甩甩脖子,松了口气。

      它都快被那家伙给蹭秃了。

      到达白云山前的最后一个镇子,隔着老远闻人羲就能看到屋顶缓缓升起的炊烟,果断一扯缰绳,指挥着狗绕开镇子跑进了附近的一片树林里。

      关外最常见的松树林,大雪天里也还是郁郁葱葱,针尖状的叶子簇拥了满树,粗壮的树干紧紧排列,藏进去一辆不大的雪橇易如反掌。

      陆小凤还在睡,趁着他睡得最熟之时闻人羲点了他的睡穴,没三四个时辰是醒不过来的。

      脱掉最外面的斗篷把人裹紧,让他躺靠在雪橇上,抬眼看着鹰:“若是来人了就把他带走,懂?”

      鹰小鸡啄米般点头,感觉自己就好像回到不知道多少年前,几乎天天都有好多穿得硬邦邦黑漆漆的人来欺负闻人羲,一群人打他一个,虽然从来没输过,但那时候闻人羲身上的气息就和现在特别像。

      鲜血混着寒风,带着兵刃的锐利呛冷。

      危险,极度的危险。

      一袭白袍似是溶于雪原之中,闻人羲脚尖轻点,自林间轻盈掠过,针叶上挂着的积雪晃了晃,要坠不坠,如清风过境。

      围着镇子有一条不宽的小河,这个季节冻得可以跑马,踩着冰面急掠,空中一踩落在早已看好的隐蔽处。

      二层小楼屋顶积了厚厚一层白雪,闻人羲伏低身子藏在上面难以引起半分注意。

      小小的镇子现在看上去拥挤不堪,中心的广场空地满是战马,四周的民居里也都塞满了人,纯黑的甲胄晾在外面,好些体格健壮的大汉裹着皮毛大衣,拎着刷子拂去马匹身上的雪。

      看来没有贸然进来是对的,这个镇子现在已经完全被戎族所占据,只不过得委屈陆小鸡住几天荒郊野外了。

      左右观察一番,奇怪的是除了戎族人之外并没有看到这里原来住着的人,以建筑风格来看若说这是戎族的房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没有马厩。

      他藏身的这个屋子虽然隐蔽,但是里头空无一人,在上头待得再久也没用,指尖点点算了一卦,他起身换了个屋顶蹲着,屋里亮着灯火,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几个斑驳的人影。闻人羲自信敛息状态下没人能发现他藏身在屋顶,悄悄拂去积雪,揭开一块瓦片,他干起了有生之年第一次偷窥的勾当。

      瓦片窄小,能看到的东西极为有限,从他那个角度只能看见几个晃动的毛皮帽子,还有乌拉乌拉说个不停的戎族语。

      闻人羲会说很多地方的方言,但是对于戎族语,他至今仍停留在会写不会说的地步里。昆仑和戎族又不接壤,他所有的戎族语教育都来自于藏书阁里那一大堆戎族书画。

      所以看得懂,不会说。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在屋顶趴着听到他们散场,屋子里一共三个人,白帽子,红帽子,没帽子。

      这次的运道不错,屋里至少有两个人在戎族里地位不低——戎族王庭向来会封赏有功之臣着红衣锦袍以示对其器重,而且只有王庭直系才可以戴饰有金色鹰头样式图腾的白色帽子。

      屋子里火塘烧得很旺,两个戴帽子的不停地在擦汗,而没戴帽子的人坐在火塘边上还在打哆嗦。

      他坐的位置恰好在闻人羲的视线盲点,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脑袋顶,再加之裹得厚实,和外面士兵一般无二的裘皮外袍找不到任何特殊点。

      红帽子最先受不住这般热度,说了两句什么的坐到窗边去,恰好能让闻人羲看清楚他的脸。戎族男人都留着的络腮胡子,打理的不错,分成几缕用金环束着,一头半长不短的黑发也一样用金环在脑后束起,耳朵上挂了两个月牙状的耳饰,看起来像是骨制的,脖子上和手上也都悬着同样材质的装饰。

      闻人羲看到过这样的纹饰,双耳为月,象征精力无穷无尽,脖间是一轮太阳,祈求威猛,战无不胜,两臂之上盘旋而上的是两条蛇,半金半骨,代表永生不死。

      既然如此,他的视线更仔细的打量起红帽子,会用这些纹饰的戎族大多传统,那么他就一定会在身上带上能辨认出家族谱系的饰品。

      然而这个人身上没有,他把他从头到脚几乎每个细节都看了个遍,却没有任何能看出身份的细节。

      闻人羲咬唇,决定暂时先忽略他,转而观察起另一个白帽子,他坐在离火塘有段距离的位置,角度不算好,只能勉强观察到一小半脸,络腮胡子遮住了面容,白色锦袍,身上挂着的饰品比起红帽子来多了不少,骨制的金制的看不出材质的挂了一身,眯着眼仔细分辨了半晌,闻人羲才在他脖子上那一堆项链里找到了目标。

      纯金的鹰形挂坠,可以勉强分辨出外面围了一圈尖角状的装饰,挂坠左右各有三枚兽牙,从小到大整齐排列。

      戎族王庭的三王子,还真是下血本了啊。

      听是听不懂那群人在讲什么,根据语气也能判断出他们之间气氛的僵硬,讲着讲着声音就开始变大,越来越强硬,后来完全就是在争吵,互相咆哮得让人耳朵疼。

      主要是两个戴帽子的吵个不停,不戴帽子的那个一直在旁边劝架。

      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戴帽子的两个气冲冲的甩门而去,不戴帽子的那个留在屋子里,坐了一会,愤愤地踢着火塘气得直骂娘。

      骂人的那几句都是中原话。

      闻人羲瞳孔一缩,凝神仔细看那个人,身形比起戎族人来说的确颇为瘦小,从后颈的皮肤颜色来看,白皙光滑,一定是养尊处优之辈,看不见容貌但是头发长度也不向戎族通常留到肩膀。

      此人必然是个中原人。

      这么想着,他心下一松,这一次他和陆小凤跑来最大的目标已经找到了。

      皇帝要他们来,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怀疑南王一脉没被铲除干净,有人投靠了戎族——以南王的老奸巨猾,没道理会将藏黄金的地方对戎族和盘托出,对方至多也就知道黄金藏在关外,像现在这般目标明显的直指白云山,只能说明有人藏在对方的军队里给他们指路。

      这个人才是皇帝最担心的,黄金什么的慢慢运就行,开春黑河一解冻,戎族就是实打实的进退两难,运又运不走,不运最精锐的军队就得滞留在关外,否则这次就算白跑一趟。

      但是如果有这个人留在戎族——他既然能知道南王藏黄金的地方,那么肯定也知道南王其他的秘密,也就相当于朝廷里不少决不能为外族所知的秘密很有可能会被泄露出去。

      粮草储备,兵甲状况,航运官道,无论哪一个被露出去了对于明年的战事都会是沉重的打击。

      皇帝只拜托了他们一件事,找到这个人,就地处决,绝不给他任何能多说什么的机会。

      闻人羲看着下面的人,如果现在杀掉他,无论是怎么死的都会惊动驻守在这里的戎族,陆小凤还藏在附近,惊动了驻军可能会有麻烦,

      不可轻举妄动,还是得先回去找陆小凤探讨一下具体方案。

      不过不能杀不代表他没办法让他张不开嘴,抓了一点雪在掌心融成水,输出些内力将其凝成一根细细的长针,对着下面的人轻轻弹出。

      细如牛毛的冰针在空气中打了个旋,刺破那人身上厚重的大衣,准确无误的钉在穴道里。

      把瓦片盖回去,推了些雪掩盖住他来过的痕迹,闻人羲和来时一样,不留半点踪迹的离开了小镇。

      那枚冰针现在不会起作用,等到一盏茶之后那人就会身体僵直,口不能言手不能写,无论是谁诊断,他都只能是水土不服风邪入体,冻过了头才会这样。

      江南人在这么冷的地方呆久了,冻病了也是常事。

      全部症状要等冰针化掉或者闻人羲帮他取出来才会消失,附了闻人羲内力的冰针要想自然化掉,至少也得四五个月。

      这段时间足够闻人羲和陆小凤永远封住他的嘴了。

      松林距离小镇不远,闻人羲的速度一刻钟不到就看见鹰站在树顶上兢兢业业望风的影子。

      他微微一怔,空气中弥散着香气,肉汤的香气。

      加快脚步走过去,他就看见陆小凤盘着腿坐在油布上,柴火架在松针最密的地方,烟火再大经过层层松针过滤也就变得非常细微,看不清什么痕迹。

      火堆上架了一个瓦罐子,是他们在前几个小镇里带出来的,肉汤在瓦罐里咕嘟咕嘟煮的热闹,那种诱惑的香气四处飘散。

      海东青翅膀还没好,被陆小凤抱在怀里,幽怨,悲伤,且生无可恋。

      比起这个它宁愿被那只鹰弄秃脖子啊。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陆小凤回头,举着勺子笑眯眯的对着闻人羲问道:“要来一碗吗?”

      闻人羲笑起来:“好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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