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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1 ...

  •   人死之前,总是会清醒一些。

      往昔的记忆会一一浮现。

      无论好的坏的。

      无论是谁。

      玉天宝死的时候也是如此。

      其实很多事情他都知道,比如自己不是玉罗刹的亲生子,又比如玉罗刹根本没死。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说出去过。

      也根本不打算说出去。

      他只会在地狱里,笑着看那群杀了自己的人自取灭亡。

      然后把那些人,一个一个的拖进十八层地狱里陪他。

      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呢?

      大概是十六岁吧,早就忘记了。

      但那时惊恐的心情至今还记得。

      从小玉天宝就是个心思比别人多一些的孩子,也比别人敏感一些。

      慧极必伤。

      所以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一直到六岁都没开始习武。

      可他的脑子很好用,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八九岁就可以娴熟的做文章。

      看过的东西能过目不忘,对于种种人情来往,勾心斗角一点就通。

      玉罗刹也从不拘着他,西域魔教藏书楼的大门从来对他都是敞开的。

      在十六岁以前,他所受到的所有教育都告诉他他会是玉罗刹未来的继承者,是他父亲的延续。

      他要做一个很好很好的统治者,才能不堕了他父亲玉罗刹的威名。

      这就是他努力再努力的原因。

      他的身体不好,注定了在武道一途上难有成就,那就只好在其他的地方谋求补足。

      从来不会有人知道他看见死人就想吐,最讨厌的就是读书,面对着教内教外的虚伪嘴脸就手痒想抽人。

      可是他不可以。

      西域魔教的少教主不能是个看见死人就不行的软脚虾,不能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更不能是个耿直的过了头的傻子。

      所以他只能忍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因为这世界上,他最怕的,就是他最崇敬的父亲,对他流露出哪怕半分的不满与失望。

      所以所有人都会说少教主年纪小小便御下有术,处变不惊,颇有乃父之风。

      他可以对天发誓,那天他偷偷截下给玉罗刹的密信真心只是想看看最近父亲在忙些什么,有什么自己能暗地里帮上些忙。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现年十六岁的玉天宝手里已经培养出了一批只对他忠心耿耿的势力,有的就连他的父亲都不知道。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少年人的自尊和骄傲。

      信是来自于中原燕北的万梅山庄。

      他几乎从未听过这个地方,也不记得西域魔教和它有半分生意往来。

      事实上信上也没写半点公事,而是详细记载了一个叫做西门吹雪的少年人的生活日常。

      信很厚,就连每餐吃了些什么,练了多久的剑都会详详细细的记录下来。

      玉天宝突然就意识到那些频繁的发给玉罗刹的密信里,最起码有一半以上都是这样的内容。

      西域魔教到底有多少对外的事务严重到需要以密信急告的他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以前......以前不过是潜意识里的自欺欺人罢了。

      因为那个叫做西门吹雪的少年,和他同岁。

      而写信来的人,是玉罗刹的心腹,“战死”在了西域诸国混战中的前任左护法,现任左护法的师傅。

      浑浑噩噩的重新封好信,嘱托送信人及时把信送到玉罗刹手里,切莫露出什么破绽。

      看上去和平时无二,但此时他的心里,已是纷乱如麻。

      以玉天宝的头脑,这些事情串一串真相已是呼之欲出。

      只是人啊,总有垂死挣扎的毛病。

      玉天宝写了封信交给自己手下藏的最深的势力,让他去燕北,亲眼看看那个叫做西门吹雪的少年。

      看看他同玉罗刹有着几分相像。

      也让另一批人,去到西域诸国查访,去问问当年,是不是有一个西域和中原的混血,眼睛翠绿的婴孩被人带走。

      他布置下去任务的第二天,他就被告知那个帮他截了密信的下人还有送信人都死了。

      对外的理由是他们坏了规矩,被处死了,但是玉天宝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这是玉罗刹给他的回应。

      是的,你不是我的亲生子。

      不是亲生子,他却要面对无数的课业重压。

      不是亲生子,他却要每天强笑着和一群又一群的老狐狸玩弄心计。

      不是亲生子,他却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而他的亲生子呢,住在远离西域的中原地带,过着舒服的生活,可以做他喜欢做的事。

      想练剑就可以练,想学医就可以学。

      没有橘子皮脸的老匹夫对着他管头管脚。

      没有父亲满后院姬妾各怀心思的拉拢陷害。

      没有永远看不完的帐册永远处理不完的各种烂摊子。

      但是,不是亲生子,玉罗刹却将他养的千娇万宠。

      不是亲生子,却让整个魔教尊他为少教主。

      不是亲生子,却又手把手的教他如何驾驭人心,稳固权位。

      想到这里,玉天宝的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他出生时恰好是西域诸国乱战的时候,玉罗刹的魔教也才刚刚站稳脚跟,魔教内部势力纷杂,乱的很。

      甚至一直到了现在,下面的长老也没怎么安分过。

      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婴孩留在教内,玉罗刹也不能保证能完全护其周全,毫发无伤。

      所以玉罗刹干脆釜底抽薪,用狸猫换了太子。

      这世上,还能有比竖个挡箭牌更好的计谋吗?

      狸猫帮太子挡掉所有的阴谋,处理干净全部可能的叛乱者,把教里乱糟糟的生意整理的蒸蒸日上。

      等到教里变成了教主的一言堂之后,他这个已经失去作用的狸猫还能活的下去吗?

      或者说,他这只比正牌太子更得人心的狸猫,在玉罗刹心里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这两个人的死,不过是玉罗刹给他的一次小小警告。

      从小到大的信仰崩塌的感觉如何,玉天宝这辈子都不想再去回忆第二遍。

      从那天开始,他就卧病在床,拒绝处理任何事务。

      他是真的病了,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昏昏沉沉的时睡时醒,只恨不得一闭上眼睛,就能长睡不醒。

      然后,他收到自己派出去的手下的回音。

      两封信,一封来自燕北,一封来自大食。

      沉默的看了半晌,他连拆都没拆就烧掉了那封来自燕北的信。

      说他任性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现在不想知道半点西门吹雪的消息。

      看着信在烛火下烧成灰烬,他拆开了另一封信。

      他在那封信里,看到了自己真正的身世。

      母亲是胡姬,父亲是个商人。

      一个浪荡成性,一个妻妾成群。郎有情,妾有意,顺理成章的勾搭成奸,春风数度。

      然后就是诸国混战,商人急急忙忙的逃回中原,路上被打劫的杀了。

      胡姬在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身怀六甲。

      而和她的国家交战的敌国向来有规矩,从不杀孕妇和小孩。

      所以他才被胡姬留下来做了保命符。

      胡姬的国家败了。

      胡姬在一个雨夜生下了他,也许还有些母性的残留,孕期里对他极度怨恨,如果不是被迫早就打掉他的胡姬强撑着将他托付给一个村子才咽气。

      胡姬生的深目高鼻,还有一双和玉罗刹相似的翡翠色眼睛,而商人竟然是西门吹雪母亲的远房亲戚。

      还有比他更合适的狸猫人选吗?

      所以出生一个月不到,他就被玉罗刹带到了魔教,开始冒牌少教主的生涯。

      这个任务,本就是他的试探。

      西域有无数的孩子符合他所说的情况,又怎么可能查的这么清楚。

      这只是玉罗刹对他的试探的回应,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手上的势力也是他手上的势力。

      他根本不能反抗。

      这些年来,他的努力在玉罗刹眼里,也不过是一场逗他发笑的滑稽戏。

      生病期间,玉罗刹也来看过他。

      他对着玉罗刹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火,他把所有手边能碰到的东西都向着他扔过去,吼叫着让他滚出去。

      但是当人真的出去了,室内空无一人时,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流了出来。

      他知道真相之后唯一的一次哭泣。

      哭谁呢?是蠢的要死的自己,还是被丢在万梅山庄从没见过父亲的西门吹雪。

      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可怜。

      怨谁呢?

      自说自话的安排了他的人生的玉罗刹吗?

      可是没有玉罗刹,凭他这种身体也许早就死在了战乱中。

      还有那十六年的疼宠,无论真情还是假意,在那十六年里,玉罗刹在他的生命里扮演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父亲。

      也许他真正怨恨的,是那个根本做不到仇视玉罗刹的自己。

      这也放不下,那也放不下。

      他选择放弃自己。

      整日整日的酗酒,泡在大大小小的赌场里,他表现的好色,贪婪又浅薄。

      唯独对教内的清理,他做的一丝不苟,不眠不休。

      所有人都在议论叹息他的堕落,他却只希望玉罗刹能看在他识时务的份上在最后留他一条性命。

      他的后半生只求半亩薄田,草屋一间,如此而已。

      这个本来就破烂的身子,在这么折腾之下也早就开始抗议。

      一个活不过四十的玉天宝,能不能换玉罗刹对他网开一面,他自己都没有把握。

      这是一场赌博,玉天宝则是那个赌红了眼的疯狂赌徒。

      他就这么自己作践自己折腾了八年,到了后面每一天都过的像是地狱。

      他越来越像玉罗刹手里的一把好用的刀,往昔的温情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冰冷的要求和命令。

      也好,这样他们都比较安心。

      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那个纨绔无能的玉天宝究竟是他演出来的,还是真的存在的。

      纨绔玉天宝多舒服啊,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喝酒喝到醉死,可以在赌场里一掷千金,看谁不顺眼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自会有人为他收场。

      看烦了账本就撕了烧火烘山芋,练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人管。

      他知道自己似乎哪里不对劲,出了问题,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比起少教主玉天宝,纨绔玉天宝过的幸福太多。

      然后就是玉罗刹假死,长老叛乱。

      这代表着玉罗刹决定牺牲掉他。

      谁让他是一颗已经没用的棋子呢?

      这场赌局,他输的一败涂地。

      他会跑到中原,只是为了看看风景而已,若是死之前,连西域都没出过,他不是太可怜了些。

      一条命而已,他输得起。

      他在银钩赌坊脱手了自己手头的罗刹牌。

      他对他们的打算一清二楚,可他还是那么随手的丢下了自己最后的保命信物。

      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曾经那么渴望活下去的自己,现在竟将死亡看作是一种解脱。

      长老的剑术不错,一剑穿胸,死的时候他没受多少罪。

      这一回,他把欠着玉罗刹的一次还清。

      来生,只求别让他再遇见这么糟心的事情了。

      不过坏事干尽的他,有没有来世还说不准呢。

      倦意来袭,现在先让他好好的睡一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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