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箫声·杀命》玉枕寒

20、二十 旧事

　　李纯回到宫里，并没有找大理寺卿问事。因为叶芊给他的那张字条，上面虽只有两个字却让李纯心怀忧虑。
　　“严恪。”
　　李纯坐在书桌前，托着下巴深思着。
　　纸上只有这两个字，严恪是刑部尚书，叶芊一向心思细腻果决，这样一来，案子的矛头直指刑部。大理寺处理此案，刑部几欲插手。果然严恪是和八弟有勾结啊。既然如此，这案子我偏就只教大理寺办。
　　可是万一叶芊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别的呢？也许叶芊是想让我把案子交给刑部去试探严恪的心思呢？
　　自己登基的三年来，多少人心怀叵测尚未可知。
　　当年先皇在世重病垂危，自己虽身为太子，支持自己的臣子并不多，只有那些支持改革的新秀，譬如当时的礼部员外郎相柳。反观自己的八弟本就深得父上母后的宠爱早早就封了亲王，他身后多是那些不支持改革的守旧老臣，上至三公下至京兆尹，俨然就是另一个太子。
　　两年前先皇驾崩自己坐上皇位开始实施改革，任用支持改革的亲信，企图革除弊端，结果朝中多数人只是尸位素餐，成果收效甚微。但是总有让人高兴欣慰的事情发生，一直处于下州位置的临州这三年以来的发展竟然可以跻身中州。
　　当他看到在任太守的名字时，一时的困惑瞬间明了。
　　是他，果然是他。当年进士策论提出地方改制的就是他。在琼林宴上的惊鸿一瞥，那双坚定又深沉的眸子让自己过目不忘。
　　真正见到他的时候，是他年关来京述职。与他同年的人多半都在京升任了要职。而他却依旧是那个官职从四品无人问津的下州太守。
　　例行的朝会结束后，臣子们从含元殿鱼贯走出去，同年的官吏从他身边经过脸上都带着高深莫测的冷笑。已是礼部侍郎的相柳却走过来，肩膀压在他的背上，没个正经却一脸开心。
　　“二弟好久不见，走！咱哥俩去喝一杯！”
　　“大哥你先放开我！这里这么多人，你身为礼部侍郎更应该注意举止行检！”叶芊有些无奈地轻轻推开相柳，正色道，“你不是还要当值么，喝酒怕是不合适吧？”
　　“二弟你这么一板一眼，简直像极了老三！你不在的日子，天天听他在我耳边唠叨，烦都烦死了。”
　　叶芊淡淡一笑，戏谑道：“彰琰劝你也是一番好心，我要是在长安他倒是省心不少还能安心工作，不用对你操心费力了。”
　　相柳挑了挑眉毛，“我是你们大哥，又不是你们小弟，你们也不是天天管这管那的老婆子。少拿我开玩笑！我不管，你走之前我一定得拉你喝顿酒。”
　　“好，我陪你喝就是。酒钱我付，就当给哥哥赔不是了。”
　　还没等叶芊说完，皇上身边的张公公就过来传话让叶芊去面圣。
　　“二弟，也许你走不了了。”相柳唇角上扬，心里有了盘算。

　　紫宸殿内，若有若无的檀香弥散在空气里。李纯坐在上位，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微臣临州太守叶谦见过陛下。”他郑重静穆地行完大礼，垂着头跪在那里。
　　“平身。赐座。”
　　叶芊有些怔愕，自己只是区区太守四品官职怎敢受此待遇。于是回道：“陛下，臣就这么跪着回话就好，赐座还是免了吧。”
　　“朕让你坐你就坐。”李纯就这么看着眼前躬身跪在那里的叶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敢大刀阔斧针砭时弊实施改革，到了这种小事上反倒拘谨起来了。
　　等到公公搬来座椅他却依旧磨蹭拘谨地坐下，一直垂着头不敢直视自己。吩咐让周围侍奉的宫女太监都退下，屋里只剩下他和自己，也许气氛就不这么尴尬，也能与他说几句体己话。
　　二人静默了好久，李纯心中思绪翻涌，想问他的话太多了。结果到嘴边却开口说了一句，“你还记得我么？”
　　“臣自然记得。”
　　“真的吗？太好了。”李纯笑道，他还记得自己，还记得。
　　“陛下召臣前来是为何事？述职的文书刚才上朝已经交给陛下了，陛下是有什么事要嘱咐微臣么？”叶芊依旧是低着脑袋，冷漠严肃地问道。
　　李纯却走到叶芊身前，挨着他坐下，牵起他的一只手。叶芊顿时全身微颤，惊诧地抬起了头，盯着李纯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他想要从李纯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握得很紧，生怕自己会跑掉。
　　“朕想把你留在这里，留在我的身边。”
　　叶芊的手心冰凉，脸色煞白，似是很痛苦地说道：“陛下请恕臣做不到。”
　　“为什么？”
　　“临州方兴未艾，臣也舍不得故土。何况，朝中能人比比皆是，陛下何苦要留臣在此。”叶芊并没有经历过京城里党争的可怕，可他知道祖爷爷那辈远离朝堂开办私学是为什么。
　　“可是朝中支持朕改制并身体力行的只有你！朕希望你能留在长安，帮我把新政顺利实施下去。”李纯声音不大，叶芊却有振聋发聩之感。
　　原来自己的宿命，终究离不开这朝堂。闲云野鹤放荡不羁的生活恐怕要过很久才能实现。
　　“臣遵旨。”叶芊垂眸回道，“不过臣还有个请求。”
　　“爱卿请讲，朕定会答应你。”只要你肯留在朕身边，朕什么都可以答应满足你！
　　“臣想回去先处理好临州的事情，安排好后面的人事规划，还有一些个人的私事。不然臣心有不甘。明年此时，臣定会来京。”叶芊许诺道。
　　“好，就依卿之所言。”朕定等你来朕的身边。

　　就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年初的时候叶芊便回到了这里。脸色依旧是带着病态的苍白，只是他的神情举止并不如以前那样纯真明朗，多了一股难以说清的阴柔乖戾，像是刻意地掩饰着什么。
　　李纯下旨任命叶芊为中书舍人，掌起草诏令、侍从、宣旨、劳问、接纳上奏文表。
　　很多人对此有异议，李纯还是这样做了。叶芊只好成了李纯身边的随侍，负责起草诏令。李纯并没有表现出对他的过多恩宠，但是却有极度的信任。
　　他本不愿让他搅进这次关于楚王的浑水里，可是能做到只有他了。
　　不与那些权贵有过多私交，经常称病闭门不出，甚至有些官吏连他的样子都没见过。称得上漂亮的容色，配上绝顶的聪明，简直是做这件事的最好人选。
　　而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领命去做了，为了扳倒那群守旧顽固派，为了扳倒自己最大的阻碍八弟楚王，他成了楚王的“嬖臣”。
　　自己心中并不开心，甚至时时刻刻担心着他。可是计划已经在进行，自己就是舍不得也无能为力。

　　至于严恪的心思，李纯也拿捏不准。他是先皇在世时最年轻的六部长官，对于刑狱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四年前的党争他并没有参与，说明他至少那时是不偏不倚，只是效忠于当朝天子。
　　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严恪的想法也许会改变呢。推行新政的时候，他没有表示反对也没表示支持。似乎一直保持中立。可是这次，却明显是偏向了老八。
　　七月半楚王凶杀案，一定要彻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