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十九年》一碗酥肉

5、纸中符

　　又这样过了两三天。

　　期间许夫人赏过一些物件，都被她好好的收在小包袱里，只等找个恰当时机好去变卖掉。

　　这些时日，她也从旁的小丫鬟口中得到不少趣事。比如说许夫人生性好强，对许老爷多有钳制。但是许老爷性格温和，待许夫人又好，便也都依了她。再比如说许老爷的两个美妾，都是许夫人房里开了脸送去的，而她们所生下的子嗣也都被许夫人养在膝下。

　　赵梓和搬个小椅子坐在院里，整理着目前自己知道的，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伴随的还有哭喊，只是随着一声响，外面又安静了。

　　那声音倒是有些耳熟。

　　赵梓和起身推门就看到许夫人向小院走来，身后婆子架着忍冬，再往后还跟着面露不忿的几个捕快。忍冬瘦脱了形，显得衣服都空荡荡的，凄惨极了。

　　他们来势汹汹，赵梓和退居一侧。 许夫人进了小院，婆子把忍冬双膝一踹，让她跪在地上。赵梓和跟在一众丫鬟婆子后面，透过人群，只见许夫人站在屋前，面露苦涩，只是很快脸上又被强势取代。

　　短短时日，许夫人像是老了不止十岁。赵梓和心里惋惜，侧身则见忍冬挣扎着：“我是真的不知道，夫人你放了我罢……”

　　忍冬话还未说完，就被许夫人打断：“我放了你，那谁放过蕊蕊，谁来放过我？蕊蕊去了，我恨不得同她一起去。我今儿就要看看，是谁给了你这样大的胆子！”

　　赵梓和站在边儿上，忍冬被许夫人喝令的又惧又怕。身边粗壮的婆子挤开捕快拽着忍冬的脑袋砰砰往地上叩。

　　冬日的风算不得暖，扫的脸生疼。许夫人一脸倨傲，有长眼色的小丫鬟搬了太师椅，许夫人坐下，不在意的捏了捏手中的纸。

　　赵梓和视线移了移落在那纸上，白纸黑字。忍冬是签了死契的。谋害主子，今天许夫人就是在这打死她，都算是轻的。

　　话虽如此，可是这番场景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赵梓和不发一言，默默地别开眼。现场不少捕快也不忍心看下去，有个圆脸的年轻捕快想要制止，身边那个年老的却摇摇头。

　　许夫人脸上是扭曲痛快的笑意：没错，这是处理他们自家事，哪怕是官府也管不着，她今天就要这小蹄子偿命！

　　忍冬被撞的眼前发黑，口中含糊不清的叫：“你不能这么对我——”

　　赵梓和闻着小院里的血腥气，映着忍冬血肉模糊的一张脸，当真是可怖又可怜。许夫人听到这话气急：“怎得，我还料理不了这后宅了？！”

　　“不，不，你不能杀我。我也是许家的小姐，我也是！”她悲切的哭着，额上血迹斑驳。几个粗使婆子一下不知是否还该动手，只能暗中看着许夫人。

　　许夫人嗤笑：“想要活命也不是这么个求法。”

　　忍冬手心慢慢握成拳：“我没想求活命。你当初杖毙了外室，但是你，算漏了我。”

　　赵梓和觉得忍冬此刻脑子应是不尽清楚的，有那么一瞬间赵梓和觉得许夫人像是陷入了回忆里，脸上怒气和恨意交替，不过最终她冷冷笑着，“我说你怎么胆子这么大。你想见他，也成。只要你把你怎样害蕊蕊，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或许会考虑一下。让你们‘父女’，见一见。”

　　忍冬哆嗦了一下，考虑着许夫人话里到底有几分可信，只不过此刻，她没得退路。如果能见到许老爷，如果能见到，只要他肯求情，说不定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她跪伏在地上，嗓子已经哑了，“我在小姐的吃食中，下了慢性药。小姐死后，景福觉得小姐死的蹊跷，就日日造谣说小姐没死，想要引来官差。那夜我前去看她，趁她不备，转身取了木棒，击中了她的后脑，后来我又怕被人发现，就把现场布置成她意外致死的样子。”

　　赵梓和梳理着她的供词，抬头极快的看了她一眼，确实不像是在说谎。那许蕊颈上的指印，又作何解释。

　　赵梓和从人群中出来，问道：“小姐生前，你可与她起过争执？”

　　忍冬摇摇头。

　　也是，赵梓和沉思着。她在许蕊死后也不过是个位低的小丫鬟，能混进厨房给许蕊下毒已属不易。进小院同许蕊起争执，难度仍太大了些。

　　“如果忍冬说的是真的。那凶手，应该不是她。”赵梓和虽不欲给忍冬开脱，但却把自己的推论说出。

　　见许夫人脸上积起怒气，赵梓和接着道：“夫人打死忍冬不要紧，但要是放过了真凶。怎能让小姐瞑目？忍冬既已招认，又何必单单隐瞒旁的。”

　　赵梓和有意无意碰了碰自己的脖颈，许夫人顿时恍然。

　　“好好关着，可别让她死了。”许夫人看了一眼忍冬，神态轻蔑，“这事还没完，找不出真凶，哪个都别想安生。”

　　赵梓和站着，试到许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才出门。空气里淡淡的血味还没散去，她叹了口气，看着土里渗尽的猩红。

　　她下意识绷紧的那跟弦，像是被极快的拨动了一下。
　　忍冬想要谋害许蕊，是因为嫉妒，也可能是因为可以报复许夫人。许家没了独女，她或许也能分一杯羹。总而言之所有一切的出发点在于，她是获利者。

　　但是如果把这个先入为主的念头拿掉，如果不是忍冬。
　　那会是谁？
　　赵梓和想到这已经有些眉目，只是尚需查证。她打定主意，朝着小院后方走去。

　　小院的后方比起精心布置的前院就稀松平常的多。在草木的掩映下，最边角有一小块不起眼的秃草皮。赵梓和蹲下身，慢慢将土挖开。好在底下的东西埋的并不深，那是一些被埋藏起来的药渣。

　　赵梓和顿觉头痛，知道高门大院的隐秘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对她这种升斗小民来说。

　　她仔细翻了翻土里没有其他，这才把药材包了起来。现在不能去药材铺子，去找许夫人也有太多变数，许夫人对自己不甚在意，但是对这个女儿，真的是疼进了骨子里。

　　等待并不算太煎熬。她看看院外，天已经黑了。赵梓和吹灭蜡烛，趁着夜色，从后门偷溜了出去。白日里熙攘的长街如今空空荡荡，幸好她要去的地方并不算太远。

　　敲过三声，门开了。赵梓和同冯仵作面对面，“不知可否进去说话？”

　　冯仵作面有难色，这小姑娘他在许府曾见过。何况深夜到访，怕是有些急事。终于请她进来。

　　赵梓和跟在冯仵作身后，瞬间就明白了他刚刚为何没立时让她进来，原是他家中还有第三个人。
　　——是当时站在廊下的那人。

　　见到有旁人在，赵梓和一时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冯仵作在本地算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且做事又周全。

　　冯仵作似是见她有难处，主动说道：“顾大人的人品是信得过的，小姑娘莫要怕。”

　　赵梓和这才安下心来，她并不是随性的莽夫，虽想查明许蕊的死因，却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掏出那包被裹的严严实实的药渣，“这是在许蕊的院中找到的，冯先生能不能看一下是何种药材。”

　　冯仵作接过，他对药理虽研究的不算仔细，辨别一番只能有五六分把握，“这药应是做滑胎之用的。子瞻，你也来看看。”

　　顾子瞻本离得远远的，听冯仵作叫他，方过来拿起布包放在鼻间嗅了嗅。因着埋放时间太长，药味很淡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土腥气。他又捡起药材一一看过，这才道：“冯先生说的没错。”

　　是在意料之中。
　　除去了那天的话中嘲讽，顾子瞻的声音倒是意外的低沉好听。他手上还拿着从土中拿出的药材，指腹像是有薄茧，手指修长匀称，似乎拿惯了刀剑。再抬头时，只见顾子瞻看着她，真是极为潋滟的一双眼。

　　赵梓和扭头看向冯仵作，“许家小姐的案子，还请冯先生多费心。事关许小姐名声，还请先生，多遮掩一二。”

　　冯仵作听她这样说，倒是对这小姑娘多生了些好感，他笑笑应下。

　　“那就告辞了。”赵梓和不欲给冯仵作多添麻烦，冲冯仵作深深一拜。推开门，借着浓黑如墨的夜色静悄悄离开。

　　顾子瞻看着那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对着冯仵作亦是一拜：“夜深了，我送她一程。”

　　冯仵作对这后生颇有些惺惺相惜，有心想多聊聊。只是那小姑娘一人独行确实也让人不放心。他微一颔首，“你也要多加小心。”

　　顾子瞻谢过，转身出了门。他看看前面不远的赵梓和，心情很好的亦步亦趋。

　　赵梓和回头看那人还在，眉心不由得拧了起来。好意或是另有图谋，她实在拿捏不准。只得快走了两步，挑个熟悉的小路拐回许府。

　　眼看面前没了人影，顾子瞻又好气又好笑，难道是他太冒失，把人家姑娘给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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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相关知识来源于刑侦学，洗冤集录等，荣光归属于搞学问和研究的学者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