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十九年》一碗酥肉

14、无人生还

　　“这事可真是蹊跷。”

　　赵梓和正帮冯仵作整理着案卷，就听门口传来了人声。陈瑾进门端起桌上的一杯茶灌了下去，捡着要紧的和他们说了起来。

　　“我们进了内院找到那个池塘，几个水性好的下去走了一遭。底下沉了四具尸体，个个都是没了腿的成年男性。老陈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又把前几个月的案子翻了翻，你们猜怎样？”小捕快悬了一口气，一拍桌子道，“这几年少了双腿的尸体，额外还有三具！只不过这几具按死亡时间来看，远早于池塘里的那些。而且这三具尸体分布的地点都很乱，第一个是在通往隔壁县的小路上，第二个在荒郊野岭，第三个是在城外的土地庙。”

　　“覃百绝不会如他所说那样简单。”赵梓和拧眉，“池塘那些，应该是他在成嵘手下时犯下的，借着成嵘的手加以遮掩，毁尸灭迹。而另外三具尸体，如果真是覃百做的，倒也能解释通。那时他杀人没有极佳的处置地点，因此随意弃尸。说起来倒也符合这人的性格。”

　　赵梓和想起几日前覃百在成嵘宅前的嚣张样子，不由得伸手在桌上暗暗敲了两下。覃百这个人，手毒心狠好面子，生性暴虐冲动，但是从不会做多余的事。从他处理前几具尸体，和对付那个幼童，随意丢弃她的双臂的手段来看就能懂得。他砍下这些人的双腿，一定是有其他的目的。

　　她起身对冯仵作低声道：“我想去见见覃百。”

　　冯仵作倒不拦着她，只是提点了一句：“万事小心。可惜子瞻这两日有急事，不然让他查验下，就不用你去冒这个险。”

　　赵梓和巴不得这人离得越远越好，松了一口气跟着陈瑾出门，就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冯仵作望着她哭笑不得，感慨两声‘老了老了’，手下继续检验着一具尸身。

　　赵梓和同陈瑾走了许久，面前一暗，只见高墙上写着一个狱字。陈瑾和门口的打过招呼，顺利的带着她进去。牢房里阴暗潮湿，伴随着可疑的悉索声。小小的一扇窗透出一点光来，也会很快被吞没。

　　覃百是在最靠里的一间，几日不见，他身上的戾气却没什么削减。不过赵梓和现在再看他，不免就带上探究的意味。

　　覃百坐在地上，看向来人：“小姑娘胆子挺大，也不怕我黄泉路上拉你下去做个伴。”

　　“我胆大胆小，好歹能睡个安稳。而覃爷手上这多人命，夜里可当真能睡好？”

　　赵梓和开口叫一句覃爷，在这牢狱之中相当讽刺，覃百阴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对上他的视线，赵梓和也不在意：“你不必说割哪剁哪是你的喜好。进了这里，且你身上还有足可挖的东西，你身后的人怕是会等不及。只是不知道覃爷家中可还有亲眷，父母长辈是否还健在，有没有幼子——”

　　她每多说一句，覃百的脸色就愈发难看。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赵梓和离他更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我想知道你身后的主子，也想知道你为什么砍下他们的双腿。”

　　覃百不时地看向外面，他挣扎许久，却始终没吐出一个字。

　　赵梓和知道，今天只要自己一踏出这间牢房，能不能再见到活的覃百，都是一个未知数。

　　“我不敢同你保证你的妻儿，但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我至少可以帮你查出身后事。”

　　这句话一落，覃百似乎有些动容。他又看了牢外一眼，陈瑾离得很远，这才放下心。

　　“我知道你不是他们的人，所以才敢说。但是我确实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他找到我的时候，只说让我去杀腿上带胎记的人，而且要做的干脆利索，我怕被你们查到共点，索性就都砍了他们的腿。”

　　赵梓和眯起眼睛疑道：“就只是腿上带胎记？”

　　“他对我说的就是在盛京，而且腿上带胎记的壮年男子。”

　　“是谁把这条消息告知你的？”

　　覃百望着窗外：“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他到底叫什么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每次我带他瞧过那些人腿，他都会给我一笔银子，够我活到下半辈子的。”

　　他说的像是杀猪宰牛一样简单，可赵梓和听得头皮发麻。外面的狱卒进来了说了两句，他们不能再这待太久。

　　这一趟不算没有收获，可是也做不了大的用处。牢门吱呀呀的响了一声，覃百的侧脸罩在了黑暗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在赵梓和耳边说了一句。然后就再不肯张口，当然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出门时赵梓和对他道一句：“这几日安生睡罢，一路好走。”

　　她话里没什么情绪，甚至懒的看他，一步未停的出去。

　　一出门陈瑾便开口问她：“覃百那里有没有撬出什么。”

　　为了避嫌陈瑾刚才离她并不算近，加上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不到什么也是正常的。只是刚刚覃百对她吐出的详情，她并不欲全部告诉陈瑾。毕竟这只是她的部分推断，没有被证实。何况覃百必死无疑，应当也能给他身后人几分警告。

　　“覃百说他砍下那些人的双腿，是因为腿上有胎记。他怕我们查到，所以才这样做。”她脸上没有表情，脑海里却反复的响着覃百最后的那句话。

　　他说：“不过那个小白脸画的花样子很好，前不久你们还要了他的命。”

　　覃百说的当是傅明书无疑。可是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扯在一起的？他到底说的是真是假，又或者是临死前想要故意扰乱他们的视线。她刚按下一个思绪，又有无数的杂线冒出来，直搅的她太阳穴突突的跳起来。

　　回到县衙里，冯仵作正缝合着一具尸体。赵梓和默不吭声的看着那具尸体，而后问冯仵作：“先生，覃百的刑罚可判了？”

　　冯仵作手上动作不停：“判了，处极刑。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一段。善恶到头，他跑不了。”

　　赵梓和心里稍定，又问：“那、那个书生，他……”

　　冯仵作动作一顿，却不说话。待缝完线用白布遮住底下尸身，这才坐下同赵梓和继续谈论起来。

　　“你要记得，纵他再可怜，有再多的理由借口。杀人就是杀人，你这儿可不能走偏。”他一指赵梓和的脑袋，可话里隐约也有些唏嘘的意味，“不过说到底成嵘是被自己吓死的，只不过那个书生。”

　　冯仵作呼出一口浊气，没再说下去，赵梓和也知道。他被砍掉了双腿，身落残疾，于仕途已然无望。且他伤重，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两人对坐无话，满堂冷风穿墙。

　　日头西沉，她拜别冯远青，出了县衙。那个酸书生被安置在原来的客栈，小二连声说晦气，可是那酸书生交的银钱还有剩余，他们又不能强行把人赶出去。

　　赵梓和对小二打了个招呼，小二对她尚有些忌惮，当下倒是不再骂骂咧咧，不过态度冷淡的请她随意。赵梓和也不多说，抬脚往楼上走。她还记得酸书生住在哪儿，可是真到了门前，哪怕不进去都能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她静静地站在门前，而客房里除了咳嗽声，几乎没什么人气儿。赵梓和推门进去，里面的人费劲的睁开眼，看到是她，忽然露出个笑来。

　　屋里冷气森森，酸书生面无血色，被褥上都沾着暗红。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说话地儿，可是赵梓和站在他的床边，慢慢的同他说着。她其实本不是一个对外人多话的人，尤其她和这个书生只见过两面，连他姓名都不知道。可她看着这人，总觉得从心底里难过。

　　他眼底里像是涌着泪和熄了的光，胸膛那点气，很快就要落下去了。但是他偏偏不肯，赵梓和觉得，他像是在等一句话。

　　书生扭头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咯咯声。他看看她，又焦急的盯着门外，可是不会有其他的人来。书生认清这个现实，努力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那双手枯瘦的像是只剩了一张皮，冰凉的。他越握越用力，眼睛赤红的像是在求她。

　　赵梓和嘴张了张，终究是不忍：“覃百，很快就会被行刑的，是极刑。”

　　抱着仇恨来，抱着仇恨去，到终了也不肯放过自己。

　　她低头看着书生心满意足的松开了手闭上了眼，喉咙里破风箱一样的往外倒气。那里面好像夹杂着什么，她听了好久才分辨出是两个字：阿细。

　　替书生掖好被子，赵梓和返身退了出去，下楼只看到小二翘脚偷懒，老板不知所踪。

　　她看着街市上人来人往，慢吞吞说道：“店家，楼上那间可以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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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走后的第……第几天
想他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