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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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开春时节，京城外西郊的桃花开得正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年一度的桃花节如期而至。
每到此时，城里未出阁的姑娘们便能和心爱的人一同外出赏花，谈心说情。
（二）
“小姐，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跟在身后的丫鬟诺诺的问道。
“红雨，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早早回去岂不可惜了，每日困在那园子里都快疯魔了。”说话的女子仪静体闲，一袭白衣曳地，发间单一朵桃花点缀，她眉头微蹙，若有所思。说话间，便被路旁卖胭脂的小摊吸引。
“姑娘，买盒胭脂吧。昨儿刚做好的桃花胭脂，好看着呢。”
“恩，我看看。”女子拿起一盒胭脂，用指尖沾了些许，抹在手背上，细细端详一番，继而转头，“红雨，你觉得这个颜色如何？会不会太艳了些？”却见红雨被人拦着隔着好远。
“原来是缀锦阁的紫芊姑娘，城外西郊的桃花开得正艳，不知姑娘可否赏脸？”来人轻启折扇，俯身在女子耳畔戏谑的说道，另一只手不自觉得揽上她纤细的腰肢。
那是袁世超，半年前搬来京城，家中也算殷实。平素时常流连烟花之地，为人处事很是霸道。
“登徒子！快放开我家小姐！”小丫鬟虽有心护主，却被来人的小厮死死拦住，推倒在地。
“这里的胭脂怎能配得上姑娘，姑娘不妨……”
“放手。”女子垂着眼眸，放下手中的胭脂，冷冷的吐出一句。
袁世超的笑慢慢收敛，一把握住女子的手，似没有听见，继续说道:”不妨改日鄙人亲自送上上乘的脂粉赠予姑娘，如何？”
“又或者，鄙人有幸能邀得姑娘一起去过桃花节？”
“这位姑娘叫你放手，你这样岂是君子所为。”一只修长的手搭在袁世超的肩膀，清冷的声音响起，一个水蓝色的颀长身影立在他的身后。
袁世超见是凌家的人，便觉无趣，讪讪离开了。
凌家，京城的大户，绸缎生意遍布各处，就算是城中权贵也要礼让三分。
“姑娘莫怕。”
女子俯身施礼，道了谢。
四目相对，浅浅的笑着。
（三）
酒楼。
街上，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屋内，针针落地有声。
“小姐，凌公子会来么？”红雨时不时的看着窗外，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
女子垂着目光，嘴角微微上扬，拿起茶盏轻呡了一口茶：“会的，他会来的。”
主仆二人一坐一立，静静地等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珠帘轻轻启开。
“方才有些琐事未了，让姑娘久等，在下实在是抱歉。”
“公子是哪里的话，是奴早些到了，公子并未误了时辰。今日设此雅间，拜谢公子当日施救之恩。”女子颊间点点红晕，目光似有若无的闪烁。
“姑娘倒是客套了，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公子，请吧。”两人相对而坐，佳肴美酒，暖香醉人……
俗话说，礼尚往来。施礼、还礼，一来二回，似也没个尽头。
宴罢，时辰尚早，凌云便邀着紫芊去往西郊赏桃花。
城外西郊，树树桃花娇烂漫红，江边岸柳青青，暖风熏人。两人并肩而行，与之擦肩而过的是一对对心意相通的年轻儿女。
细风拂面，一朵桃花落于发间。凌云伸出手，将花摘下，细细端详，将之别在女子的发鬓之上。
两人四目而视，目光流转，恰似温柔。女子似是害羞，别过头，红了脸。
“在下，失礼了。”男子回神，自觉不周，赶忙赔罪。
“公子，客气了。”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对人倾诉自己的身世。
她说，她本是出身于大户，奈何年幼时家遭突变，家中奴仆散尽，父母双双相继离开，自己孤身一人辗转流浪，最后以自己的一艺之长委身于花楼之中。期间冷眼受尽，被人欺凌亦是平常事，此番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温暖，感觉到有人可以依靠。
凌云的眼中满是怜惜，心中似是有了一丝悸动，忽然想要保护面前的这个身世凄苦的女子。
（四）
凌云站在缀锦阁的门前已有两个时辰了，目光沉沉，注视着大门内，眉头紧锁，似有疑虑。
眼看日暮西山，似有凉意阵阵袭来。凌云打了个冷颤，一番纠结之后，终是踏入了这缀锦阁。
他此番是特地来寻紫芊的。他已然一月未见到她了，每每寻个好由头欲邀紫芊，却总被红雨代为回绝，连见面的机会也不曾有。
昨日凌老爷说，为了家中的生意，意欲为他结一门官亲，如此他便顾不得这许多了。
紫芊正坐于台上，素手撩拨琴弦，一袭白衣曳地，上有朵朵桃花浮动。浓黑的秀发简单挽成一个髻，配以简单的发饰，依旧是初见的模样，与这花街柳巷显得格格不入。
盈盈笑间，无意一瞥，素弦崩断，琴声戛然而止。
凌云疾走于前，紧紧握住紫芊的手腕，将其拉下高台。
紫芊并无反抗，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眼中有一丝迷离，亦或是一丝令人不察的冷意。
房中。
“为何这许久都不愿见我！”凌云心中气恼，语气有些生硬。
紫芊甩甩手腕，方才被握得有些疼。“奴是为了公子好。公子可知，坊间已是流言四起，奴不过是风尘女子，名声这等事奴是不大在意的，只是公子不必为奴白白牺牲了清誉！”
“这些与我有何干系。你可知…可知父亲已为我筹谋婚事，若你心中有我，我大可违背父亲……”
“筹谋婚事？是哪家小姐这么好的福气。如此，那是再好不过的，你我以后便不再见了吧。”紫芊仍是背对着他，语气悠悠缓缓。
“再好不过？这…这可是你的真心？此前我们一同言诗作画，泛舟游湖都算是什么？如今，你倒说得轻巧！”凌云颤抖着，抓住紫芊肩膀，看着她的眼睛。
“真心？是为何物？公子是在和奴谈真心么？我的话已然明了，公子还是好自为之吧。”
“好，好！”凌云拂袖而去。
紫芊望着凌云的背影，出了神，良久才喃喃道：“何苦……”
（五）
三日后，凌家公子与孙知府千金结亲的消息铺天盖地的传来。
紫芊坐在房中，对着镜子竟有些恍神了。
红雨帮她梳理着长发，轻叹一声：“小姐可觉得可惜？红雨这些年在这缀锦阁中见惯了风月，可像凌公子这般好的人，小姐以后还能遇到几个，若就此错过，岂非一生的憾事。”
“我是在放他走，若他记恨我，我又能怎样呢……”她脸上毫无悲喜，良久才又喃喃道“只是……罢了，你且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垂着眼眸，手上把玩着一支白玉簪子，那支簪子是两月前在水榭凌云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她从未放在心上，从未佩戴过，不知怎的，今日竟有心思拿出来把玩。
她尚且记得，那时，天气还是炎热。
因是紫芊的生辰将近，凌云便邀着她一同外出游玩。
二人登了山，回程，沿着下山的路，竟看到一个水榭。二人俱是疲惫至极，便去稍作休息。
湖中莲花开遍，莲叶浮动，莲香沁人心脾。
凌云像是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簪子，轻轻戴在她的发间……
他说，她戴着很是好看。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右手，将簪子小心地插在发间，然后静静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坐竟是一整天。
（六）
半月后，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凌家大门排至街尾。
原本是大好的晴天，却又不知怎的，竟飘起了几点小雨。
凌云骑着一匹棕色大马，一身大红喜袍，头发用红绸带高高竖起，发丝上有些许水珠挂着。虽是大喜日子，他脸上却没有一丝丝笑意，连带着人也没了精神。
他的目光在观礼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似是在找寻些什么，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目光黯然垂下，神情漠然的苦笑一声，似是在嘲笑自己。
而就在不远处的地方，一个女子撑着一柄油纸伞，白衣胜雪，面若芙蕖，站在老槐树后，目光灼灼，看着凌府的迎亲队伍缓缓地前行。
凌云目光一沉，勒紧缰绳，马停了下来，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似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尽。
凌云眼神坚定了几分，跳下马，拉着女子弃众人而去……
一把油纸伞静静的躺在地上，留下两个背影，和一众慌乱的迎亲诸人……
（七）
“爹，您是要逼死儿子么。我与紫芊情投意合，若爹不应允，儿子不肖，只有和紫芊在此殉情了……”
凌云和紫芊跪在凌老爷的病榻前已有两个时辰了。
当日，凌云拉着紫芊去到二人常去的水榭，互诉衷肠，随后为紫芊赎了身，安置在凌家一处别苑。
孙知府因凌云悔婚，勃然大怒，孙小姐觉得被羞辱要自尽，凌老爷拖着一把老骨头奔前走后，安抚好知府一家。但凌家声誉受损，生意大不如前，凌老爷终是病倒了。
在凌云和紫芊的照料下，凌老爷身体好转，心中纵有万般不悦，奈何两人以死相逼，终是松了口。
婚礼没有大肆操办，一顶花轿从别苑抬至凌家，没有座上宾，没有礼乐，二人就穿着喜服简简单单拜了堂。
婚后，凌家家业全权托付给了凌云。
紫芊常常为凌云排忧解难，逐渐显露生意头脑，两人同进同出，相互扶持，凌家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八）
来年隆冬时节，凌家已是富甲一方的大户。
凌老爷因一场恶疾，不过一月，便没了。
凌云一身素缟，瘫坐在凌老爷的棺椁前，口中喃喃道：“不……这不是真的……”紫芊跪在他身边，眸子里透着股冷意。
方才有小厮来报，库房和织坊那边被不知因由的大火烧了个精光，顷刻化为灰烬，十日后要送去宫里的那批绸缎怕是供不上了。宫中若是追究起来，凌家怕是不能幸免。
家中宾客散尽，前来吊唁的人也散了，眼前满是白色的绸子，尽是一片凄惨景象。凌云气结于心，生生地呕出一口血来。
日暮黄昏，天上竟下起雪来，刺骨的风钻进袍子中，凌云蜷在角落，不禁打了个哆嗦。
袁世超站在凌老爷的棺椁前，一袭大红色长袍，显得很是扎眼。
“凌云，别来无恙啊。啧啧啧，这富甲一方的凌家何故是这幅惨淡景象啊……”
“你今日来，有何贵干！”
“这场戏终是落幕了。世萱，过来。”袁世超似是没有听见，眼中尽是不屑，只是合起折扇，嘴角一扬，悠悠的说道。
紫芊起身，缓缓地走到袁世超跟前，低低的说了一声：“哥哥。”
“紫芊？你……”凌云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然后又是一阵苦笑，“我真傻……”
“今日这一切，都是你们凌家咎由自取，你爹从袁家夺走的一切，我都要夺回来……”
“我家破人亡，沦落风尘，都是拜你爹所赐，莫要恨我，我想过放走你的，可是你自己却又跳进来，我又怎能拒绝呢……”
“上天垂怜，让我和哥哥重聚，又让我们遇到了你。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那些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这是我给你的休书，我们从此，再无瓜葛……”
……
凌云瘫在地上，满眼是泪，手上拿着一纸书信，看着紫芊和袁世超离去的背影，刚刚紫芊的句句话像是刀刻在他的心上……
（九）
前些时日，我夜半醒来，紫芊都不在房中，我在想，我是不是多心了。
近来，爹的病愈发的重了，我实在分不开身去陪着紫芊，她觉得我冷落她也是该的。
爹过世的三天前的一晚，我假意熟睡，待紫芊离开后，悄悄尾随至后门。
我看见紫芊在和一男子低语。现在已是隆冬，空气中弥漫着层层冷雾，我看不大真切，只知道那男子负手立于树下，月光下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颀长。
他们期间似有争吵，我听不真切，只看到，最后，那男子将紫芊拥在怀中。
我已不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回的房间，只感觉脚底软软的，脑子一片混沌，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不着。没过多久，紫芊回来了，见我在熟睡，轻轻叹了口气。
紫芊眼中的丝丝冷意，她虽有意遮掩，我却还是感觉到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不过一年的光景，她已然变心。
父亲过世，织坊和库房又被大火烧了，我联想当日，只道是紫芊与那男子的阴谋，却不想那男子竟是袁世超，两人竟是兄妹，而这一切却是因爹而起。如此，我对紫芊却是一点也恨不起来了。
我在这床上躺了半月有余，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父亲丧事草草了结，家中如今也就只剩我一人了。
我前几日听闻袁世超到处派人寻找紫芊。
紫芊她好像失踪了，她能去哪里呢？
紫芊？世萱？我还是习惯喊她紫芊。
（十）
暮春，一夜风雨，满地残红。院子里的那树桃花已落得只剩下寥寥几朵。
子墨蹲在树下小心翼翼的捡着花瓣，奶声奶气的嘟囔着：“为什么花都掉地上了呢？好可惜啊……”
一晃三年过去了，每每看着子墨，我就会想起凌云，心却隐隐作痛。
我是真的爱上他了，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他，那句“姑娘莫怕”我也再听不到了。
他爹死了，我本想就此了之，可哥哥说，父母之仇不能不报，若是在他痛失亲人时，予之致命一击，必是大快人心，爹爹和母亲也会觉得欣慰。
当年，袁家和凌家是世交，一起开了家绸缎坊。后来，爹爹被凌家算计，无辜丧了命，家中奴仆散尽，母亲带着哥哥和尚在襁褓中的我穷苦度日。凌家强占了整间绸缎坊，渐渐做大，后来搬至京城。
三年后，我和哥哥外出走散，娘亲因寻不到我，最终郁郁而死。
这些都是和哥哥重逢后告知我的，那时我已堕落风尘。
后来，哥哥设计我与凌云初见，几番相处之下，我觉得他并非是奸佞之人，便生了恻隐之心，岂知被哥哥洞晓。
和凌云成亲后，他待我也是极好，还记得他在房前的空地里植了三株桃树，他说，来年春天，与我共赏桃花烂漫，若是夏日，也可摘些桃子尝尝鲜……
他说，紫芊，你穿白色的衣裙最是好看，如同那画中仙一般，自与那凡尘的庸脂俗粉不一样……
他说，这支簪子我托人寻了好久，还好，赶上了你的生辰……
如今，我在院子里亲手植下的桃花已经不知开了几季，可那个立下誓约要与我一同赏花的人，却又是在哪里……
我曾想违背哥哥的意愿，与他相守白头，此后每年的生辰都能和他一起渡过，我多想他亲手为我戴上那支白玉簪，可是，我却亲手掐断了自己的幸福……
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已有了他的骨肉……
（十一）
我尚且记得，他最后留给我的一句话是，你是我的劫。
可是凌云，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劫……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