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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四月的初春,夜里刚下过溦溦小雨,青石板路上冰凉凉的,寒气从脚底板一直渗到心里,整个人里外都是凉的。地砖缝里长出绿油油毛茸茸的青苔,雨水刷过更加光洁可爱。凝晴穿着牙白撒花绸袍,怀里抱着一只桃红包袱,在屋檐下缓缓走着,好像一个白色的幽灵捧着一颗红心。她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是檐上的雨滴滴到了她脸上,冰凉凉的,这种春寒料峭的天气,凉气氤氲在脸上,更加显得她没有血色的白。
      凝晴抬起头,看见惨蓝色的天,还是阴蒙蒙的,不过
      雨下不下来,一只燕子从她头顶低低飞过去。屋檐上的水又滴下来,她也不躲,滴到脸上凉凉的。她突然意识到手里的包袱,连忙躲开,好在没有滴到水,悬起的心又落下来。
      她喜欢这片刻难得的自由,尽管还是在这无依无靠高峻恐怖的皇宫里。
      经过濋萤宫的时候她总会放慢步子多看几眼,在她眼中这是宫里最特别的一座宫殿,宫门紧闭,坍圮不堪,门上的锁已经锈蚀的再也打不开,通过破败宫门的缝隙可以看见里面杂草繁生,断壁残垣,毫无皇家宫殿的堂皇威严。一年前刚入宫的时候她问过这里为什么这样荒废,领班宫女喝斥她不许多问,她也再不敢问。
      宫墙下的地面黏了一层白梨花瓣,向宫里望进去,白茫茫一片,云堆雾砌,没有尽头的梨花,更像四月飞雪。凝晴看得不觉呆了,立在墙根底下,一阵凉风拂过,下起小雪一样,梨花瓣飘飘而下,她就浸在雪里。抬起头,望着花瓣扑簌簌的从袅娜的枝头向下落,没完没了的落,她感到自己身子变得很轻,飘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凝晴才回过神来,自己身上头上已经都是花瓣,地上的花瓣又厚了,树上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少。她舍不得掸落这些花瓣,又看了几眼,抱着东西欢快的离开。刚到了良夕宫门口,就见一个穿秋香袍,深绿比夹的宫女倚在门口张望,远远见到她回来道:“死哪去了,这时候才回来。”
      嫩萼是姜贵妃身边的得意人,凝晴生性安静柔和,在宫里免不了受人刻薄,她对她倒是很好。
      凝晴笑嘻嘻过去,刚要说话,嫩萼“啊”了一声,连忙拉她到了院里的南墙根,开始掸她身上的花瓣。
      “干嘛啊。”凝晴不解道。
      嫩萼也不理她,只是慌张的掸她身上的花瓣,也顾不上手轻手重,好不容易掸到一片都没有了,又仔细的检查了好久,向她道:“快回屋换件衣服,要是看见一片花瓣你就不用活了。别让人看见了。”
      凝晴见她神色严峻,也知道自己犯了大事,慌张的回屋换衣服,对着镜子前前后后照了半天,确认没有花瓣才出屋。
      嫩萼这边慌忙拿着扫帚簸箕把从宫门到墙角的花瓣扫干净,避着人到郁李树下埋了,又盖上厚厚一层桃红花瓣才放心回来。见凝晴正立在月亮门前张望,紫藤花丛上面垂下来,触到她身上,看四下无人,过去小声道:“你这个死丫头,真不要命了,是不是去过濋萤宫了。”
      “去针宫局可不是经过。”
      “下回出去记住了,千万别沾上那些梨花回来,这回是你命大,赶上娘娘见着,不死也揭了你一层皮。”
      “怎么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嫩萼又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道,“那过去是顺妃住的地方。”
      “顺妃是谁呀?”
      嫩萼刚要说,听有人喊道:“娘娘起来了。”连忙叫凝晴从屋里取出包袱给她,拿了跑去前面支应。
      今天是姜贵妃的千秋节,头四五天就开始收拾房子,姜贵妃最爱体面,人前一点马虎不得。四个贴身宫女服侍她梳洗打扮,忙活了两个时辰才收拾停当,头戴凤冠,穿真红织金凤纹大袖衫,深青霞帔,红罗裙子,深红褙子,一个宫女从外面捧了刚摘下来的郁李和蔷薇花进来,簪上更显出灵气,神妃仙子一样。
      姜贵妃在镜子前后打量道:“你们看如何?”
      采兰捧着镜子笑道:“娘娘还有不如何的时候吗?尤其今天这一身,皇上看了骨头都酥了。”
      “不害臊,就会说疯话,小心我缝上你的嘴。”
      采兰抿嘴一笑。
      “皇上赐的同心珮呢?”
      赠药从里面出来捧上道:“落了什么也不敢落了这个。”笑嘻嘻的过去给她戴上。姜贵妃四十多的人,看上去却还是透着些小姑娘的稚气。
      卯时以后先是皇子过来拜寿行礼。厅里左右三张红木扶手椅,左边坐着皇长子静王祁时,皇次子昊王祁暲,右面是皇三子劭王祁昭,皇四子忻王祁暿。恪宗共四个儿子,除皇长子外,其他三位都是姜贵妃所出。姜贵妃在正中端坐受拜,采兰,赠药,嫩萼,馨蕊四个领班宫女左右侍立。皇子行过礼归坐,丫鬟端茶点心寿面,茶水间一阵喧闹。
      上过茶,底下人才又安静下来,大家在茶水间小声说笑。凝晴趁人不备,偷偷躲到窗旁,竖起耳朵什么也听不到,看更看不见,又悄悄蹑手蹑脚躲到院子里的郁李树后面,现在树上开满了花,在前面根本看不到她。姜贵妃最喜欢这种花,良夕宫里外种满了玫红的郁李,春天的时候就像笼着粉霞。
      凝晴等了很久,好不容易听到屋子里有动静,大概是要走了,眼也不眨的盯着出来的人,见大皇子和二皇子走在最前面,他和祁暲说了些什么,今天穿了一件石青竹叶袍,神情仍旧是孤寂宁静。凝晴在树后缓缓动着,直到没有树了才驻足,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再也见不到了,又立了一会才悄悄进去。
      当天来祝寿的人接踵不绝,晚上皇上和三位皇子还有慧娈公主又过来吃团圆饭,良夕宫的人直忙活到半夜,等服侍皇上和贵妃睡了这一天才算过去,留下满眼的杯盘狼藉也只能明天再收拾。
      夜里别人都睡着了,只有凝晴还醒着,窗外郁李的影子映在窗户纸上,一阵风过,花瓣天女散花一样翩翩落下来。
      第二天凝晴正和其他宫女洗碗碟,嫩萼把她拉到一边道:“没心没肺的,昨天的事还没和你说完呢。”
      凝晴笑道:“姐姐不说我怎么敢问。”
      “你就不长心吧,我跟你说,这都是为你好。以后没事别到濋萤宫那边去,在外边回来,衣服上蘸了梨花,杏花,桃花什么的白花瓣掸干净了再回来,千万不能叫娘娘见着。”
      “为什么?”
      “娘娘不喜欢。”嫩萼的声音更低了,“濋萤宫以前是顺妃住的地方。顺妃你知道吗?”
      凝晴摇摇头。
      “顺妃就是大皇子的生母,当年娘娘还没进宫的时候她就是个洒扫的宫女,被皇上临幸过一次,也不知道怎么运气就那么好,就怀上了龙子,生了皇长子,皇上没法只能封她做了妃。可是不得宠,没几年就死了。皇上想立二皇子为太子,外面大臣嚷嚷着无嫡立长,拖到现在也立不成太子。打她死后濋萤宫就闹鬼,夜里听见有人哭,还无端长出那些梨花,皇上叫人砍过一次,不到两年又从根底下长出新的,邪门着呢。娘娘说自己这辈子和她犯冲,提起她就牙根痒痒,更见不得梨花,连桃杏的白花都忌讳,你知道了。”
      凝晴点点头,“那大皇子到底能不能做太子呢?”
      “这是你问的吗?不怕掉脑袋。”
      凝晴不敢再问了,心里想他要是不能做太子,日后还不知道贵妃娘娘会不会给他活路,心里更愁起来,到了晌午也不去吃饭,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条白绢子,看了又看。
      姜贵妃擅房专宠,一心想要恪宗立昊王为太子,恪宗提过多次,外有大臣死谏,内有太后阻挠,两个人私下又哭又闹不知道多少次,到底还是身不由己。近日和当有人故意和她过不去,生日刚过就有大臣联名上书请立太子,以正国本,人选当然不是昊王。姜贵妃本来心烦,夜里又听到濋萤宫传出的哭声,更加夜不能寐,找来的神婆指点夜里在濋萤宫四角点上白纱灯,将顺妃的魂魄镇在本宫不可出去。因为怕灯火被夜风吹灭,要派宫女去濋萤宫守夜,众人都知道那宫里邪气,没人敢去。只有凝晴出来要去。
      姜贵妃正愁没人愿意,见她要去,拉住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好好守住那片雪海,日后我亏待不了你。”
      “奴婢怎敢,只尽心为娘娘办事。”
      姜贵妃不由分说先赏了她两只金丝镯,每只上面都镶了大块的红宝石。
      当夜凝晴就到濋萤宫守夜,月光很亮,整个宫里就是一片雪海,凝晴坐在最大的一棵梨树下面,看着四角的白灯笼,夜风飘过来,花瓣簌簌的落下,她闭上眼睛,感觉花瓣从脸上划过,人又虚飘飘的。
      她喜欢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经过这里她就好像喜欢这里,不管有没有鬼她都不在意。现在她知道这里主人的身份,她就更喜欢这里,因为可能他也在这里呆过。
      凝晴守到第三天,赶上祁时在宫中值夜,每次到宫里来,只要可以他都要到她母亲的宫外看看,虽然他知道已经什么都不存在了。他知道他父皇恨透了她母亲,他恨自己当年年少气盛,更狠他生了他这个儿子。他和他母亲一样,根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可是既然注定了这段冤孽,他就要活下去,即使和他们挣到你死我活,他也要做到底,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月光下他的眼睛尤其阴森可怕,这是任何人都不曾见到的,因为他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祁时只是站在宫墙下看伸出墙头的梨花,到门口才发现门锁开了,四角点着白纱灯。凝晴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以为是真的有鬼魅,慌张躲到树后。
      “谁在这里?”祁时看到一个影子躲到了树后面去。
      凝晴怯生生的从后面出来,月光下隐隐可以见到对方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她抬起头,看呆了。
      “你是什么人?”
      祁时问了第二次凝晴才如梦方醒,慌张跪下道:“奴婢参见静王。”
      “你是哪宫的,为何深夜在此?”
      “回静王,奴婢是皇上派来在此值夜的。”
      “这里从来不派人,怎么突然要你来?”
      “许是皇上见宫殿荒废日久,要奴婢前来。”
      祁时听了心里突然暖一些,或许他父皇对她母亲或者他还是有一丝情义。
      “起来吧。”
      凝晴起来,低着头。
      “怎么就你一个人?”
      “人手一时挪不开。”
      “抬起头来。”
      凝晴缓缓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水的宁静。祁时见眼前的女子,眉眼轻灵,身上都是梨花瓣,冷月素花之下更加如梨花带雨一般。
      “难为你在这。”祁时身上没有带银子,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扔给她就走。
      凝晴捡起玉佩,慌张道:“奴婢不敢。”祁时并不理她,头也不回就走开了。她捧着玉佩,身子慌的一动也动不了,许久晃过神来,还以为是梦,可是那块白玉佩就在手里。竟然是他戴过的,今夜他竟然和她说话。这是最近的一次见他。
      凝晴抬起头,月光下梨花纷纷而下,今夜真美,这里就是仙境吧。夜里她反复摩挲那块玉佩,上面雕着一只独立的白鹤,身上每一片羽毛她都看上几十遍,日日贴身戴着,不肯离身,总盼着哪夜他再到濋萤宫来。
      夏至宫里设宴,姜贵妃要采兰几个陪着出去赴宴,其她人留在宫里。凝晴悄悄溜出去,从太极殿到绣锦宫的路上有一架木香,白茫茫开了一架花,凝晴躲在后面,若是他要去换装,一定要经过这里。凝晴从早晨直等到太阳光渐渐盛起来,到了正午脚步声渐渐多了,看来看去也见不到他的影子。她等得心焦,蹲在地上玩落下的花瓣。
      到了下午静悄悄的突然听到前面有脚步声,凝晴悄悄起来,竟然真的是他,也没有带随从,一个人缓缓的走着,永远的茫然哀愁。
      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她看到的总是背影,但只就这样看着就别无所求。他永远不知道她是谁,她最大的奢望就是能时常这样看他。
      凝晴见他进去,立在原地不动弹,等他再出来。过了好一会,祁时从月亮门出来,佛过垂在跟前的白海棠,缓缓过来。凝晴只是盯着看他,一阵轻风吹过,吹起她的裙摆,祁时见到花丛后拂起一抹青色。
      “谁在后面?”
      凝晴的心要跳出来,躲在木香后面不敢出来,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花枝很松很软,被她振的簌簌作响,花瓣似雪的飘飘荡荡落下来。
      “出来!”
      凝晴颤颤巍巍的走出去,头上身上又落了好多花瓣,低着头两只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只是拧着手里的帕子,拧到拧不动,还是继续的拧。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凝晴低着头不敢说话。
      “说!”
      凝晴被吓的一哆嗦,猛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快低下去。
      祁时看她面熟,好像哪里见过,想了许久道:“我见过你吗?”
      “奴婢是濋萤宫上夜的。”
      “我说呢,跟着我干嘛?”
      “奴婢只想看看王爷,绝无歹意。”
      祁时怀疑她是皇上派来监视他的,不过又一想没有理由让个小丫头青天白日的跟着他,大可在他府上安插个人就是。想想他父皇根本连监视他的心都没有。除了这个皇长子的身份,他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也不会觉得除了这个身份他还有什么能耐。
      “看我干吗?”
      凝晴的脸刷的红了,手里拧着手帕也不敢说话。
      祁时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离开了。
      凝晴回到良夕宫,心里久久静不下来,脸上火辣辣的热,回房照了镜子,就是个大火球,他眼里自己一定丑死了。凝晴上床把头蒙在被子里懊悔起来。
      五天后,夜里凝晴抱着膝盖坐在树下看萤火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再值夜来这里。后半夜很凉,一阵夜风袭来,树叶刷刷的响。大门响了一声,好像是风吹的,又好像谁轻轻推开的。凝晴站起来,心里又惊又喜,又怕又是风在作祟。
      祁时没有提灯笼,就着月光过来,凝晴见到他慌忙跪下请安,“奴婢见过静王殿下。”
      “你好像很怕我。”
      “奴婢没有。”她的声音听上去更慌张了。
      “起来。”
      凝晴缓缓站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他。祁时上前,一只手托起她的脸颊,面若梨花,可怜动人。不过这些在他眼里只是比别的女人多一点点特别而已,但即使这样的不足道在宫女中也是难得的。
      一切来的都太突然,凝晴在梦里也不敢想。许久才如梦方醒,他早理好衣衫,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她。本来这次只是临时起兴,也不曾戴打赏的东西,只临出门道:“日后再说吧。”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凝晴又在偏殿的床上愣了好久,几只萤火虫从窗口飞进来,微弱的光照在她脸上形成几个小光点。天亮了,她恍恍惚惚熄灭灯笼回去。宫里其他人已经开始打扫院子,凝晴躺在床上睡不着,昨夜不会是自己在做梦吧。她到现在都不敢确定,起身拿过床头的衣服,上面还带着点点血迹,应该不是做梦,是真的。她把头埋在被子里,要是真的,自己这辈子死也不枉了。
      一连过了半个月她再也没有等到他来,他早把她忘了。不过他能喜欢她,哪怕一瞬间,她也不该再奢求。
      一个月以后静王果然又来了,长夜无聊,在宫里又读不下书,他才想起有这么个人来。
      这次凝晴不像上一次那样慌,凑到他怀里道:“王爷可还记得我。”
      “又没忘。”
      “奴婢是说过去。”
      “过去我认得你吗?”
      “去年春天,奴婢刚入宫,追一条白绢子,落到地上王爷踩到了脚底下,那回奴婢第一次见王爷。”
      “谁还记得这些。”
      “今生可服侍王爷,死而无憾。”
      祁时冷笑道:“你指望靠我恩荣富贵还是算了,我还不知道头在项上能几时。”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求能多见王爷几眼,已然心满意足。”
      “随你怎么说。”他向她看了一眼,月光下她的眼睛秋水横波,见了又挑动春心。
      此后又是十来天不见他,凝晴心想要是他还喜欢她,能收她到府里,自己就是当牛做马一辈子也甘心。可是又想他身边比她好的比比皆是,皇上对他又不好,他怎么会去向皇上要她,要了也不会给,心里也不敢再妄想。日后就算他再也想不起她,自己出了宫终身不嫁,此生心愿已了,也无遗憾。
      转眼入了秋,梨树的叶子落光了,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凝晴心里空落落的,中秋节皇子们到良夕宫拜见姜贵妃,郁李落完了叶子光秃秃的,再也藏不住她,她不能见到他。凝晴偷偷跑出去,皇子出宫一定要走端华门,她在沿途一座假山后躲好,他和其他皇子出来就可以见到他。凝晴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他经过,回到宫里人早走了。她很难过,感觉这辈子和他的缘分要尽了。
      顺妃祭日那天祁时在濋萤宫外朝北面拜了三拜,也不进去。凝晴好像感到了什么,连忙跑到门口,祁时转身刚要走,听到有脚步声,回头见门口立着她,也不看她,转头要走。
      “王爷。”凝晴颤颤巍巍叫了一声。
      祁时停住脚只道了一句,“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凝晴一下子感觉跌入万丈深渊,他一定知道她是姜贵妃宫里的人,她在此处不是替他母亲看守寝宫,而是要禁锢她的魂灵。她不指望他会喜欢她,甚至连他记住她都不敢奢望,但是她不愿意他憎恶她。
      自此以后凝晴怏怏不乐,日渐憔悴。入冬后皇帝遣老臣柳鲠去巡查边防,渐渐朝中大臣都知道这是恪宗要为立昊王为太子扫除障碍。柳鲠在朝年高德劭,威望不可小觑,有他在是绝不会允许当今皇上废长立幼。
      祁时此刻如坐针毡,他告诉自己宁可此次轰轰烈烈拼个一死,也不要日后做人俎上肉。就在恪宗即将册立昊王为太子前半个月,静王饮食遭人投毒,呕血数升不止,惊动朝野。交与太常寺查处,静王府投毒太监招认为姜贵妃内监徐全指使。大臣连连上奏,恪宗只能将册封太子之事延后。
      “你什么时候这样沉不住气,弄巧成拙了吧,这回怎么收场?”恪宗退了朝到良夕宫里怒道。
      “我还不至于要他死,你定要说我要害死他,还要我说什么?”
      恪宗和姜贵妃闹到快晌午,姜贵妃只是坐在床沿生闷气,恪宗坐在地上也不说话,宫女进来摆上饭,谁也不吃,到了晚上才又软和,商量如何收拾残局。
      柳鲠听到宫内消息,公事未了就匆匆回京,大臣纷纷上疏,国本不可轻易,请立静王为太子。太后恐怕立了昊王为太子,姜贵妃他日更加气焰熏天,也不许恪宗立次子。
      恪宗不愿辜负爱妻爱子,母后大臣又不容他废长立幼,甚是凄苦,一个月不到就看着老了好几岁,姜贵妃也是时不时惨然泪下。凝晴听说要立昊王为太子,又听说静王中毒,心想要是静王要死,她即刻也不活了。
      一夜静王心腹詹事府府丞吴孟远醉酒归家,到书房见案上放着一封书信,拆开灯暗眼花也看不真切,扔在一边回房大睡。第二日家奴侯武收拾书房,见地上躺着一张信纸,看了原来是翰林编修瞿修献写来,信中提到静王设计缓立太子之事。侯武向房中看吴孟远还未醒来,揣了书信慌张出门,挨到夜里呈到国舅姜专美手里,打算得了好处一走了之。姜专美如何肯放他走,叫家人捉拿看管起来,以作日后人证。
      天不亮国舅赶到午门,等到寅时宫门打开,慌张到良夕宫呈到贵妃面前。姜贵妃看了,拍手道:“这可好了,看静王还能说什么。等明天皇上冬至祭天回来,这一局就可反败为胜了。”
      因为事情紧急,国舅拉了贵妃到卧房密探,也不及叫左右看守,凝晴躲在门后,里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一整日凝晴仿佛大限将至,只想着拿到那封信才有起死回生的希望。可是姜贵妃将信贴身收着,一刻也不敢离身,再不拿着,等到明天皇上回来静王就在劫难逃。晚上凝晴趁姜贵妃在饭堂进膳,悄悄潜到床下,心怦怦乱跳,吓得要晕过去一样,心里保佑千万不要有人来看床下找出她。
      晚间人都以为凝晴去濋萤宫守夜,也不问她,她躲在下面,见采兰服侍了姜贵妃宽衣,等采兰出去,姜贵妃仿佛把什么东西压到枕头底下。又直等到半夜,听见贵妃睡熟了,凝晴从床底下出来,好在有月光,依稀看得清。她悄悄伸手到枕头底下,果然摸到好像是纸的东西,要往外抽,姜贵妃头枕着,也抽不出来。凝晴不敢一直在床前立着,壮着胆子,大不了一死,手用力一扯,把一个折成四方的信纸抽了出来。姜贵妃睡的不深,猛的睁开眼睛,见黑灯瞎火的有人立在跟前,大喊一声。凝晴也着了慌,回头就往门外跑。守夜的听到寝宫的叫声,慌忙点上灯,凝晴一到门口就叫人拦住。来人见她在宫里,又失魂落魄的样子,刚要上去问明就里,凝晴知道自己定然难逃此劫,跑到烛台前把那封信点燃烧掉。其他人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一时都呆在那里。这时候姜贵妃披头散发跑出来,见信已烧了一半,大喊道:“快拦住她!”
      凝晴见人上来抓她,拔出蜡烛把剩下半张纸点起来,顷刻化为灰烬。姜贵妃见了一下子昏死过去,醒过来见到凝晴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没有话,又打又掐,戳断了指甲从头上拔出簪子狠命戳,恨不得把她撕扯成千万块。凝晴被弄的血淋淋的,也不敢出声。
      “皇上回来,你肯明白招认被静王指使,我看看还能保住你一条贱命不行。”
      凝晴也不答话。
      “你说话啊!你这个不要脸的娼妇,我哪里亏待你,你这样忘恩负义!”
      众人连忙安抚住姜贵妃,怕她再动气,绑了凝晴关到后院去。凝晴知道所为有愧姜贵妃,但是她宁可作孽入地狱。
      第二天恪宗半晚回宫,姜贵妃扯来凝晴面圣,要她把烧毁秘信一事明白说清楚。凝晴抵死不肯说有此事,气得姜贵妃要晕过去,对她又打又捶。
      恪宗本来就心烦,见姜贵妃这样气急败坏,颓然道:“你就不要再这样任性了,天意如此,不能遂你我心愿。”
      姜贵妃听了哭起来道:“你是天子,天下是你的,你要给谁谁能拦着?”
      “我不想要暲儿做太子吗?我是皇上,这辈子又什么时候真遂心过。上到太后下到柳鲠这些大臣,从我六岁登基至如今,谁要我遂心过?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恪宗说罢气冲冲走出宫门,姜贵妃瘫坐在床上,她知道没有希望了。什么都完了。
      当夜下起了大雪,凝晴光着脚,只穿着贴身衣服被绑到南山,姜贵妃要活活冻死她。这夜没有月亮,乌云满天,她起初能感到冷,加快脚步在雪地里跋涉,渐渐她感觉不到冷,只听得到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她觉得很温暖,望着满天白茫茫的大雪,不是雪花,是梨花,满天的梨花飞,春天到了,花海里又见到他的影子。
      凝晴在河边徘徊许久,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对岸开满了鲜红的花,血红一片的花海,好多人乘船过去。
      这里就是三途河吗?自己已经死了?她不愿意就这样轮回离开,这辈子她还不想忘。徘徊到第五天,她见到恪宗也过来了,人老了好多,在河边站着,凝晴害怕的躲到一边,不多久姜贵妃也到了,面容憔悴,披头散发,再没有往日的娇艳动人,两人见面抱头痛哭,说了好久话,她听不清楚,只见到他们先是哭,后又破涕微笑,手牵手上船去了。他们已经死了吗?
      凝晴游荡至第二十天,一位穿红衣的绝代佳人飘到她跟前,朝她微微的笑,也不开口。
      “姐姐看我有事吗?”
      “你到酒泉二十天了,为什么还不肯转世作人。”
      “我还有心愿未了。”
      “什么心愿。”
      凝晴摆弄衣角低头不语,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活着还能怎样呢?
      “我是慧痴仙子,司长渡化世间痴人。你心心念念只想着他一个,全不顾及生死和父母,已是大错。他若是对你有情还可姑息,他根本对你毫无情义,连你的音容都不会记得,你还如此痴心,不肯悔悟。”
      “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我卑贱之人,怎么敢奢望。只要能悄悄看他一眼,就心满意足。我求仙子许我回人间再看他一眼,让我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情形。”
      “你已死怎么能轻易还阳?”
      “我愿意下地狱受苦替人间有罪之人赎罪,只求再见他一次。”
      慧痴仙子叹了口气,缓缓道:“也好,看清楚你也死心了。你只是情痴难已,不至于入地狱,不过许你还阳三月,但要在三途河边采桑一年才可转世。”
      凝晴听了欢心不已,连连称谢。慧痴仙子翩翩飘去,道:“宪宗时运天承,你死五年后已经践祚,人间已经过二十年了。”
      凝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好像跌进黑窟窿里,再清醒过来,四周都是枝蔓的大树,冷月当空,夜里没有风,但侵肌透骨的冷。不过她不觉得,她意识到她现在是鬼,不会觉得冷了。这里是濋萤宫,还是那么多的梨树,宫殿已经修缮一新,清雅精致。他现在做了皇帝,太后过去的寝宫自然不能再颓废不堪。凝晴心里很失落,这里再也不是她在时的样子,过去的一切好像都不在了。
      “什么人在那里?”
      凝晴惊了一跳,回过头一个侍卫提着灯笼跑过来。她很害怕,转头就跑,一迈开腿就飘了起来。她开心的笑起来,这样可以去找静王了。她几乎没有走出过良夕宫这一带,皇上住的寝宫她不知道怎么走,游荡到了半夜,才勉强找到。凝晴趁侍卫不备,悄悄飘进去,过了二十年,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恨不得立刻飞过去见到他。
      灯还亮着,刚好一阵风把门吹开,守夜的太监连忙过去关上,凝晴趁空挡溜进去。进了正殿空荡荡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再缓缓进去,又经过几道门,他正坐在御案前低头理政。烛焰被风吹的摇摇欲灭,现在再见到他,真的过了好几百年的感觉。她就立在跟前看他,她没有脚步声,他根本不知道。过了许久,宪宗抬起头见到殿前站着一个白衣宫女,幽灵一样,惊道:“你是谁?”
      凝晴终于看清他的样子,他老了好多,眼神里不再有茫然,只是更深的孤寂。
      “你是谁?”
      凝晴只是微笑的看他,许久才回过神来,慌张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是新来的宫女,偷偷进来想看看王爷。”他认不出她是谁了。
      “你说什么?”
      她不懂他的意思,呆呆的立着。
      “守夜的胆子好大,敢放你进来。”
      见祁时动怒,凝晴连忙叩头道:“是奴婢自己不懂规矩,同别人无关,求王爷赐罪,不要伤及无辜。”话出口她明白了,连忙道,“奴婢该死,皇上恕罪。”
      “好啊,把你拉出去廷杖,活活打死。”
      随意就有人可以出入内庭,自己安慰难保。祁时本来只是盛怒要吓吓这个小宫女,没想到她也不求饶,只是静静的低头跪着。
      “抬起头。”
      凝晴缓缓抬起头,他是老了,不过还是当年神采。
      他打量眼前的女子,灯火阑珊,更加显得恍惚若梦。凝晴心里暗喜,他会不会认出她。端详许久,他转过头冷冷道:“这次算了,再敢放肆,小心你的脑袋。”
      凝晴立起来,只是看他,也不退下去,一阵风拂过,蜡烛灭了,月光下她的样子朦胧缥缈。
      “你过来。”
      凝晴慌张的过去,心扑扑的乱跳。
      她身上冰凉凉的,散着一种冷香。他只觉得这种味道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
      “你身上是什么味?”
      “花香。”凝晴含糊道。
      她在梨花丛里呆久了,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梨花香。
      屋里没有点灯,祁时看到她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这个小丫头好大的胆子,这种眼神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年轻时就不甚在意女色,到了中年更不上心,这个小宫女倒是难得打动的一个。
      凝晴一夜没有睡,只是看他,看着他的眉眼轮廓,他老了好多,这些年他过的一定不够好。祁时睡不好,最多睡到四更天就要醒,天刚蒙蒙亮,他朦胧睁开眼,这个小丫头伏在他怀里看他。
      “你叫什么?”
      “奴婢叫凝晴。”
      他起身收拾了去议事,当夜又熬到后半夜,体乏神倦去睡,也想不起她。凝晴也一连三夜没有去见他,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早晚要查出来,她想要留在他身边先要填上自己的名字。
      第四夜祁时上床就寝,进到被子里感到阴凉凉的。
      “谁?”
      凝晴悄悄探出头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叫你来的?”
      宪宗盛怒,刚要发作被她从后面抱住,看她眼神楚楚可怜。他生性多疑,不会相信任何人,但是他有时候又会极端的自信。
      这个女人同其她不同,她好像并不怕他,从来不会像别人一样唯唯诺诺,她看他的时候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仰慕和一种别的感觉,在其她女人眼里从来没有见到过。他没有爱过人,更没有人爱过他,他不知道那种特别的感觉就是爱情。
      “你背上怎么这么多口子?”
      “掉到荼蘼丛里扎的。”她微笑的道。
      凝晴想求他要她来跟前伺候,他一定会以为她是想攀龙求贵,也不敢说。
      终于有一天祁时向管事太监说要她来跟前。总管太监没听说过凝晴,不过名册上有她,把她从洒扫调到跟前伺候茶水。
      宪宗公事很忙,有时候理她,有时候全当没有她。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好几天闷闷不乐,左右谁也不敢劝。
      夜里凝晴敬茶过去,悄悄道:“皇上有事不要闷在心里。”
      他把茶杯向桌子上一摔道:“谁说朕生气了?”
      “就是生气了。”
      “你大胆。”他瞪圆了眼睛。
      凝晴怯生生道:“奴婢只是不想要皇上心烦。”
      “你懂什么。”转过头也不理她。
      凝晴每天数着日子过,她只有不到六十天了,明知道早晚要走,下辈子她也会不记得他。他又生了好几天闷气,一天夜里凝晴伺候他洗脚,他看她低着头,头上戴着一朵小白绒花,笑道:“你想要朕赏你点什么?”
      “奴婢什么也不要。”
      “不想要位分?”
      “不要,那样就不能总见到皇上了。”
      “你这丫头真的会说话。”
      “奴婢是真的。”凝晴说到这里落下眼泪来,他也搞不清楚了。
      凝晴从衣袖里取出一枚头发编成的同心结,捧到他跟前道:“这是奴婢的头发,求皇上不要见弃,姑且收下,如何处置全在皇上。”
      他不懂得,不过看到同心结他想起姜贵妃死时握在手里的那枚同心玉佩。
      “你们女人就只会这点心机。”
      凝晴不懂他的话,只好又收回去。
      新春藩王入京,宁王擅自到良夕宫前,忍不住潸然泪下。宪宗得知斥责一番,自己也整日不乐。
      一日晚间趁给祁时梳头的时候凝晴小心道:“心结只会越结越紧,人世已然苦楚,何必更苦。”
      “朕什么时候苦过。”
      “先帝和贵妃彼此钟情,二十几年如平常夫妻一样恩爱交融,先帝并非对皇上和太后无情,只是希望能立和自己心爱女人的儿子做太子,纵然有错,不至于全错。皇上这样耿耿于怀,不是在和先帝贵妃过不去,是在和自己过不去,人世间都是命中注定,谁都没有错。”
      “大胆!”祁时回过头一巴掌打在凝晴脸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这也是你能说的。”
      凝晴跪在地上,低头道:“奴婢只是不想皇上让这个心结折磨一辈子。”
      “滚!”
      凝晴含泪出去,以后他再也不理她,她的日子不多了,离开前一天夜里慧痴仙子过来道:“你看清了,他根本不在意你。”
      “我这一生所求只是可以默默的爱他。”
      最后一天到了,凝晴一白天没有见到他,晚上端茶过去,他看也不看她。她立了一会,缓缓下去,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了,还是背影。他的人生里容不下她这一粒卑微的尘埃,他是她的全部。
      从今以后过去的一切都不在了,她想留下那块玉珮,可是慧痴仙子不许,她把它挂在他们相遇那棵梨的树梢,春天快到了,那时候又是满园的梨花雪。今夜的月色还是那样好,只是没有梨花,她再也回不去了。凝晴站在树下,面对衰草枯枝,久久留恋。她的一生就如同这宫里的梨花,只是一瞬间的繁华,可是已然足矣。
      最后她去了良夕宫,濋萤宫修好了,这里成了一片废墟,不过郁李花还是年复一年的开,越开越旺,春天的时候成了一片烟霞,和梨花一样,砍也砍不净。一粉一白遥遥回应,正如恪宗生命中的这两个女人,一个带给他春天的爱,一个是无限清冷的恨。
      凝晴跪下朝宫门拜了三拜,这辈子她对不起姜贵妃。
      祁时夜里不见凝晴来服侍他,也不管,上床睡了,只梦到一大片白花海。直到第二天清晨,还是没有她的影子。问起左右,都说没看见她,找遍了整个皇宫也见不到人,只在枕头下见到那枚同心结,这个人就这样不见了。问起她的本家,太监去查,竟然只名册上有,直殿监案底根本没有这个人。祁时过去就觉得她有些奇怪,后来想到她体寒身轻,才想到恐怕是鬼,又要人查宫中过往横死的宫女里可有叫凝晴的。果然查出姜贵妃濋萤宫宫女许凝晴四十八年冬十一月风寒暴亡。
      祁时听了如梦方醒,快步出门去濋萤宫,寒冬三月,院里的梨花竟然映雪而开,分不清落下的哪些是花哪些是雪。殿前的梨树枝上翩翩挂着一枚白玉佩,他摘下来,正是当年东宫之物,她身上的味道就是梨花的香味,当年也是这个味道。祁时立在梨花雪海之中,满眼只有白茫茫的雪。
      南山上一个山洞口长着一株大梨树,冬天也开了一树花,洞口被一块大石头封着。祁时令人打开,独自进去,左右也劝不住,提着灯走到头,地上躺着一个白衣女人的尸体,没有腐化,只是冰冰的,安静的蜷缩着。他把那块玉佩放回她怀里,出来后叫人照旧封好洞口。
      春天的时候祁时去了一次良夕宫,满眼烟霞的郁李。他父皇宠爱姜贵妃,不能立她做皇后,最后儿子也要远走藩镇,送祁暲走的时候用龙袍掩着脸老泪纵横,临死非要立姜贵妃作皇后,太后不许。他死后不久姜贵妃也和他去了。
      “你有的我都有,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快乐过?”
      他自幼孤苦无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活着唯一的目的只是抓紧仅有的权利。他母亲的惨死使他明白这世上再也不存在爱他的人,他不相信有人会爱他,也不会去爱别人,最后他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真正爱他的人。
      祁时继续经历着世间他应该经历的劫数,执政二十年,政绩卓绝。他做过两件别人不懂的事情,一件是把陵寝选在皇宫外的南山,一件是把姜贵妃的灵柩迁出和恪宗合葬景陵。
      初春的四月,南山上漫山遍野的梨花开放。一个头簪梨花的白衣女孩子背着药篓笨拙的在后面追一只灰色的兔子,怎么追也追不到。
      另一个背着药篓的少年在后面过来道:“抓它干吗?”
      “抓回家里可以生小兔。”
      “还要再抓一只的。”
      那只兔子渐渐跑远了,女孩子还失望的朝消失的方向看。
      “回去吧。”
      “奥。”
      两个人手挽手一起向前走,渐渐在梨花丛里见不到了,只留一片雪海一样的梨花。

      蝶恋花

      清月梨花玲珑影,风动缥缈,花落纷飞雪。
      萤耀点点阑夜静,寒光楚馧天光冷。

      抱膝遥观霜幕月,萧了无音,心字灰飞灭。
      尘寰经别思忆苦,死生憔悴痴心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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