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过洞庭》玛杜莎的眼泪

4、犬羊徒跋扈

　　“不要叫我大姐姐，难听死了！我叫关翎。”

　　“那我叫你翎姐姐好吗？翎姐姐，你帮了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高益笃定地说。

　　“小益，你不是说你爹在水寨里吗？他叫什么名字？不如我进去后试试看能不能将他弄出来。”

　　“我爹叫高宣，被水寨的人捉走后替他们造船。翎姐姐，你可要小心了！”

　　关翎的脸色柔和不少，她看着高益，心想：这孩子其实也和我一样，在这乱世中苦苦挣扎求存。就在这时候，有两艘船逼近他们，船上的几人都配有刀剑，他们喝道：“快报上名来，饶你们一死！” 关翎精神一振，心想：要来的终于来了。

　　“大爷请饶命，小人原是北方人，实在走投无路才来这里，希望大人们能赏口饭吃。这人被官兵捉住，小人也是拼了命才救他出来的。” 关翎全身发抖，跪着求情。高益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跟着她一起跪下。

　　“大爷，这人是造船匠高宣的人，不信的话你可以带我们去那里。”关翎见那几人迟疑，忙道。

　　高宣在睡梦中，忽然被阵阵喧哗声所吵醒，他走出房间一看，见到自己的儿子，不禁又惊又喜，父子俩拥作一团。高益将事情经过简单地向他叙述一遍，他点点头，对那几个人说道：“我儿子说的是真的，这老人是阿福，他前几天出去后就没回来，这位小兄弟，真谢谢你了。”

　　“爹，大哥哥逃难来到这里，不如你收下他吧！”高益小声向父亲说道。高宣看了关翎一眼，关翎朝他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直觉告诉他这少年不是坏人，于是他说道：“我这里还缺人手，小兄弟，你要不要在这里干活？你如果肯的话我就告诉夏城。” 关翎求之不得，用力地点了点头。

　　“孩子，你不能留在这里。几位大哥，可否劳驾你们送我孩儿回去鼎州城？” 在高宣的坚持下，高益只有含泪和父亲道别。

　　“小益，你凡事小心。我有机会一定会来探望你。” 高宣和关翎站在船上，目送高益的人影远去。

　　关翎于是成了水寨的工匠之一。白天她跟着高宣在工房里忙碌着，夜晚则出去探路。她的行动是相当自由的，偶有余暇，还可乘船到附近水寨闲逛，渐渐的在各水寨有了自己的人脉。

　　在这时候，各水寨头领的意见开始分歧。

　　“高都料，来陪我喝酒。”夏城闷闷不乐。

　　高宣奇怪，但还是依言坐下。“有什么事吗？看你愁眉苦脸的。”他为夏城和自己倒酒。

　　“你也听说了吧，关于伪齐派来使者的事。” 夏城将酒一饮而尽。

　　“有听说一些，但不甚详细。” 高宣想了一想，还是照实回答。水寨里谣言满天飞，说杨么有意和大金及伪齐联盟，出兵灭南宋，因此，近来他的工作也开始多了起来，除了打造新的车楼船，也开始修补现有的大小战船。

　　“你自己的意思呢？难道你想和这些乱臣贼子合作？”高宣大声说道。他对伪齐和大金是恨入骨髓，他想得很清楚，如果水寨头领们真的出兵的话，他会将大型战船全毁去，来个鱼死网破。

　　“要我和金狗合作？呸！” 夏城往地上吐口唾沫，狠狠说道：“我一家大小是被程昌寓逼得没办法了才逃进这里，现在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替别人打架？周伦告诉我，他已经将伪齐派来的三十多名使者杀了沉下湖底，我很清楚他，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合作的。”

　　“可是大圣天王和太子不是这么想啊！他们现在还拿不定注意，如果联盟胜了还好说，万一败了的话可是什么家当都赔光了。”夏城说道。

　　高宣郁郁不乐，刚开始时乘搭自己的心血结晶踏波蹈浪的自豪与荣耀感已经荡然无存，他看着自己粗厚而布满老茧的双掌，他虽未杀过人，可他也间接成了刽子手。

　　他走进工房，众工匠正忙着打造一艘二十车船，他走近关翎身旁，发现她将铁钉和钉帽打入船中后，竟忘了用桐油灰填满钉帽陷入的凹坑。他一言不发，拿了一根板子对她臂部用力一抽。

　　关翎的眼皮沉重得很，她已经两夜未入睡，忽然臂上热辣辣的疼痛得很，她大怒回头，却见高宣沉着脸对她说道：“小翎，你可不可以认真一点？你如果没将这密封好，铁钉一碰水就锈蚀得快，船只也容易损坏。你可别小看这些细节，你的工作可是与人命有关。”

　　“对不起高都料，我现在将它们全都密封。”关翎满脸通红，连连道歉，类似的话她从岳云处听得多了。

　　“你们听说了吗？朝廷派人来招安了。” 工匠们窃窃私语。

　　“那不是说咱们有希望走出这里回乡种田，重新当回良民了？” 大多数人喜不自胜，当然其中也有人泼冷水，不认为朝廷怀有善意。

　　一个深夜，高宣坐在茅屋外喝闷酒，他正沉思着，忽然一人在他身旁坐下，那是关翎。“高都料，这么夜了你怎么还不休息，独自在这里喝酒？”

　　“小翎，我看这里随时爆发战争，你还年轻，不如早早离开这里。”高宣叹了一口气。

　　“高都料，我从北方逃难到这里，没有父母亲人，你叫我到哪里去？” 她其实很想回去岳家军，张宪答应派来的接应人迟迟不到，她开始有些心焦。

　　“我听说水寨的头领们对于朝廷的招安和伪齐派来的使者都有不同的意见。大圣天王和太子是绝对不会接受朝廷招安的，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如果联合伪齐和大金的话，那是叛国贼了。如果当上叛国贼，我哪里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益儿岂不是没脸见人？”高宣叹道。

　　“高都料，谁是这里最勇敢善战的头领？” 关翎开始试探。

　　“应该是杨钦吧！他曾经杀了水军一万多人，将他们的武器盔甲统统据为己有。”

　　“那他的意思如何？”

　　“他和夏城都是较为自己利益打算的人，他们既不想为别人打仗，也不想接受招安，希望能够维持现状。” 高宣又喝口酒。

　　“那谁最可能接受招安呢？” 关翎继续问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黄佐或周伦吧！但朝廷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说不定是个陷阱？”

　　“高都料，今早不是有个下水仪式吗？我瞧还挺复杂的。”

　　“你是北方人，当然不清楚这里的习俗。这里的人世世代代在湖里讨生活，有许多规矩和禁忌要记得：开船敬菩萨，上船饶船头，话也不可乱说。这里家家都敬洞庭王爷菩萨，因为菩萨保佑出行平安。两个月后鼎州城有个庙会，到时候你可以去瞧瞧。” 高宣笑道。

　　“高都料，如果有机会逃跑的话，你肯不肯？”

　　“唉，我不是不想，可是你叫我到哪儿去？这世道官府也靠不住，不过如果杨么要和金人合作的话，我可不从。”

　　“什么，那不是通敌了吗？” 关翎吓了一跳。

　　“还不确定，只是有这个可能而已。大圣天王不甘屈居人下已久。。。” 随着起义军一步步壮大，当初的“等贵贱，均贫富”的概念已经悄然变质，水寨里模仿南宋建立官制，不再奉南宋年号，摆明有意改朝换代。

　　“看来这里也不安全，那该怎么办？” 关翎喃喃道。

　　“咱们只是平民百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高宣叹道。

　　关翎这时候已经将水寨及其附近的地理形势和路道记得滚瓜烂熟，她怕留下把柄，因此一直没将它画出来，只是深刻在脑海里。她甚至已经学会操作小船，余下的只是不知张宪的联络人什么时候来到，和如何联络。”不如我在鼎州城留下些记号？说不定会有消息？” 她这么想着。

　　“高都料，我有一件事情相求，不知你能否答应？” 关翎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高宣，满脸期待。高宣有些奇怪，但还是笑道：“有什么事吗？只要我能够做到的，应该是没问题。”

　　“我见工房有过剩的材料，你可以帮我打造一样东西吗？”她在高宣耳旁小声嘀咕。

　　“这个没问题，交给我吧！” 高宣点头答应。

　　接下来是过春节，像以往一样，岳云大多数时候的春节都是在军中渡过，今年也不例外。军中的士兵大都来自北方，或流离失所，或家破人亡，有些较幸运的，家眷得以跟在军队后头。他尚未成家，今年春节和军队中的其他单身汉一齐渡过。

　　他泡在热水桶里，任热腾腾的水流过他结实的胸膛，经过一整天的艰苦训练，他闭着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时光。他正值发育期，两年来身高体型不断成长，昔日的瘦小男孩已经脱胎成一英武刚毅的少年。

　　“阿翎，你还好吗？”他心里默想着。两人自小认识，虽说是莫逆之交，其实偶尔也有闹意见的时候，甚至扭打成一团都试过了。没有关翎在身边，耳根确实清净了不少，但他总觉得失去了什么似的。他偶一低头看到自己的裸体，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阿翎好像从来没有和我一起上过澡堂，每次拉他一起泡澡他总有一大堆理由推辞，印象中他从未在任何兄弟面前赤身露体。”

　　“我在想什么了？阿翎当然是男子，哪有女子上阵那么不要命的？” 他不笨，小时候还不怎么明显，可是随着年龄增长，关翎有些异于寻常男子的举动他也察觉，可是每当一见他的武功和上阵时的狠劲，他就否决了自己的疑惑。若干年后他得知她上战场其实是为了他的时候，已是为时已晚。

　　这个澡足足泡了一个时辰，他才懒洋洋地换上衣服离开澡堂。他已经向父亲请缨，希望父亲让他去鼎州接应关翎，可是父亲还是没给他答复。父亲的严厉是出了名，他只能静静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