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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忆 ...


  •   没有递出名帖,这事办得不好。
      若说黄子芩本就是个愚笨的妇人,办不好这等事情倒也还罢了,偏偏是她平日里这些事都是随手就能办成,在这紧要的关头却办不成了,林泽闻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屋子里与她对着看。

      “固执,不会办事!”他指责道,她就默默受了,等他上朝去,自己清净。

      心是永远静不下来的,那天卓灵一走,她喊了一声,卓灵倒也回头了,还折返回来端详她,她却说不出半个字,卓灵便再次离去了。
      她也上车回来,水香还没说话,她就有些颤抖地抬手止住她:“什么都别问。”

      见了卓灵,心怎么能静下来呢?她有亏欠,又有怨怼,甚至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满腹的心绪,有时鄙夷,有时又巴望着,有时又是有些怨恨,卓灵有什么不知足——许则之是好夫君,比她的好得多,就是这样,卓灵仍不满足,须知对她们这样的女子而言,能有个好夫君是多么不易!

      可话是这么说,卓灵不领情,她是知道的。
      她欺哄了她。

      她从不说谎,自从骗了卓灵那一次,就懂得了隐瞒与欺骗,像是个报应的起头。
      在许则之提亲的日子,她分明是知道的,却欺哄卓灵,什么都没有,也不会允准父亲答应……卓灵满心欢喜,与她说,要一辈子待在一起,永不分开。

      卑劣如她,平日里听见这样的话,总是冷言冷语的,要么是讥诮没有伦理异想天开,要么便是感叹卓灵心思奇特总想着些伤风败俗的事。偏偏那次,是知道欺哄了卓灵,暗地里求父亲允了这门亲事,心虚得绷不住那冷淡的面容,听见那一辈子在一起的话,竟微笑着应了。

      那日卓灵有多欢喜,便照出她多少卑鄙。
      那姑娘还以为她应了她的情,竟喜极而泣,一向冒冒失失的她居然小心翼翼不敢信起来,举手投足都显出局促,那张脸红了又红,眉眼间多了份平日里几乎看不出的羞怯。

      那时,她心里还冠冕堂皇地想,她好好地查过这许则之的人品性情,多有观察,知道这人是真心中意卓灵,那姑娘嫁了人有个好归宿,就不会再有这种怪异的感情了,等婚后与她还能做姐妹,感情便正常许多。

      等卓灵知道了要嫁,还要熬过那么几天,再安抚就是。
      如今想想,她竟傲慢至此!她在马车晃荡中回想过往,纵使她回想千百次,在听了卓灵的话后再想,又觉得喘不上气来,掀开厚厚的帘子往外看,水香急忙捂住:“夫人,出了汗,别吹风。”

      她于是在那憋闷的车内不可自制地回想,那天晚上,卓灵以为她应了,满腹羞怯,晚上还是像往常一样睡在一起,却和往常不同,惴惴地伸手,落在她胸前。
      那时,她其实就应该明白不对的,可那时她浸在谎言中,忘了这真实,少女饱含羞涩地抚过她的脸,低声咕哝道:“阿芩,我想一直与你这样要好……不是一日两日,不是因你救我,我早就……我生来便是这样的人,我爱女子多于男子,就是世间没有男子,对我也是没有妨碍的。就是这样,从来不敢与人说,唯独遇上你,只觉不说出口便要痛悔,便处处莽撞地想要对你倾吐我的心意。我真怕你厌恶我,以为我是那样不好的女子,如今看,阿芩果然是顶好顶洒脱温柔的人,竟不嫌恶我……”

      她陡然生出无限心虚,竟然忘了推开卓灵,少女似乎早早地对她有念头,虽然动作生涩,却似乎是想了许久似的毫无犹豫地俯在她身上,不胜欢喜地覆上她的唇。

      那时,她又是怎么想的呢?竟被那温柔的话语说动了?还是五雷轰顶般忘了动作,任由那丫头啄吻流连,与她手指相扣,紧紧缠绵,说着她这辈子也说不出半句的知心话。
      紧拥着甚至不觉得热,仿佛有一道寒冷的闸门开了,叫她恍惚失神,被那温热的气息蛊惑,主动反扣起卓灵的手,侧身回吻一下,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卓灵便激动起来,是以百倍的热情与她缠绵,只是不知道如何行事,于是便只在那热气氤氲中耳鬓厮磨,胡乱地摸摸,卓灵便满心欢喜地挨着她睡着了。

      如今想来,她也是欢喜的,她从未,从未与人这样亲密过。
      可醒来,她想起她是说谎的人,早早地安排好了,把身边人嫁出去的命运。

      就连喜帕,都是她为她绣好的,知道卓灵耐不住性子绣工极差,便替她做了……她绣喜帕的时候,真心实意地想,等嫁了许则之,那丫头便不再有这样罔顾人伦的念头。
      不能说出口的是,在那夜晚,她心底竟也有些令人惊怖的冲动,心底窜出一条蛇,幽幽地吐着信子。

      心再也静不下来,红喜帕上看不出她指尖印上去的血痕。
      林相走后,她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散心,却越走越沉。回到屋中又觉得烦闷,亮着灯的黑匣子装着她,那一片昏黑中,她竟无法自处,或站或坐,都只觉阴冷入骨,只好去看望儿子,盯了一下午念书,少年讶异拘束自是不提。

      朝上发生一件事。
      东王回京以来,吸引诸多目光。许则之在今上面前直言,前日东王的车驾在临安长街上跋扈驱马撞了人,赔了一吊钱了事。然而那户人家并非故意冲撞,是腿脚不便相依为命的两个老人,两个儿子都已入伍,一个战死,一个在西边打仗。老人家捡粪过活,衣不蔽体,那老汉被撞断了一条腿,不住乞求,东王毫无怜悯之心,仍旧扬长而去。
      今上便叫人查明确有此事,朝廷又抚恤赔偿。今上责令东王在娶亲之前不得出门,好好收收心,那什么自寻良配的事就算了,由他与贵妃商议了给他定下。

      东王心中大急,进宫来问贵妃,丞相夫人可来过?贵妃只说自己心中有数,叫他不要过多依赖林相,她儿相貌出众,风流倜傥,身份尊贵,她这做母亲的自然给他找最好的。
      说话之间,七公主进来,贵妃又说皇上送他妹子和亲,自然心底亏欠于他,就是京城玲珑贴里头一名的,他想要也容他。

      然而贵妃手中并无玲珑帖,不过说来宽慰东王心肠。贵妃仔细回想,便想起那日黄子芩进宫以来神情不大对,然而她已经再请了卓灵,若再把丞相夫人捎上,便难免令人生疑。
      她也是宫中老人,对于儿子正妻,自然也有些人选,最终择定了几个人,说是与今上商量一番。

      又问东王,与户部尚书许则之可有走动,东王道那人是个认死理的书生,不好轻易拉拢,不过好在此人也不偏向太子,不过忠于今上,日后也是可用之才。
      话是这么说,但贵妃心中却还是在想那忽然出现的卓灵,没成想,还没到叫卓灵来的日子,便听到那边请罪,说那天刮了风,天气冷,她旧病复发,又躺不起来了,过些日子再来陪贵妃说话。

      “这有什么,派个太医去瞧瞧。”
      贵妃特意问候卓灵的身子,派去太医,送来好药,一时间京官诸夫人都想,许大人真是得了荣宠,连带着夫人也面上有光。

      黄子芩自然最早知道消息,想起卓灵那日还活蹦乱跳咬牙切齿,忽然就说病得起不来?她心底猜测,七分是装的,但或许也有三分是真的。

      思来想去,竟真的写了帖子过去,回来的帖子却是许则之代笔,话音很是亲切,是用从前的语气,说灵妹冒失,只穿中衣就奔去雪地捉鸟,忙得热火朝天,出了汗吹了风,晚上便烧糊涂了,现在还未好,承蒙挂念。

      也有其他人要探望,黄子芩也听了几句话音,许则之写给其他家的,都很客气,语焉不详,说卓灵“偶感不适,略染风寒,旧病发作”。

      唯独给她的,就是仔仔细细的,仿佛知道那几句话唬不住似的,写得仿佛卓灵就在她院子里捉鸟乱跑似的生动。

      是卓灵才来她家中不久,脱下褴褛衣衫,婆子要给她把脏衣服扔掉,她不肯,自己缝上布兜,穿进细竹棍,在雪地里支起小棍牵着细绳,猫在屋檐下捕鸟。

      她就坐在旁边看雪作画,水香先前出门冻了脸颊,正在挖雪出来,说在冻伤处狠狠搓搓就好,猫在院子角落声音细碎地捣鼓。

      然后,卓灵大呼小叫:“捉到了!捉到了!”
      她从画中抽出神,看卓灵飞奔到雪地中间,警惕地掀起那兜子,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鸟儿已经消失不见了,卓灵便唉声叹气。

      她觉得有趣,后来给卓灵画了一张,画中少女垂头看陷阱,一只灰扑扑的麻雀被她抓了个正着,卓灵并不知足,一会儿说自己一定不是捉到麻雀,她是捉到了斑鸠,一会儿又说那鸟必定是大雁才会挣脱逃跑的,还自己添了几笔,画了个四不像,最后那鸟越抹越大,她提笔补作一只威武的鹰,看着格外滑稽,卓灵反而心满意足,把这功劳扣到自个儿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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