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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早产的皇四子 ...

  •   奕纬的死讯传出,祥妃的心中燃起了几乎是枯木逢春,死灰复燃般的喜悦。
      虽然同是出自钮祜禄氏这样的大姓,祥妃的出身、地位、姿色、手段和帝宠,俱远不及二等侍卫之女,一入宫就封为“全嫔”,一路青云直上的全贵妃。更何况全妃之上,还有虽然不显山露水,但地位却无可动摇的皇后呢。欲上不能,和平级的“妃”要盘算着雨露均沾,又要时时刻刻防着下边儿的嫔和贵人的后来居上,这种日子,委实难堪。
      庆幸的是,道光十年秋,她终于怀上了孩子。
      更令她感到欣喜的是,虽然全贵妃也身怀六甲,而根据敬事房的记档,她的受孕在全贵妃之前。太医院的院使说,距临盆的日子,看样子不过俩月。奕纬在日,祥妃便也心安理得不作他想;此刻奕纬的突然离世,使她看到了从前绝对是非分之想,而现在看来却不无可能的前景——如果自己生男,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大阿哥!
      这个孩子将来能得到至尊之位也未可知……感受着胎动带来的微微的颤栗,祥妃陷入了美好的狂想之中,她无法也无心去体会此刻皇帝中年丧子的悲痛,全妃的想法多多少少与她相同,做法却要乖巧的多了。
      全妃想到的首先是对后宫和皇后都极具影响力的太后。
      “唉,奕纬这孩子福薄,你不要太难过了,你现在也该小心保养,将来生了阿哥,就是于宗社有功。”56岁的太后,看着自己的侄女儿兼儿媳说,她孀居十多年,面容保养得还光洁细腻,鬓边已经斑白了,“平日倒还看不出你挂念他,难为你这么厚道。”
      面容清瘦的全贵妃,眼角边微微有泪痕,语声哀戚地说着,“其实也不光是为了大阿哥,我是担心皇上,在大阿哥身上费了这么多年心血,却突然遭此不幸,皇上心里一定难过得很。”
      太后心里暗暗一震,平时觉得自己这个侄女儿不过是聪明漂亮,现在看来,对皇帝的一片忠爱之意,毫不伪饰,溢于言表,加上容貌秀丽,仪态端方,比举止张狂的祥妃正不知强上多少。感慨之余,更增几分怜爱,当下拿几句贴心话来安慰她,絮絮地谈了半刻,全贵妃方才略略施礼从太后寝宫退出。
      回到湛静斋,大概安顿了一下,小太监传进话来:“太医来给主子请脉。”
      于是闲杂人等,尽皆退出,全贵妃躺入榻上,放下帷帐,只伸出一只右手皓腕,腕上圈一环莹碧手镯,波光流动。六品太医小心翼翼请脉完毕,拍拍马蹄袖,将头一晃,开始大念其脉案。全贵妃于岐黄一道,却是外行,直听得云遮雾绕,似懂非懂,不得不打断太医,单刀直入地问道:“到底是男是女?”
      太医伏下身去,语气平缓悠长中带着谄媚:“自然是一位阿哥。”
      “真的?”全贵妃惊喜地反问了一声,然后稍停半晌,忽然斩钉截铁地问道:“既然如此,不知皇子能否早生?”
      太医吓了一跳,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呆了一呆,顺口答道:“太医院有自制的保胎速生丸,似有此功效……”话说到一半忽然悟到全贵妃此言所指为何,不由急得头上见汗:“可是,可是……皇子虽可早生,却不足月,定会早亡,这是欺君之罪啊!!”
      “有办法就好,”全贵妃的语气却温和了许多,“就照你说的那个方子斟酌着办吧,要是果真如你所言,将来有你的好处。”
      这个好处,来的风险太大,太医吭哧了半天,又不敢以一个六品官儿顶撞贵妃,只好回去开方抓药。
      皇帝不时出没于全贵妃和祥妃处,满怀希冀地等待着好消息的来临。
      六月初八夜。白日里冲着太阳吸饱了热量的大地,在太阳隐匿的深夜里释放着积攒下来的热气。沉闷的空气中只有虫鸣蛙叫之声,毫不在乎地鼓动着生命的活力。
      皇帝拿笔蘸了朱砂,正在一丝不苟地“划圈”。后世有首玩笑诗,说的就是清代的“国语”满文字:中间一根棍,边上都是刺;远看像鱼刺,近看满文字。满文写起来圈点密集,不比汉字的舒展开阔,不习惯的人很容易写成面目模糊不可辨认。乾隆以前,皇族满洲家风不堕,皇帝的朱批朱谕,不少都是满文,军机章京也设有满汉两班,其中的满章京就是对满文谕旨“写旨承旨”的。乾隆以后,皇室汉化程度日深,朝中满大臣糊涂颟顸,缺少干臣,而汉大臣中干才却是不少。此种情形下,皇帝并不常常使用满文谕旨,满章京简直形同虚设。
      不过亦有旗下贵族能说能写清书,却苦于汉文不甚通达。皇帝统驭“天下”,虽然高宗乾隆的通晓汉、满、蒙、回、藏诸般文字的天纵之才,不可企及,但清书和汉文,是不能不熟练掌握的。
      写到一半,觉得手腕酸困,把笔款款搭在“山”字形笔架上,甩了甩手腕,抬眼望望堆积的一摞摞黄匣子,皱起了眉头。初政之时,锐意整顿吏治,不料局面千丝万缕,整顿起来顾此失彼,弄得自己手忙脚乱,局面却未见好转:河工习气,积重难返;官员颟顸,虽三令五申而恶习依旧;地方上大大小小的起义不断,简直是按下葫芦起了瓢……
      是命当如此?还是自己能力不济?他又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虽不敢夸耀于人,却也是无比风光。
      乾隆五十六年八月的木兰秋狝,当时年才九岁的绵宁弯弓射中一头母鹿,老皇帝欣喜莫名,赏赐他双眼花翎,赏穿黄马褂,当众称赞他是“不堕满洲家风”,并且赋诗一首:
      尧年避暑奉慈宁,桦室安居聪敬听。
      老我策骢尚武服,幼孙中鹿赐花翎。
      是宜志事成七律,所喜争先早二龄。
      家发永遵绵奕叶,承天恩贶慎仪刑。
      高宗十一岁校猎之时有所斩获,而绵宁九岁射鹿,故有“所喜争先早二龄”句,似乎比起福寿双全,最会做皇帝的乾隆本人,还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无疑成为他后来问鼎储君的一笔政治资本。
      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难道就是这种体验么?皇帝抚今追昔,叹息自己“丈夫五十功未立”,恨不得“提刀独立顾八荒”,继而又想要是有个好儿子,将来重整山河,就像世祖虽然寿命不永,圣祖却足以光大祖业,该有多好。
      此时全贵妃宫里忙作一团,皇帝却是除了等消息之外,差不进别的手去。正当他辗转难眠的时候,总算传出消息,全贵妃于初九日凌晨丑时,诞下皇四子,母子都平安。千幸万幸,是儿子!他长出一口气,心中舒爽无比,却又不能喜极失态,强忍着一副庄重矜持的模样先去给太后汇报好消息。
      太后看到皇帝那副模样,也抿着嘴直乐,让他快去看孩子。
      新诞生的皇子已洗得干净,包裹了起来,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混杂着奶腥的味道,并不难闻。个头小小的,粉红色的脸皱巴巴,细软的胎毛倒是长得很长,从额头上披拂下来,哭声低下去,像小猫一样的声音。
      好多年没有抱过小孩子的皇帝,觉得自己的新儿子简直小得不可思议,柔软的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眼睛黑得毫无瑕疵,皮肤细嫩得仿佛随时要溶化一般,皇帝喉头滚动了一圈,怜爱像海水一样从心头涌出,泛滥四溢,手上却是不敢用力,也不便高呼,只能高兴得连连仰天长叹。
      顾不得等到天亮,皇帝就驾到御书房,“慎德堂”三个大字,在模模糊糊的天光中若隐若现。他提笔铺纸,是要给皇四子一个收入玉牒的名字。高宗乾隆已经定好的辈分字是“永绵奕载”,“奕”字辈无可置疑,所需要起名的,就是第二个字。原先的皇长子奕纬,皇次子奕纲,皇三子奕继,名字都用绞丝旁,就如同一条条绳索,夺去了他儿子们的生命,如今这个偏旁是不能再用了。对此皇帝早已成竹在胸中,前段时间皇帝看到《玉篇》中有“詝者,智也”一句,就决定用“詝”字作为皇四子的名字,意思是“有智慧”;皇帝自己为皇子时被封为智亲王,儿子是父亲生命的继续,取“智”之意,而无“智”之字,他对此很满意。
      上午觐见之时,群臣无不称贺,君臣一派和乐,皇帝本来不满的几道折子,也暂时按下了。
      儿女双全,帝眷正隆,全贵妃此时的风光可以说是一时无双。六日后,祥妃诞下皇五子,取名奕誴。皇帝看了,却觉得这孩子眉目粗陋,心中不喜。其实刚出生的婴孩,五官皆未长开,能有多大差距?只是皇帝对祥妃的眷爱,不及全贵妃;再则虽然相差只是六天,皇五子的降世,却不复具有“好兆头”的作用,荣宠自然也就别如霄壤了。
      “我真是不明白!”祥妃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明明是我在前头,怎么让她先生出儿子来?这下倒好,都是儿子,表面上给的东西都一样,在皇上心里,可不差远了去了!”
      “唉,有些事只好搁在心里头,现在太后也护着她,咱也只好将就些了。”静妃来探望她,坐在炕上,随意地接着话茬。
      “我知道你是贤妻良母,你什么都忍得下……”
      静妃呆呆地看着她,说:“你现在好歹有了五阿哥,我呢?”
      静妃就是奕纲和奕继的生母,这两个男孩分别在4个月和1个月的时候夭折,静妃当时不过十几岁,连丧两子,悲痛得几乎支持不住。现在想想,已经麻木了。宫廷之中,于妃嫔而言,看的是儿子的前途,所谓母以子贵;于皇子而言,看的是生母的地位,所谓子以母贵,全贵妃母子两般皆得,祥静二妃,也觉得无可奈何。再一深想,得居妃位,又有子女,相比那些“争传婺女嫁天孙,才过银河拭泪痕”的女子,又幸运的多了……这样一来,虽是仍然意气难平,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那一点郁结,也就尽力消释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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