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行诗》斐成章

3、第三章

　　眼见残暴的时光与腐朽同谋，
　　要把你青春的白昼化作黑夜；
　　为了你的爱我将和时光争持，
　　他摧折你，我要把你重新接枝。

　　念出这段话的时候，两个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从初中开始，顾洲和李尽微还有舒辞就是很好的朋友了。舒辞是个漂亮的女孩，有着长长的头发，一双大眼睛，非常惹人爱。她总爱跟在顾洲李尽微的身后，像个乖巧的邻家妹妹，两个男生也常常以她哥哥的身份自居，为此还帮她赶走了许多不怀好意的追求者。
　　整整六年，他们三个从青涩的年月走向了半成熟。
　　高三的学生已经懂得什么叫做`爱情，牵手时的紧张，接吻时的心动，拥抱时的体温，就像初入未知世界的幼兽。有些不同的是，这是两个男生相爱了。他们很小心的保护着这段感情，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除了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舒辞。
　　舒辞偶尔也会叹气，嘟着嘴唇抱怨，“你们两个好歹考虑考虑我这个旁观者的心情吧？不要天天秀恩爱，我会吃醋啊。”
　　顾洲和李尽微每到这时就会捏捏她的脸，一左一右的坐在她的身边。

　　天空太蓝了，蓝的刺眼。
　　舒辞曾经很喜欢这样，她在他们中间，开开心心。然而现在，她觉得非常烦躁。
　　但是另外两人没有发现她的变化。
　　彼此喜欢的人看到的想到的只有对方。顾洲每天都会送李尽微一支香槟玫瑰，这个花很好看，它的寓意是：我只钟情你一人。
　　顾洲借着这朵花表达着自己的感情。有时他们也会在海边的石阶上看书，一看就是一下午。海边没什么人，所以他们可以靠的更近一些。
　　在阳光碎裂斑驳陆离的日子里，顾洲也会经常念起一首诗。

　　当我数着壁上报时的自鸣钟，
　　见明媚的白昼坠入狰狞的夜。
　　于是这一切奄忽浮生的征候，
　　便把妙龄的你在我眼前呈列——

　　然后，他抬头笑着凑近李尽微的唇边，很温柔的亲吻。
　　那种感觉太深刻，包括当初的每一句话，顾洲说着，“尽微，我喜欢你。”
　　他一双眼睛黑得过分，实在好看。专注的时候仿佛能看透别人的灵魂。

　　李尽微猛地醒来，没有什么黑眼睛，也没有什么顾洲，有的只是白色的天花板。此情此景像极了那一年中的日日夜夜，睁开眼到处一片白。

　　对于那一晚的事情，张玉媛报警了。但是警`察却没法立案，只不过一捧花，在他们看来，这连恶作剧都算不上。充其量是哪个爱慕男生的小女孩偷偷送的示爱物品。
　　心理医生说道，“尽微，你太紧张了。事情已经过去快五年，这是一个巧合。他成泥成土，看似成为了困扰你的记忆，但其实是你放不下他。别用你的回忆捆绑他。”
　　李尽微没说话。

　　休息了一周后，他重新去了学校。这一周他也再没收到花，也没有人晚上来敲门。
　　上学的第一天，李尽微打开门，看见了门外静静放置的黑伞，那是自己的。
　　他想起了雨夜遇到的那个人。但他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把伞还回来的。
　　张玉媛也觉得奇怪，“我早上买菜都没看见啊……”

　　天空依旧阴沉，随时都像要下雨。但李尽微没有带伞。
　　在家的这些天里，舒辞给他打了很多电话，她很关心他。其实李尽微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舒辞对自己的感情。但他只把对方当妹妹看待。
　　舒辞有时候很固执，认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改变。
　　电话中，她说道想来看看李尽微，不过李尽微拒绝了。
　　“舒辞，”他因为心理的关系所以语气显得虚弱，“我并不想让你来我家，你应该明白，我不太想见到你。”
　　于是那边就沉默了，然后是电话被挂断的声音。
　　他和顾洲还有舒辞曾那么亲密，但是现在全部分崩离析。

　　今天学校只有半天课程，下午李尽微闲着无聊，就打算去图书馆消磨一下时间。他们所在的大学有着悠久古老的历史，书香阵阵。两栋图书馆大楼相隔不远。
　　李尽微从来不去新图书馆，尽管那里书多环境好。他只坚持去那座老旧的红色矮楼。老图书馆里非常静，通常只有新馆没有位置了，学生万般无奈才会来这里自习看书。
　　所以李尽微常常能独霸一整间自习室。
　　但是今天，出现了例外。
　　透过自习室的玻璃门，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算是认识的人。

　　“你好，顾洲。”李尽微轻轻将凳子拉开，坐了下来，“又见到你了。”
　　顾洲的脸色依旧苍白，表情也没有太多变化，抬眸看见李尽微后，礼貌的说道，“你好。”
　　“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看了李尽微一会，他说道，“我是。”
　　不知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李尽微试探道，“我叫李尽微。”
　　“我知道。”顾洲突然笑了，深黑的眼睛也弯了起来，“你借了我一把伞。”
　　这个笑容后带着莫名的熟悉，李尽微有些晃神。视线落在桌上，发现对方正在看一本叫做《逆旅》的书。

　　“这本书挺有意思。”顾洲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伸手指向书中的画，“很好看对么？”
　　李尽微嗯了一声，却被对方的手吸引了。那是一双漂亮的手，手指修长。但是手背上却有着很深的紫红色斑痕，一块一块的。虽被袖子掩盖了一部分，还是清晰可见。直到这时，李尽微才察觉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在自习室暖气这么足的地方，这个名叫顾洲的人还围着一条厚重的围巾。
　　“不热么？”李尽微看着那条围巾，又看向顾洲。
　　“我很怕冷，多穿一点会让我觉得舒服。”
　　李尽微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人也是裹得很严实。居然有这么怕冷的人。想到这里，不由得的笑了一下。他问道，“你是哪个系的？”
　　“哲学。”
　　“……一点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学哲学的都是……”李尽微想着措辞，“……不过你出乎我意料。”
　　“从一个人的外表去判断对方的内在，是非常片面的，太主观。”
　　李尽微不好意思的笑道，“抱歉。”

　　尽管他们俩都不是会活跃气氛的人，但交谈下来彼此也没什么负担，你一句我一句，很有多年老友的随意和放松。
　　有时候认识一个新朋友，第一句话往往就能决定你们是不是合拍。
　　李尽微觉得遇到顾洲的感觉就像一见如故。顾洲……不止是一个名字，对方的笑容和谈话时的语气会让自己有错觉。世界上可能就有这么神奇的事情。

　　从图书馆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一场大雨下了多时。
　　顾洲看了李尽微身侧一眼，李尽微尴尬道，“我忘了带伞，对了，你什么时候把伞放在我家门口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还以为被别人拿走了，所以你才不带。”顾洲将手边的伞撑`开，“没关系，这次换我送你回去。”
　　林荫小道，叶子被雨水不断冲刷。李尽微看着倾斜在自己这边的大半雨伞，又看见对方淋湿的外套。想说点什么，心中却开始被回忆灌满。曾经另一个顾洲也总是这样，在雨天撑伞时把干燥和温暖都留给了他，对方肩膀却常常湿一大片。
　　这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细节，可是让李尽微回忆了以前的事情。
　　他有些不知前路，思绪游离。

　　一道身影慢慢走到他们面前，那是个很漂亮的女生，长发披肩，红色雨伞很衬她。
　　“尽微。”她开口，目光扫过顾洲，问道，“他是？”
　　被人打断思绪是一件很不开心的事。李尽微说道，“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又向顾洲介绍道，“她是舒辞，我的朋友。一个学校的。”
　　顾洲淡声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舒辞盯着顾洲看了一会，随即略略蹙眉，“我们是不是见过？”
　　“应该没有。”顾洲半分情绪也无，像一个安静的木偶，“是第一次，我确定。”

　　被那双黑眼睛盯着有些心慌，舒辞掩饰的笑了笑，“那我记错了。”复又说道，“尽微，我送你回家。”
　　李尽微刚想说不用麻烦，顾洲已经先开了口。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转头对李尽微礼貌的点点头。他没有丝毫犹豫，撑着伞独自离开。
　　在身后两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顾洲勾了一下唇角，很小的动作，但是笑容却非常冷。

　　等车的时候，舒辞说道，“我好像真的认识他，就是刚刚那个人。”
　　“他是哲学系的，你怎么会认识？”
　　“也不能说认识，总觉得在哪见过。”思考了一会，舒辞怎么都想不起来。
　　李尽微叹气，“下次不用特地来接我。”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客气，你就那么讨厌我？是，我知道，你一直都恨我，但……”
　　“车来了，谢谢你送我到车站，回去吧。”说完，也不再管舒辞，李尽微径自上了车。只留下站台上望着透明玻璃的舒辞。

　　车上乘客不算多，坐在李尽微后面位置的两个人正在热烈的交谈着，交谈的话题就是不久前发生的X大学生莫名坠楼案。
　　那两个女生像是对这种八卦十分感兴趣，一路上都在争论。
　　“诶，听说那案子又有新进展了？”
　　“家人都跑到学校门口拉横幅了，说学校杀人，故意隐瞒消息！”
　　“我也觉得蹊跷，一个大活人，死了七天才被发现，而且就是在学校的新图书馆后面吧，你说图书馆每天那么多人，会没人发现？”
　　“鬼知道，那尸体找到的时候都烂的不成样子了。”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有人说这学校的新图书馆特别邪，当年还在建的时候就有个高三学生死在了那里，啧啧脸都被人弄烂了，死得好惨。”
　　“这事儿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学生好可怜，爸妈都在国外，自己一个人在这边。到现在都没查到是怎么死的，警`察就说是自杀，自杀能死成那样？以前网上还有照片，后来被秒删。绝对有问题。”
　　车上广播开始报站，李尽微没有再听下去，他下了车。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表情变化，但双手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

　　这天晚上，李尽微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顾洲，是记忆最深处的那个人，那个五年都不被提起的人。
　　对方说过的每句话、做过的每一个动作，对方的笑容、体温，带给自己的所有回忆，都在梦里被一页一页的翻开。
　　在最后一页，李尽微看到了顾洲的脸——
　　不复从前，他的脸被毁的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