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与不幸的希望》光中尘

1、属于不幸的日常

　　迦尔莫尔是在宴会结束以后躺在车里的时候看见那个男人的。他只看见了他的侧脸，苍白而优美，不，与其说是优美还不如说是一种羸弱的病态美。不能算是他喜欢的类型，不过的确是吸引了他的兴趣。

　　他摇下车窗，远远地看着那个男人在小巷子里被一群混混围在中间，他不断地笑着，说着似乎是示弱的话，周围的混混们表情越来越凶恶，然后纷纷拿出了武器，或是赤手空拳，越靠越近。

　　男人无所谓地笑着，仍然说着无关痛痒的话（或许），距离太远他听不清楚。周围的混混似乎被激怒了，一个拿着刀就捅了上来。

　　迦尔莫尔觉得他不能再等了，又懒得动身，或许是酒还没有醒，也可能是欧丹塞给他的不知是什么的药品起了作用，眼睁睁地看着刀子朝他的身上刺去，恐怕是非死即伤。那个男子盯着刀子，似乎是好奇，又似乎是漠然。他闭上眼睛抬起头，露出了笑容，朝后退了一步，背部贴在了墙上。

　　在这一瞬间，他背后陈旧的高墙颤抖着倒了下来，堆满了整个小巷子，来不及逃开的小混混们一个不剩地被压在了下面。

　　迦尔莫尔觉得神经上像是被泼了硫酸，一下子清醒了。他注视着那堆废墟，打开车门走了出去，走到废墟旁边小心地查看着。不过他心中也没有什么希望，这样还有活口简直就是奇迹。他一边半跪着在废墟中拨拉着，一边打通了城市紧急电话。

　　“喂……”就在他说出第一声的时候，废墟动了动，那个男子灰头土脸地从废墟中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容灿烂：“我就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我是不会有事情的。”

　　迦尔莫尔瞪大眼睛地看着他，连电话中的呼喊都置若罔闻了。这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中活下来，简直就是几万分之一的好运！他张口结舌：“你……”

　　“这个时候应该邀请我走到你的车里去坐坐啊……不，还是算了，汽车爆炸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呢。”男子歪了歪头，露出漫不经心的表情。

　　“……至少你应该去一趟医院。”

　　几十分钟后，迦尔莫尔和男子并肩站在路边，看医护人员和警察们来来回回。刚刚经过紧急包扎的男子转过头：“啊拉，都忘记还没有和你自我介绍呢。我叫做贝克莱。”

　　“我叫迦尔莫尔。”迦尔莫尔上上下下打量着男子，“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真是不可思议。”

　　“只不过是墙倒塌而已，其实是很正常的吧。要知道，就算是飞机失事，也是有活下来的几率呢。”贝克莱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种事情……”

　　“别一副这个表情啊，我可是经历过好几次飞机失事呢，现在不是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

　　“！！！”迦尔莫尔注视着他，再一次张口结舌。太夸张了……这真的不是谎话么？不可能吧。

　　“不过呢，像我这种人，最厉害的大概也就是运气了。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呢。”贝克莱低下头，语气一下子低落了一下。

　　迦尔莫尔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是啦，这一次谢谢迦尔了。毕竟没有期盼过有人会来救我的。”

　　“……不是的。”迦尔莫尔平复了一下心情，决定做一开始就打算做的事情，“那个，贝克莱，现在也算是认识了，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吧。”

　　“荣幸之至。”

　　这次事件到此为止，如果不是几天后迦尔莫尔从实验室里滚出来后想去美术馆的时候发现找不到可以陪他一起去的人的话。也直到那个时候，他才再一次想起了这个古怪的男人。倒不是还有那些酒醉时塞进去的旖旎想法，只是想要再见见这个古怪的家伙而已。

　　某种程度上来说，迦尔莫尔也是个危险的家伙。

　　接到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的贝克莱似乎非常愉悦：“没想到像我这样的渣滓竟然还能有人需要。当然没有问题啦，如果能够帮助到你的话，才是我的荣幸啊。”

　　“那说定了。”

　　到博物馆的时候，贝克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穿着一身深色的风衣，浅色的头发和皮肤相比之下就格外显眼了。没有说话的时候，似乎还是一个正常的人呢。

　　“嗨，迦尔。”

　　“等很久了么？真是抱歉。”

　　“没有，是我来得早了。快走吧，我很喜欢这种大灾难前的艺术风格呢，充满了希望的艺术啊，光是看着就能够获得希望呢。”贝克莱微笑道，“而且在这个地方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呢。”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博物馆里放满了大灾难前的艺术作品。最近正好是灾难前“现代”艺术展，悬挂在各种地方。两人都在波洛克的画前驻足，转头的时候才惊见，相视一笑。

　　“你也喜欢波洛克？”迦尔莫尔问道。

　　“是啊，充满希望的线条……”贝克莱摊开手笑道，“家里还藏有几幅他的作品呢。这个世界上，只要是神控制的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就算是墨水也是一样呢。为什么人总是这么绝望呢？”

　　绝望么？的确，这是大灾难之后弥漫在人们中间的主要情绪。“不要担心啊，绝望都会过去的。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回到希望的国度的。”

　　希望的国度……那是大灾难之前还之前，每个人都知道明天将会如何，每个人都相信着自己可以通过努力得到所想要得到的。不像是现在，世界上普遍实行着才能测试的制度，每个人像被制造出来的另一样，被安在适合的地方，一切都被设定好了。就连希望都被分配好了。

　　“一定？没有一定的事情啊，你为什么这么天真呢？所谓的一定，都是为了让人们自以为有希望的谎言罢了。名为希望的绝望，比绝望更可悲呢。”

　　迦尔莫尔当然不是来听他的这种话的，笑着避过：“真的是这样么？算了，或许你是对的。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在现在，你难道不觉得开心么？”

　　“嗯，非常开心啊。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而且之前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幸降临呢。果然，迦尔是特别的啊。如果是你说的话……相信一下也没有关系吧。”

　　“那么一起好好玩吧。”不过，迦尔莫尔已经觉得，大概下次不应该再邀请他了。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还能不能好好玩了！

　　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按照一开始的约定，他们在TODAY共进晚餐。旋转餐厅在康巴斯的800米高空，今天天气晴好，正能从上面看到下面的城市画面，此时看见的是城市中的盈盈星火，和少数的飞行器在摩天大楼间游走。

　　“在十年内，飞行器大概会成为最常用的交通工具之一吧。”

　　“是呢……真希望它是无懈可击的啊。”贝克莱看起来有些兴趣缺缺。

　　“怎么啦？”迦尔莫尔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我上次来的时候，这个地方失火了呢……抱歉啊，忘记告诉你了。不过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都忘记要把这些事情交代清楚了。唔，如果真的失火的话，你应该一个人走，我反正不会有大事，被人群推着也能最后一个离开的。”

　　迦尔莫尔放下心来：“什么嘛，怎么说TODAY也不会两次……”

　　“啊啊——！失火了！”

　　“……”

　　迦尔莫尔愣怔了不到一秒，当机立断扛起贝克莱，以超人的速度冲到消防通道的入口，跳上扶手，哧溜溜向下滑去。下楼梯的最快方式他很早就已经学会了！

　　“啊啊，和我在一起的话，这种不幸应该会一直发生的呢。”贝克莱在一旁凉凉道，偏过头，火焰从那层中冒了出来，迦尔莫尔猝不及防，手一松，只好抱紧贝克莱，滚到一边，总算是没有跌到几百层以下。

　　“停下来吧，把我丢下来，我可不会死在这种地方啊。”贝克莱站了起来，身上甚至没怎么沾灰。

　　“……别开玩笑了。我还从来没有把伙伴丢在这种地方的事情呢。”迦尔莫尔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直接说道，“我在TODAY吃饭……是的，着火了，现在大概在180层，拜托你了，两分钟能赶到么？”

　　“……原来钱还能这么用。”贝克莱看着他，眼中不掩羡慕。

　　“可不是单纯的钱能解决的问题。”迦尔莫尔似笑非笑道，“不过你说对啦，我就是很有钱。现在，已经两分钟了。”

　　一架飞行器撞破了钢化玻璃，后退了一下转过去，在他们面前打开了门。

　　“好了，欢迎来到无所不能的世界。”

　　迦尔莫尔没有注意到，贝克莱脸上瞬间被点亮的神情。

　　“我说，你的名字是迦尔莫尔·拉法叶特，对么？”坐在飞行器里，他压低了声音，抑制不住地兴奋着，“原来如此，这就是才能啊。所拥有也好，所能做的也好，这才是真正的才能……不是那种能够通过努力获得的赝品呢。”

　　“……贝克莱？”

　　“对了，我应该要自我介绍吧，我是贝克莱·沃森图得。是啊，就是徒以沃森图得为名的无能的家伙。就连上天赐给我的才能，到最后也就只剩下幸运了呢。”

　　迦尔莫尔终于忍不住了：“你不应该这样妄自菲薄……”

　　“不不不，我怎么能谎称自己没有的东西呢？不过，说起来，迦尔还会和我一起去这些地方么？”

　　“……”迦尔莫尔觉得自己不应该答应他。是的，绝对不应该。可是看见那张狂热的脸庞，他突然有些不忍心拒绝他。毕竟，遭遇厄运也并不是对方能决定的事情，毕竟最痛苦的人应该是贝克莱自己。再加上，那种崇拜，大概是男人就没有办法拒绝吧。
　　“当然。”

　　贝克莱并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正相反，因为他的那种性格，在不说他那些神神叨叨的话的时候相当迷人。迦尔莫尔好几个女伴都临时变节——当然，仅在她们得知贝克莱是“那个沃森图得”之前。

　　是的，贝克莱·沃森图得的事迹比他的名字更早地传遍了康巴斯城。厄运或者是幸运之子，来自于司多穆的女巫之子，冠有沃森图得之名的最末继承人。

　　好在，迦尔莫尔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他知道这些是在他见过贝克莱之后。所以，他对于贝克莱的印象是那个苍白诡异的美男子，怪异却充满了吸引力。

　　不过实际上，他更喜欢这个男人平时的样子。

　　“电影？”

　　“怎么，你不看电影？”

　　“不是，只是不喜欢电影的内容……你想看什么片子呢？”

　　“推理片怎么样？”

　　“哎，似乎很有趣的样子呢。比里面的主人公更先找出真相会更有成就感么？好，那就推理片吧。”

　　看电影的地方既不是电影院，也不是家庭影院，迦尔莫尔开着敞篷跑车拿着一大包零食去了露天影院。

　　“这样怎么样呢？”

　　“哎，迦尔会喜欢这个样子么？不错啊，很方便逃跑么。不过如果这些车子爆炸了……”

　　“不要说那种话。”迦尔莫尔打断了他，立即给了一个安抚的微笑，“别说这个车不是区区爆炸能够弄坏的，你也应该更乐观一点面对人生呐。不要在意那些厄运了。你不是幸运么？”

　　“呵，又是这种话，但是比起不期而至的厄运，还是有点准备比较好吧。”

　　“你可不会受伤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好好的吧。”

　　“……是、啊。”贝克莱抱起手臂，“或许我一个人会更好呢。”

　　迦尔莫尔注视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道歉？“那个，贝克莱，如果伤心，也是很正常的。”

　　“……”

　　“和自己在一起的人死去的话，伤心不是很正常的么？哭不是绝望的象征，哭不出来才是吧……”

　　“是这样么？”

　　“当然。”迦尔莫尔坚定地看着他。

　　贝克莱看着他，嗤笑了一声：“果然呢，就算是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呐。既然会为和自己在一起的人担忧，那么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完蛋，忘乎所以了。

　　“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让你很困扰吧。不过还是谢谢你，今天晚上我其实还是挺开心的。”

　　是么？他真的是那样想的么？

　　想要看出一个人的心思，真的不容易啊。迦尔莫尔沉默了一会儿，笑了起来：“能让你高兴，我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