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章五十六 ...

  •   青旗帆再临抚州,就同年轻俊朗的商人一样。因上回之事有了先例,关雨霂不敢擅做主张,遂轻手轻脚来了书房,倚户问道:「乔公子来了,约我叙旧,你说我可要去,你可要同去?」

      听到不喜欢的人名,方致远手中握着书,不抬头,置评道:「他这人不行,总是约有夫之妇叙旧。」

      「乔公子在海上长大,并不谙南梁忌讳,所以……我这不来问你了吗?」

      方致远点了点头,这会儿才放了书,也不知是书里事合她心意,还是这话问得合她心意。只听她一口将此事答应下来:「行,一同去。前两天他刚至抚州我便同他见过一次,他那船不错,正好去问问。」

      关雨霂想她怎应得如此轻巧,原是惦记上了别人家的船,不免以袂遮面笑问:「你怎么看别人什么好的都想要?」

      好问题,方致远低眉看着砚台若有所思,髫年所馋之蜜饯果糖,开蒙所好乃丝竹翰墨,幼学其志在国家承平,案牍之中还贪山光水色,而后……而后她若有所获,将眼中回味渐渐敛去,抬起头来气定神闲地看向她,缓声说道:「好的,能不想要吗?」

      高阳之下,日影微长,座上之人镇敛眉峰,无话,却成潇洒。然关姑娘不知为何不领这情,只晓得把正事往嘴上挂,就问道:「那如今是要造船了不是?此回走官走商?」

      空望到无极,苦了一双情眼,也罢,便聊正事吧。方致远乃将那些个漫不经心收好,微前倾,音色沉稳,俨然答了一字「官」,后又补上一句:「船乃重器。」

      然那人语气轻快,也不似要谈正事的模样,匆匆回道:「行,大人心中有数就好。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同我说一声就是。那乔公子的事,我就让筱秋去同他把日子定下来。」关雨霂说完准备走,方致远看她迈起的步子同话音中的匆忙,心想分明是她先要进屋来问话,说了一大通之后又想跑,跑什么呀?来了就想走?方才那几页书全没看入眼,过会儿估计更读不下去,皆是这人害的,她得负责。一番思虑下,方致远把罪魁祸首给叫住了,可说什么好呢?她正琢磨着,忽眼过一黠,颇有兴致地问:「你可有告诉姓乔的你怕水?」

      关雨霂不解,回道:「为什么要说这些,倒是惹人笑话了。乔公子不信这些的。」

      使坏之人轻笑着,用手扣了扣桌子,靠着椅背恬然自得,讲道:「说说吧,见面了我替你说。」

      「行吧,您想说什么我也管不着不是。」说着又准备走,方致远又把她叫住了。关雨霂也纳闷了,今天是怎么了,还在屋里出不来了不是?她进屋之时没太多想,还以为是一声招呼而已,不料两三句话下来,便忖出了这人是个好拈酸吃醋的主儿,此一回是,彼一回亦是。自打提到乔平西,气氛就全变了,关雨霂想跑,也跑不掉,生怕又被逼到墙角里,听些神神叨叨的话。关雨霂何曾怕过方致远什么?纵使那年一官员,一罪人,她也挺直了文人傲气,纵使那夜一新郎官,一新娘子,她也直言不让分毫。可如今她想到去往定州之时那人在城门嘱咐的话语后怕,想到回抚州那日的满天白雪后怕,竟连平日里一些陈谷烂麻一般的小小琐事,只要那人神色一变,她皆怕。是一想到就慌神,就好不似自己。关雨霂这会儿在门口瞎想,那人倒好,扣了人,却一声安置也无,竟开始往窗外瞧了。

      说到水,方致远便想到了嘉化十六年泛舟之步晏池。方才趁公退之暇闲翻书卷,本该是件清净事,自当生凉,不想手上竟也沾了一分水气,她不知是因近来入奢了,或是俗日过腻了,居然想换些心思了。这念头不想则已,一想是愈想愈觉得抚州有些待不得。

      「天热了,五日后去山中避暑吧。」

      暑气低沈的天里,最不当提的便是热字,关雨霂听了她这么一说,亦觉热了,遂撩了撩长发,甩了甩衣袖。而夏日衣衫轻薄,书入不得那人的眼,白日之下光透薄衫所勾勒的影,却可以。

      「是啊,今年暑热重。」

      本事寻常动作,方致远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再看下去,刚合了眼,又被她的话语唤回。她这时得做点什么,不然有些手足无措,便随手拿来纸一张,执笔补墨,迅笔三两行,再放于桌边,说:「所需之物,还请你替我打点,若有缺的,你裁夺便是。」

      关雨霂走过去拿起纸来看了看,不禁叹到这人写字真好看,怎么随意拟一清单,都叫人喜欢。后又细读了内容,忍不住笑问道:「大人好雅兴,去山中,还带琴和棋。」又仔细一想,说:「少了样东西。」

      「何物?」

      「伞。」

      当真,夏之抚州,雨水连绵再起,船坞满满当当,行人稀稀点点,渔夫休渔,货工归家,生炊烟袅袅,终日与妻弄儿为乐。

      ***

      一行人,花一日,来一山间小店。城内并非无山,至于为何遥天路远选了这么个地方,关雨霂初不解,然路越走,越明了。这个地方……她四年前来过:原来的小店被拓宽了好些,一半保留原貌,另一半修得雅致。是巧盖园亭,有长屋晧轩,兴茂林翠竹,伴两条曲廊,水井旁,再添几柳垂杨。

      关雨霂伴方致远走了几步,故地重游,她站在旧屋与新楼之间,心思在昔日与今时之间,一时无话。许久,她说了一句:「大人有心了。」

      这心。

      她领了。

      这有心,有多种作释的法子,方致远此时没想大明白,心里还在夸她聪明,以为她猜到了这是建给达官贵人的周转之地。她哪能知道,关雨霂一从小阅遍史上才子佳人之人,能在这么个小破店里马失前蹄。便听方致远说道:「来抚州的路上总是要周转一下,原来的小店财主显宦们怕是看不上。店主有想法却没钱,我便以官府名义借了钱,建了旁边这户,分三成收益,也算是我们的东西。两边都有房,看你想住哪边?」

      关雨霂现在哪里做得了什么决定。缄默之下,如今她就是一六神无主之人。方致远见她没有反应,在她身旁轻轻地问道:「嗯?想什么呢」关雨霂方回过神来,收理好思绪,笑着说:「有钱真好。」

      旧景当前,二人相视一笑,絮语两番,又闲评三四景。关雨霂因想到那日所目之清单,上面的字迹行行草草印在她心里,说道:「既然来了,还带了棋盘,小屋放着也拘束,还是去大间的吧。」

      方致远点了点头,招呼一大帮子人歇着了。二人回了房将东西都简单收拾一番,就听方致远说有事要同店家讲,话罢便出去了。关雨霂精神一散,一歪身靠在了窗边。本是以为来享清闲的,可这清闲嘛,是一点也无,那乱绪嘛,还真多得是。她此会儿心头乱着呢,那人又跑远了,便是有的没的心思都跑来敲窗,如枝头鸟儿乱啼一般,一声声地在逼问。

      你说关雨霂懂不懂?连方致远都懂了,她能不懂吗?可懂是一回事,要怎么办又另一回事了。她此生向来是逆来顺受着,凡事都跟着境遇走,看似起起落落,可没有哪一样是她自己挑的:

      幼时争强好胜之心,被阿爹给磨没了,她心平气和地从了。

      闺阁烂漫无知之梦,被朝廷给唤醒了,她无可奈何地认了。

      徭役受刑发至抚州,她是身不由己。

      一道圣旨嫁来方家,她能抗旨不成?

      嫁人之初寄人篱下愈发不能自主,她那时唯一为自己做过的决定,便是「爱他」,笃定决绝,不明缘由,却不顾一切。关雨霂想到这分,不禁笑了起来,也不知当初是怎么了,怎就如此认了死理不依不饶,后贬来抚州,卧房里一照面,她也确实是清醒了。可当真清醒了吗?怎又迷糊起来?她亦自知生了别种情意,好似蓬莱山上终年不去的云雾,拨不开,也打不散。

      如若说头一回的明月夜,她一脚打滑跌落崖边,那么这一回,她泛了一叶孤舟越行越远。

      这一个人,一辈子,怕真是会在同一个坑里,栽上两个跟头。

      关雨霂想到了偷瞧来的《致远志》,那人把梅林修了,把妈祖庙修了,把步晏池修了,都做得悄无声息,不着半点痕迹,真是好手笔。如今领着自己回了山中小店,不明何意。关雨霂只晓得,那人总是知道如何用最能让自己动摇的法子乱弹琴,也不晓得是不是天赋。

      她独处空屋,半开帘幕,闻着山味,眉间点了这几日里挥之不去的旧愁。她心想来方家两年有余,什么林子庙子池子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她也不知方致远什么时候动了这个心思。其实连方致远自己都不知道,她很早以前便不经意间这么做了,你说她绸缪备至是要做什么

      笔者觉得,她在造梦。

      可女儿家是故事中人,揪着帕子想不通这些。她倚着窗,垂着头勾起青丝一缕,一圈一圈缠于指尖。此际,乌发从肩上滑落,沾染了些许湿热,同心事一般含糊不清,飞来又去。她低声一一罗列,谱新词,一字,两字,三字,逢着雨便问。

      如今当如何,是要「爱她」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纸鸢自从开窍之后,视角就很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