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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章十八 ...

  •   若是衣食无忧,又有谁不会度日?闲了吃茶,半个时辰便过去了;绿窗习字,一个时辰便过去了;同人说笑,半天便过去了;吃过三餐,一日便过去了;细读一本书,好几天就过去了,可读懂一个人,莫非是这一生都要过去了?

      日月如梭,如行云江水,稍纵即逝,去而不返。
      朝朝暮暮,纵使夜夜月华如水,又与何人对诉?
      年年岁岁,春草夏荷秋菊冬梅,花如故人不复。
      阶前有雨独听著,多少年少,淅沥之间,等闲度了。

      ***

      此地不比抚州,关雨霂平日里无事可做,故常闷。每每如此,总回想起昔日在归园田居是怎么过日子的,分明过着无差的日子,怎地人的心境如此不同?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独个念完,痴笑半刻,觉得这人的心思总是一样的,无论是今人古人,情绪相通,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怕是女娲造人,也共就那几个模子,才叫这后人也脱不出那个模子。所谓命数,皆是相通的,哪来那么多命数?不过是把这家的用到那家上,把那家的安到这家来,如此反复,好似有千百种不同,实则一样,不过是换了个年代,换了人罢了。

      真是在抚州过惯了做事的滋味,如今闲下来做了个主子,竟也不适应起来,人还年少,哪里是享清福的时日?便也想讨些事做。方致远有教王大习文的习惯,今儿看关雨霂闲,便把此事交予了她。关雨霂好性子,也不求什么效果,每日就教王大识几个字,督促着他看一两页经典,念一两页诗就罢了。王大若是心情好,想背上一背,关雨霂就听他背,若是想玩,也就作罢。王大不喜看书,曾放言称书中无故事,关雨霂听了既不训他也不贬他,同他讲这书中自是故事,只是他学浅看不出来,故觉无趣。后来便借书内之论,放眼四海之间,谈古今奇人,讲朝代更替,自那以后王大就听得极认真了。

      ***

      数着日子一个月已经过去,方致远每天早上又要去上朝,往宫里进进出出,见得就更少了。素日里就算是相见,也不过是方致远在案上看书写信,关雨霂一旁在习字译书罢了。瞧上去相敬如宾,岁月静好,千百种情谊在无言之中,实则空有其形,各自为政,相互敷衍,论起关系,关雨霂同方致远还不若关雨霂同王大。关家女也没做什么打算,觉得求也求不得,倒不如静候着观其变,莫再生事端。

      前些日子外头杀鸡的师傅回乡了,凌婶又不甚想杀活物,就姑且将才买好的鸡在家里留了些时日,不想竟是孵出了几只小鸡。王大对此甚是高兴,二话不说抢了别人的娃,不让那鸡做娘了,自个儿养了起来。那日恰好赶上方致远不在府里,凌婶管着厨房,自然要顾着自家娃,可终究不是主子拿不了主意,也不知这在院里画个圈给王大养几只鸡玩合适不合适,正骑虎不敢下呢,便正面迎来了关雨霂,遂请她示下。

      关雨霂问了问事情的来龙去脉,见王大玩得高兴,便也不想扫他兴致,遂同他讲这鸡是可以养,不过有几条规矩当先立清楚。王大同关雨霂熟了,知她性情,在她面前也不讲什么礼,歪着头,没起身,愿闻其详。

      关雨霂说道:「其一,你要养几只小鸡,便要每日多读多背几页书,《大学》《中庸》《孟子》《论语》你随意挑。」

      王大答:「为何偏要是四书?五经不行吗?」

      关雨霂回:「《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你想挑也无妨。」

      王大问:「为何偏偏没了《诗经》?」

      关雨霂知他要问,便回:「我知你好诗,无我你照样会去读。你年纪尚小,诗经里的事你也不甚懂,倒不如大了些再读,要说这做人的道理,还是这些书里多些。」

      王大不敢造次,只问道:「其二呢?」

      关雨霂回:「这其二,鸡乃生灵,其寿不比人,肉体凡胎终有一死,你头一次养,若是出了闪失,害了性命,莫难过便是。」

      王大听后看了看这四只小鸡,曾也不懂愁的眼里似有了几分心思,想了想,回道:「好,我知道了。这四只我都养了罢。」

      关雨霂听他回得极快,怕是话没怎么听进去,遂换了说法又说了一遍:「我平日里就要求你读四页,背两页,如今是读八页,背六页,你可明白?」

      王大想都没想,答了句明白。关雨霂瞧他如此明决,既不反驳些什么,也不争些什么,就这么一口答应下来了,想以后也定是个杀伐决断一念之间的主儿,如今将心性养好了,实乃头一等大事。遂俯身一笑,说道:「你本就背得慢,如今为了它们,连玩闹的时间都舍了,雏鸡雏鸡你们当真找了个好主人。」王大看着鸡仔,喜不自禁,给它们挨个取了名,唤作王二,王三,王四,王五。关雨霂听后被逗得不行,笑问他为何要如此取名。王大答:「我本来想叫它们海天哥哥,烟霞姐姐,合泰哥哥,晴平姐姐的。不过你方才提到它们一个不小心就死了,我怎可以如此咒身边的人,遂是改了名,做我小弟算了。」

      「不坏。方才忘同你讲一点,你可要管好它们,别叫它们乱跑,你既是喜欢这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就别给你那四位哥哥姐姐添麻烦,方大人那边也是,这事虽是我给你做了主,但你若是不管这些鸡,恼了他,可别怪我帮不了你。」

      王大站起来满脸疑惑,问着:「什么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关雨霂眼一转,眉一挑,笑问:「你不知?你且先把你海天哥哥,烟霞姐姐,合泰哥哥,晴平姐姐这四人的前一字连起来念,再把后几字连起来念,你看看是什么?」

      「海,烟,河,晴,天,霞,泰,平。」

      「正是这两个词。你们方大人给变了几个字,作了他们四人的名字。不妨我们今日就不念书了,改作成语,你看如何?」关雨霂笑靥如花,心情颇好,想自己也别的没事可做,也只有在这孩童身上使些智谋用些心思了。

      王大果然起了兴,快应了一声「好好好」。

      关雨霂会心而笑,拿起小竹枝,在王大专用那个小沙地上写上了字。王大皱着眉头瞧了瞧,在手心里画了画,半晌问道:「夫人曾教过我如何写他们的名字,可这词同他们的名又几处不一样啊,是何故?」

      「你怎么好意思让你烟霞姐姐叫晏下呢?哪来烟霞雅致?」

      王大听了点了点头,觉得有理。后是讲词明意,背书说文,其间细话,不必细说。

      ***

      待到方致远回府,已是日落时分。他行至院中,看到王大拿了个盒子在院里养鸡,便上前去问话。王大知夫人袒护自己,遂也袒护她,忙说道:「大人好,这鸡的事我已请夫人示下,她说只要我好好看管不碍着大家便能养,还同我说,养几只鸡就要多背几篇文,如今我背书都背得起劲了些呢。」

      方致远听了这话,觉得不像是王大往日能说出的话,点了点头,回道:「你也是长大了,书读多了会说话了,她也真会教人。」

      王大回:「嗯,夫人她教得可好了,大人如若得闲,我还可背书给你听呢。今个儿夫人教了我两个词,叫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同我说什么烟霞姐姐海天哥哥啊,他们的名儿都是从这两个词里来的,大人给人取名真是妙极了。」

      方致远一听,不露喜色,顿了片刻,回道:「确是如此。」

      她为之心生一叹。这名取了好些年了,也曾有人来府上做客,竟是无一人瞧出来了的。如若不是关系和她差到这般,倒真是可以做个知己,懂己忧愁与笑意,今后哪来什么古琴失落之悲,不过高山流水之乐罢了,想完,不知为何起了攀比之心,就问道:「你说是她教得好,还是我教得好?」

      王大老实回答:「大人是教得很好,可关老师更会顺我心意,我想读时就让我读,我想玩就让我玩,绝不强着我。」

      她不免心中再叹。她既不强着你,又何故要强着我改志?莫非自己真是多心了?又或是说上次那番话,其实并无所指,不过是她的随口一提?但她这般察言观色之人,又怎会不懂自己心思?若真是冤枉了她,找她赔罪那晚又怎会如此不领情?方致远连着几问,竟是把自己也给问蒙了。等回过神来,发现王大还一声不响地等着自己回话呢。唉,竟是在小孩面前乱了阵脚。

      想王大既然向着关雨霂多些,方致远也不想同他争个什么,故应着:「我不若她。」实则是因方才想了些别的,没功夫思索自己比那关雨霂又好在何处。其实若真是要想,怕也是想不出来几条,不然凭己才思,早就行文了。

      方致远不想聊此事,便话锋一转,问:「你可有给它们取名?」

      「有!叫王二,王三,王四,王五。」

      方致远皱眉道:「早说这名要起好,你怎么还如此随意?」

      王大读过书了,连争辩都多了几分底气,答:「大人总说我名起得不好,可大字,又好念又好写,意也好,是大人的大,大夫的大,大家的大。不比大人给的字‘鸿渊’,不好写。」

      方致远答:「鸿渊哪里不是顺了你的‘大’字?鸿乃大雁,比鸿鹄之志,这鸿亦有‘大’之意。而渊,表‘深’,乃‘大’之状态,渊才渊博又有哪个离得开渊字?你爹娘又常念你命里缺水,这二字正好带水,何处不好了?要说笔数多,你如今也会写字了,还怕什么笔数多少?」

      王大充耳不闻,回道:「我就是喜欢这个‘大’字,一横一撇一捺,好得不得了。这鸡是我养的,取什么名字,自也是我来定,本还想叫《大学》《孟子》《论语》《中庸》呢,想想觉得小小生灵,哪里背负得起这些?就改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方致远听了要叫四书,觉得实在是太乱章法,比了一下,现在想来叫二三四五也不是不可。想王大昔日,不过是顽皮,自己说几句姑且还会听着,如今也有脾气了,到了孩童懂事的年纪,愈发冥顽不灵起来。方致远也没什么心思去规训他,想着有关雨霂在,至少大是大非上带不偏,便说道:「那还是叫二三四五吧。唉,我不同你讲了,你长大了,读了书,也有自己的主张了,好好养鸡。」说罢,拂袖而去。

      刚到书房,发现案上多了本册子,以前从未见过。拿在手里看了看,上好的面,上好的纸,单就这装订,怕是选了京里最好的铺子,简直没得挑。封面上写着《民约论卷一》,翻开来里面字迹工工整整,连注释的小字都写得娟秀。每节每段,排得极为标致,看着着实赏心悦目,方致远不禁称赞,又觉有愧,愧自己对不起她花的这心思。

      方致远拿着册子赶去找她,急得差点连门都忘扣了,忽停下,整个人一颤,等静下来了,竟是满心慌乱。她往日没愧对过些什么人,前儿做了那样绝情的事,也不知该如何赔罪才是。如今箭在弦上,怕是也想不通了,才稍整一下,就扣了门。关雨霂说了一声「进来吧」,说时还以为是筱秋,不想是方致远,有些不知其来意,便问:「大人可是要来寻什么东西?」

      「我来寻你。」

      「这……」本也是句寻常的话,却说得关雨霂无法作答。心里好些问话,好些想法,却不敢把任何一个当真。

      方致远拿着书,同她说:「这些日子,你帮我译了这么多,辛苦了。」

      关雨霂看他是来道谢的,便明白了,回:「不碍事,我本也无事做。拿去装订费了些时日,今日才送到大人手里,不要怪我晚了就是。」

      方致远一步上前,说:「我又怎么会怪你?」吓得关雨霂一步后退。

      方致远从她的举动里瞧出来了,知道她还怨着自己,便说:「我倒是怪我自己,是我做事太意气,对不住你。我倒是怕你怪我,怪我是个喜怒无常,无情无义的家伙。」

      「我又怎么会怪大人呢?大人那天为我端茶,我却没领情,想来都是我的不是。」

      「好了。我们不提旧话,你我虽做不得夫妻,可我方致远愿当你是个知己。」

      「我也一样。」

      ***

      过了几日,见院中一人喜上眉梢,仰而呼天,关雨霂笑着走上去问是何事引得方侍郎如此欢喜。方致远一手拿起手中的信,另一手往信上拍了好几下,满是清脆之音。关雨霂扯着信的一角,刚想就着日光读几句,不料被他给收了回去。只瞧那人喜形于色,在院里大笑着来回踱步,边抖着信边说:「将至,将至!吾曾百函与释车,求火器一批,今来函,曰将至,即日入抚州南洋暖港!」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个章节比较重要,我要好好想一下,大家明年见。
    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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