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旱斋》星深

33、无猜（九）

　　放学。
　　照常，苏彻的机车准时停在校门口。苏夏不疾不徐地走出校门，只是这回，身边倒是伴着几个女生。
　　自从陆谨向苏夏搭讪之后，很快大家都知道，每天来接苏夏放学的帅哥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是哥哥，原先许多嫉妒苏夏的女生，反倒和她要好了起来。这不，跟着她一起走到苏彻跟前，就开始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苏夏哥哥，你对苏夏好好哦，真让人羡慕！”
　　“苏夏哥哥，你是在上大学呢，还是已经工作了啊？”
　　“苏夏哥哥，你有女朋友了吗？”
　　……
　　“呜——呜——”警笛响起，两辆警车大张旗鼓地停在学校门口，第二辆车上下来一名英武的中年警官和一名穿便服的老者。
　　可能看出警察在往这边移动，刚刚围聚在一起的女学生纷纷散开。
　　二人走到苏彻兄妹面前。苏彻盯着老者看了一会儿，淡淡开口：“罗警官么？好久不见。”
　　“你还认识我么。”罗奈面无表情，“那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找你？”
　　“很抱歉，我不认为我知道。”苏彻耸耸肩，“而且我也不认为警方有什么理由找我。”
　　“你不知道吗？”罗奈死死盯着他，用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十年了，整整十年，我一直以为自己知道凶手是谁，并为此内疚了整整十年。没想到，我竟然被真正的凶手欺骗了……你，才是杀害苏诤，也就是你亲生父亲的凶手！”
　　苏彻感到苏夏握着自己的手蓦地攥紧了几分，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冷冷地对罗奈说：“罗警官，话不能乱说，你们警方已经结案了的，现在想推翻不说，还想说我是凶手？这样对警局的形象真的好吗？况且，退一万步说，罗警官，你现在，恐怕已经不是警务人员了吧，有什么资格指控嫌疑人？”
　　季松插话道：“我是现任重案组组长，季松。我有逮捕令。我现以涉嫌谋杀逮捕你，请你跟我回警局接受调查。”
　　“哥……”苏夏仰起脸，紧紧抱住苏彻的手臂。
　　“小夏，别担心，哥会没事的。”他揉揉妹妹的头发，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苏夏望着警车远去，最终消失在视野中，咬了咬下唇，转身离去。
　　“苏夏同学？”
　　被叫住，转身，就看见陆谨含笑的脸。
　　“陆学长，我已经说过不会参加社团。而且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吧，所以劝你和我保持距离。”
　　“呀，苏学妹这么冷淡还真是让人吃惊。”陆谨眨眨眼，“不过苏夏学妹看着像个聪明人，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想救你哥的话，就和我做个交易吧。”

　　人民法院。
　　今天，昔日苏氏长子苏彻将在此受审，罪名谋杀，原告是十年前负责查案的警官罗奈。
　　记者将法院团团围住。一名记者正声情并茂地对着摄像机讲话：“十年前，苏氏董事长苏诤陷身桃色绯闻又遭谋杀身亡，其后不久一子一女失踪。当年苏家利用这两个人间蒸发的孩子大打亲情牌，挽回了苏氏集团的声誉。岂料时隔多年，失踪的苏家长子现身，竟是以弑父凶手的身份！这其中的原委究竟如何？请锁定本台现场报道。”
　　警局的车缓缓驶来，停在法院门口。记者连忙围上去，却被警卫挡住。
　　苏彻被押着从车里出来，尽管穿着号服，却仍是一副漠不在乎的神情，别有一种冷峻的风度。
　　“哥！”
　　一声呼唤，一个纤细优雅的少女出现在众人视线。季松向警卫员使了个眼神，就把苏夏放了进来。跟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男生，有人认出这是本市新贵陆家的少爷。
　　“小夏，”苏彻的脸上有些许动容，“你别担心，哥不会有事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当看到苏夏身边的陆谨，他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许靠近我妹妹。”
　　“别发这么大火哟，”陆谨轻松地笑笑，“你今天的辩护律师可还是我帮你找的呢。苏家的人抛弃你们，我可是好心多了。从今天起，你妹妹就是我的女朋友了，放心，我不会让你坐牢的。”
　　“小夏，你怎么可以答应他！”苏彻差一点就冲了过去，却被身后的警察抓住。
　　“哥，小夏没事的。我只要你好好的，”她看着他，忽然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看大海的吗？我等着你。”

　　罗奈作为原告出席，为自己陈述。知道凶手的身份后，当初很多想不通的细节都被他串在了一起。可是十年过去，所有的证据早已不复存在。尽管如此，他还是把自己推理出的犯罪过程详细地作了陈述，并强调：“如此精心的谋划和缜密的后续对策，法官大人，我可以判定，被告绝不是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种冷酷残忍的杀人犯，法律绝不能姑息！”
　　陆谨请来的律师首先就抓住罗奈毫无证据的缺陷，抨击他纯粹是凭空捏造。其次，他如临其境地陈述了酗酒后的苏诤是如何虐待两个孤立无援的孩子，记者的包围的警方的调查是如何伤害了两个孩子的心灵，二人离开苏家后是如何辛苦度日。最终，他指出，对这样一个可怜又坚强的少年，警方竟然指控弑父，这对他的未来将造成无可估量的毁灭。
　　听着律师那副自己都快哭出来的腔调，苏彻忽然发现自己已记不清当时是怎么下定决心去杀了父亲的。他也记不得父亲如何伤害他们，他甚至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唯一刻在他脑海里，清晰而又虚幻的，只有月光下妹妹幽灵般的身影，和那句，他至今不敢相信的话。

　　上午九点开庭，十点四十分宣判。罗奈迟来的故事最终没能打败金牌律师，或许还有苏家人背后的施压。法庭宣判，苏彻杀人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
　　离开法院，闪光灯就开始亮个不停。
　　罗奈阴沉着脸：“我知道你是凶手。我会继续上告的。”
　　“不管怎样，你已经输了，作为原告。而作为警察，你从一开始就输了。”
　　季松推着一辆重机走过来，是他的车子。
　　“你妹妹说，如果你平安无事，她等着你去找她。”
　　他看向季松，当年那个和和气气看着很厚道的小助手，现在有着和罗奈相同的严酷和坚毅，却又有些不同。
　　“谢谢。”
　　他翻身上车，飞驰而去，记者车被警车拦住。
　　“师父，”季松看着已苍颜白发的恩师，“这两个孩子，十五年来都是彼此的唯一。有时候，为了守护，残忍也是值得的。”

　　苏彻在街上疾驰，却没有方向。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苏夏，寻找，他差一点就会失去的珍贵。
　　哥哥，我等着你，我们一起去看大海。
　　大海……
　　大海！

　　二十分钟后，苏彻的车停在海边。
　　这里不是旅游城市，现在又是秋季，海滩上没有人迹。苏彻环望四周，却不见苏夏。
　　“小夏！”
　　他对着海面大喊，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往西南边的岩礁望去，一抹纤细的身影伫立其上，有如风中蝴蝶，长裙在海风中猎猎抖动。
　　相距很远，但岩顶上的人儿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唤，缓缓转过身来。她笑了，尽管看不见，他却可以知道。

　　警局。
　　季松把罗奈送回家，自己回到警局，心情有些复杂。
　　“季队！”一名年轻警员匆忙跑进，“陆谨，就是今天帮苏彻请律师的那个，被发现死在酒店里！”
　　“什么！”季松腾地起身，“快，快派人追捕苏彻兄妹！”
　　顿了顿，他补充道：“去海边找。”

　　苏彻登上礁顶，看见苏夏苍白如纸的容颜，纯白的长裙上绽开暗红的花朵。
　　“哥哥，”她明媚地笑，一如小时候那样亲昵地唤他，“我现在和你一样了。”
　　笑靥如花，竟和十年前那透明的身影莫名重合。
　　原来，他从未能实现对自己的承诺，没能让她生如夏花之灿烂。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在黑暗中相依为命，作彼此的阳光。
　　警笛呜呜地接近了，警车出现在海滩上。
　　“哥哥，你还记得我说过，我会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他笑了：“嗯，记得。哥哥也在心里许了愿，会永远和小夏在一起。”
　　他走上前去，拉起她的手，面向大海。
　　“大海真美啊……”她喃喃。
　　“小夏，那个晚上……你对我说了什么？”
　　她抬头看他，忽然摇摇头，笑着：“不，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的。”
　　警车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