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而悲》星深

3、董鄂

　　“诶，飞苏又去哪儿了？她今天没领活儿啊！”梅烟姑姑又叫起来。
　　“她呀，上回自唐妃娘娘那儿回来，就总往外私自跑了。”秋晴小声但语气不善地道。
　　皎月照例要附和她，道：“想是知道没可能吸引皇上了，就干脆偷闲出去玩耍了吧！”
　　秀纱则挑眉道：“我看才不会！你瞧那丫头看着没城府，其实也精着呢！每次送些东西哪能看见皇上啊，自然要自个儿找机会喽！”
　　我不清楚飞苏的真实想法，但也清楚她最近私下出去勤了。秀纱的话其实不错，飞苏上次见着皇上的事没跟任何人提起，对我也没说，足以见她在宫中已学会了在心外筑上一堵墙。
　　梅烟姑姑听着她们的话，难得没有出言教训，大概她心中也有着这般的琢磨。她冷然一笑，道：“那这参汤又没人送啦！我还特地去跟华诗那老妮子讨来的差使呢！”她目光刻意地跳过秋晴她们几个爱出风头的，朝边上几个安静的宫女瞧去。
　　我今日早晨的洗衣活本已做完，低着头从梅烟姑姑身后走过，要进房去了。听到这话，心里一颤，竟升起一丝冲动，心神尚未完全定下，身体已作出反应，“腾”地拐了一记。
　　梅烟姑姑这才注意，回头见是我，就微笑道：“嗯，好，还是哑巴去送。”
　　我还惊讶于自己方才的举动，但仍及时退了出去。
　　董鄂妃仍是那样苍白病弱而且美丽，我低着头，悄悄瞥她，心中充满了不安，总感觉我对于皇上的思恋，是对她神圣高贵的犯罪。
　　我踏过门槛，恭敬地将参汤奉上，一个秀丽的宫娥就上前来捧。这时，董鄂妃轻柔动听的声音突然响起：“不用，就你亲自呈上来吧。”
　　我一紧张，起身时腿竟软了，所幸没洒了参汤，忙上前送到董鄂妃面前。
　　董鄂妃亲手接过参汤，她纤细嫩滑的肌肤擦过我满是伤痕的手，我心中一阵紧张，却又有说不出的安心。
　　董鄂妃将参汤放在桌上，清清脆脆一声响。我正要谢恩起身，她却突然拉住我的手，轻轻抚摩我手背上未退的伤痕，柔声道：“这么漂亮的手，怎么受得起这般伤痛。”
　　她的话语仿若清晨的阳光，极其清凉又温暖，似乎一下子就包裹住我的心灵，我瞬间就被她这一句话收服了，脑海中好像又浮现出姐姐美丽的笑靥，并不生气地责备我弄脏了新裙子，或是骂我被邻家的窦小猴欺负了，太没用——梅烟姑姑说过相似的话，但感情是全然不同的，她只是怜我孤苦，姐姐却是真心宠我。可是而今，董鄂妃的一句话，又让我感到了一丝温情。
　　董鄂妃又抬手来触我脸颊，我下意识地避了避，但最终仍不动了，任她柔滑的手指在我脸上滑过——是的，我的确已被她收服了，也许，自我初次见她，就为着她的美丽、尊贵和善良而折服了。
　　董鄂妃缓缓抚摸着我的脸，我的肌肤微微战栗。她突然轻叹道：“这么好的脸，遮掩起来岂不太委屈了？”
　　双眼骤然瞪大，我惊惶地望着董鄂妃。
　　董鄂妃不在意我的反应，只是满脸的怜惜之意，道：“你为何要遮掩容貌？”
　　我终于恢复一些，忙打着小幅度的手势，告诉董鄂妃我是天生陋颜，并未遮掩。
　　“你为何要遮掩容貌。”董鄂妃对我的回答无动于衷，仍是这一句问道。
　　我终于妥协了，低声道：“奴婢由姐姐领入宫中，是姐姐让奴婢掩盖容貌，装作哑巴。”
　　董鄂妃微笑道：“你声音真好，那么清亮，是初绽花朵的声音，我却只是半凋零的残花。”
　　“娘娘艳绝天下，宠冠后宫，是国色牡丹，奴婢不过是风中柳絮，怎能与娘娘相比。”我恭恭敬敬答道，心中却对董鄂妃起了怜悯——她身子弱，加上丧子之痛，的确时日无多，当真红颜薄命。
　　“这些哪有以地位来衡量的，你胜过我就是胜过我。”董鄂妃淡淡道，“你既然是姐姐领进宫来，为何安排在辛者库这个苦地方？”
　　我本想搪塞过去，但内心似乎不愿对董鄂妃有所欺瞒，只好道：“姐姐希望能安置我，却又不愿我牵扯到宫中纷扰。她道身子多受苦无妨，只愿我不要伤了心。”
　　董鄂妃叹了口气，点头道：“那你姐姐让你扮丑装哑，也是为了不要你受心之苦？”
　　“是。姐姐说，丑陋的人，旁人会厌恶，但不会妒忌你，便不会来害你。姐姐还道，平民女子，争取不来自己想要的幸福，而在身为宫中婢女，更动不得情。可是若不能真爱，或是不能成果，是宁可不要姻缘的。”想起姐姐的悲苦，我声音越来越低。
　　董鄂妃“啊”地轻呼了一声，垂下螓首，道：“你姐姐能有这番心思，当真难得。”
　　我沉默着，想到自己尽管掩去了容貌，躲在最卑微的辛者库里，但仍是宿命地遇上了心动之人，实在对不起姐姐良苦用心。
　　董鄂妃拉着我起身，道：“今后我来守着你，你不必再害怕这宫中的勾心斗角。去把脸洗了，好么。”
　　我浅浅地摇头，道：“奴婢不敢，望娘娘体谅奴婢。”
　　董鄂妃柔柔笑道：“我已说了，今后守着你。你就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也不用再提防别人了。”又对一旁的宫女道：“去打一盆水来。”
　　那宫娥唱了喏，很快便打了水回来，清清的一盆，仿佛照出我真正的容貌来。
　　董鄂妃牵着我到脸盆前，道：“把脸洗了，教我看看。”
　　我抬眼望她，只见她目光清澈温柔，噙着淡淡笑意，我终于是违拗不了她的，只得捧了水清洗着我的脸庞。
　　整盆水都渐渐乌黑了，我的脸感到多久未有过的清爽自由——虽说每日也会净面，但马上就把妆补了上去，何况心思也是完全相异的啊。
　　董鄂妃转过我脸来，眼中闪现出淡淡的光彩，笑道：“真是一张好美的小脸！待你长成，定然更加出众动人。”
　　我微微惶恐，道：“奴婢不过蒲柳之姿，娘娘过誉了。”
　　董鄂妃秀美微蹙，道：“你又说些这般的话。哎，你不过是个孩子，怎需懂得这些你来我往的假东西！”她声音又放柔了些，道：“这本不是我能跟你说的话，但我还是要你记住，要忠于自己的内心。”
　　“是。”我轻声应道。
　　董鄂妃坐回“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名字？我好久没有答过这个问题了。我微微笑道：“奴婢名叫程凝曳，今年十五岁。”
　　“十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名字倒是雅致的，想必也是读书人家。我身旁服侍的阿冰告假回乡了，你瞧着也乖巧，就顶她的事儿吧。”
　　“是。”我淡淡答道，但心中却涌起温暖，此后，便是伴在董鄂妃娘娘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