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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天空渐渐泛白,扫院的僧人推开房门,各自准备工作。清晨的归延寺寒意正浓,众人都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抱紧胳膊,嘴里倒吸着凉气,竟都顾不上寒喧行礼。不知是谁打了个喷嚏,才把大家从寒冷中抽离了出来。众人开始互请早安,微笑交谈。突然一个瘦高个的僧人做了个手势,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顺着他的眼神,一齐望向同一个方向,侧耳倾听,一阵阵读经颂佛的声音飘了过来。
      那是归延寺的正殿,这样的念经礼佛声已持续了一天一夜。三天前,一位儒雅书生找到方丈出尘大师,提出要请归延寺为他得病去逝的哥哥做一场法事,花费多少无需计较,务必要隆重虔诚,并当场为寺里添了一万两香油钱。于是便有了这场持续数日的大法事。正殿内,几十名僧人身披袈裟,就地盘坐,齐声颂读经文。他们的身边摆放着象征西方净土的莲花,用他们独有的语言与亡者交流,送他去往极乐世界。
      与此几米之隔的偏殿,方丈出尘正与那书生品茶对弈,屋里只有落子时轻微的“噼啪”声。出尘手持黑子,处于下风。他微一蹙眉,犹豫着落下一子。书生的嘴角闪过一丝难以查觉的微笑,却并不急于落子,只是不停地把玩着手中的白子,突然开口说道:
      “方丈大师,贵寺所用的香烛真是特别,似乎与别处的有很大的不同?”
      出尘抬头望着书生,微微点头道:“柳施主不仅棋艺了得,连嗅觉也比常人更为敏锐。老衲平生对各种香料颇感兴趣。柳施主此刻闻到的味道之所以与别处的不同,全因老衲在香烛中加入了几味材料,不仅使得香气更为清淡,更能使气味传得愈加深远。”
      “难怪大殿离此尚有一段距离,香气却象是从此屋中散发出来似的。”姓柳的书生说完这话,便“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白子打在了棋盘上,清脆的声音让屋内的两人都沉默不语。
      突然,书生起身站了起来,背对着出尘,在屋里慢慢地踱来踱去,完全不理会那盘未下完的棋,竟自顾地吟起诗来:
      “门隔花深旧梦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落絮无声春望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
      “施主年纪尚轻,却为这人生阴阳相隔多生烦忧,想来是牵挂亡兄甚深,切记听老衲一言,生死之事,放下,放下。”
      书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脚步却没有停下,转了个方向朝着出尘走来,边走边说道:“方丈所言极是,对于生死,弟子确实常耿耿于怀。不过,今天过后,弟子便会了无牵挂,凡尘俗事皆与我无关,因为……”
      说到这儿,书生忽然站定,直直地望向出尘,脸上虽平静如常,目光却好似要将人看穿。几秒过后,他终于再次开口说道:“因为,你一定活不过今天!”
      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一声尖利的破碎声,不知何时,书生已从袖中抽出了一把软剑,一剑劈在了棋盘上。这一剑用势之猛,竟将棋盘与棋桌一同劈成了两半。剑尖上隐隐透出的红光,就像是出尘暗黄的脸上那道血痕无声的尖叫。
      不远处的正殿依然是经声不断,木鱼的敲打声就像重锤打在屋内两个人的心上。出尘却并未慌张,甚至对脸上的伤也毫不介怀,只是死死地看着书生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剑纫在他的颈间留下一条红色的细线。
      这个时候,只要书生握剑的手一发力,归延寺建寺两百年中佛法最为精深的僧人出尘便将合上双眼,而正殿内那场声势浩大的法事便是他最好的殉葬品。
      但书生的手却在此刻停住,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咣”地一声,显得尤为刺耳。他的左手紧紧地捂住嘴巴,右手努力地支撑着椅背,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滴在他的月白长衫上,掉在他的脚边,就像一朵朵红台莲刹那间绽放。
      终于,他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人也缓缓地软了下来,跪在出尘的椅子边不停地颤抖。
      “哈哈哈哈……”出尘突然放声狂笑,怪捩的笑声衬着书生喷在他脸上的血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得道高僧,倒更似一个沾满血腥的浑世魔王。他站了起来,踢开了书生脚边的软剑,还是控制不住地“呵呵”冷笑,那种冷,让人禁不住骨头发硬,像有千万只蚂蚁在骨髓中爬动。
      “我猜,你肯定很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出尘蹲了下来,一脸和善地看着书生,那种伪装的亲切向来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是,是那种香味,那种,那种……”书生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几个字,血已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
      “不不不,”出尘轻轻地摇着头,说道,“那么迷人的香味又怎么会有毒呢?其实,答案在这里。”他从地上拿起一片茶壶的碎片,朝上面吹了口气,手一松,又把它丢在了地上。
      “你一定不明白,你我同喝一壶茶,为何我安然无恙,而你却,”说到这儿,出尘瞬时收住了脸上的笑容,说道,“那是符水,人喝了当然没事儿,可是妖孽……”
      他突然死死地掐住书生的脖子,血从书生的嘴里流了出来,淌到了出尘的手上,他便似受了刺激般大叫起来:“你实在是太自作聪明,以为可以瞒得过我,任你是有千年万年道行的孽畜妖道,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书生的两只手用力地掐着出尘的手,想把它从自己的脖子上甩开,却不料看似枯瘦的出尘力气却着实了得,任凭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动得了那只手分毫,只是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不——可——能!”
      “没错,你的妖气的确掩藏得很好,竟连我也被你骗了。可你实在是太不小心,让我看出了破绽,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怨不得别人。”
      听了这话,书生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盯着出尘那满是血污的脸,尽管开不了口,他的眼神却象是在问着“为什么”。
      “反正你也要死了,我就告诉你吧,让你走得无牵无挂。”出尘放开了握着书生脖子的手,盘坐在地上,脸色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你是三天前的黄昏来的,当时老衲对你并未起疑。但第二天一早,你居然径直来到大殿上找老衲商量法事的事儿。你前一晚来时天色已暗,用完斋饭后老衲让沙弥带你去厢房时已入夜。那晚未有月光,仅靠一支烛火的指引,你竟能在第二天顺利地来到大殿?要知道,这归延寺已建有两百年,期间扩修过好几次,寻常的大户人家也未必有这么大的宅院,而你,一个初来之人,对些竟如此熟悉,未免太不可思议。老衲自幼在寺中长大,阅人无数,过目不忘,象你这样年纪轻轻,面目俊秀的年轻人从未见过,你若不是妖孽,老衲这么些年岂不是白活了?”
      书生坐在地上,一只手艰难得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则捂着嘴不停地咳嗽,出尘的话他自然听见,但此刻,他已无需再多说什么。
      出尘说完这些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又重新变得妖野起来,他抓起旁边的软剑,扶着书生的肩,用一种温柔地语调说道:“就让我送你最后一程吧。”
      一剑刺下,血花四溅,书生的脸上有着一种从容的微笑,这一剑,并未让他再有多少痛苦,他的心已苦了这么多年,身体上的任何痛楚都无法与之相比。出尘却睁大着双眼,低头望着那把插入自己身体的匕首。微微泛红的刀柄上到处是斑斑的铁锈,花纹早已被磨平,可那些平凡却美好的记忆无论过多少年都无法从脑中抹去。
      “师兄,这个送给你。”
      “哪儿来的呀?”
      “山里,砍柴的时候捡的。别告诉师傅呀。”
      “嗯,好的。”
      “谢谢你,师兄。”
      出尘摸着那粗糙的刀柄,满意地闭上了双眼:“师兄,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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