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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红死病(2) ...

  •   “你说的离开是指……之后再也不回来了吗?”

      冬日的西西里虽算不上寒冷,但凉风使劲吹拂,高个子的褐发青年迷茫地站在了原地。视线里穿着风衣的年轻姑娘在发现身后的脚步声停止之后回过了头,被烫卷的柔软金发被风吹起,拂过面颊,像神话里的稀世珍宝金羊毛。后者的眼神里带着无辜与不解,好像全然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不妥。她略显困扰地眨了眨眼,却很快注意到了伊诺千提神情中的失落,于是连忙走回到了他身边,小心地伸出手理了理他被风吹得翻起的衣领。

      “从一开始大家都知道,我只为萨瓦托工作十年,”她把手搭在了对方胸前,温度隔着衣服隐隐传来,“现在已经十年了,我忘了告诉你了么?”

      像只通人性的小动物,伊诺千提想,能感受你的情绪,但你深知他们永远不会理解你的心思。于是他赌气地说:“当然,我知道。想也是,有什么值得你为之留下来的呢。”

      我,他感觉自己在心里低低地自问自答,难道我不值得你有所犹豫吗。而英国人好像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恍然大悟的模样,可她开口说出的却是:“你很冷吧,你的耳朵都被风吹红了。走,到前边的餐车那去,我请你喝一杯蛋奶酒。”

      啊,蛋奶酒,真是太好了。他闷闷不乐地说,跟着对方走向了餐车,并在多利亚纳与餐车老板对话时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背影,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可悲地发现,即便刚得知不久后就要被她抛下,在看着多利亚纳的时候,自己仍无法控制地会在心里感慨出来:她是多么美丽啊。

      你是多么美丽啊。伊诺千提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那太不礼貌了,他至今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地就把基本的礼仪抛之脑后,可多利亚纳只是柔声回答:“是吧,我是与太阳同时出生的。”

      初见面时他没听懂,她快要离开时他依然没明白。很快多利亚纳端着两杯酒走回他身边,将其中一杯递给他。伊诺千提一言不发地喝了一口,随后把杯沿抵在了唇边,假装不便说话的模样。

      多利亚纳垂下眼帘注视着杯中酒水的液面,没表现出丝毫不悦,却在他几乎没察觉的时候唐突地说道:“你要是有心,就该多替我着想……”

      但冬天的风不眠不休,话语随风飘散。她抬起头对伊诺千提笑了笑,挽着他的胳膊继续不紧不慢地踱步。

      在经过一座桥的时候伊诺千提停了下来。酒喝完了,他面颊隐隐作热,觉得自己迫切地想对对方说些什么却依然欲言又止。多利亚纳好像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心情,绕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抬起双手捧起他的脸。她缓缓地收起了无忧无虑的柔和笑脸,很轻地叹了口气,用一种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口吻叹息似的说:“你总是这样,为什么呢?毕竟人们的生命也并不是那么长,没有多少余地去浪费在口是心非和词不达意上……”

      那一刻伊诺千提几乎生气了,胸口像被吹过头的气球填满了一样,可在开口的一刻,愤怒却瞬间被置换成了委屈。

      “我爱你!”他大声说,“虽然我从没在你这儿感受到同等程度的爱,但是我爱你。让我和你一起走吧!我不会是个累赘,我甚至不会缠着你一辈子,但是现在,请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显然没预料到他破釜沉舟般的告白,多利亚纳的脸上很快地闪过了惊异、委屈,最后是一副可以称作欣慰的表情。

      她转身倚在小桥扶手上望着桥下并不急也并不深的小河,突然异想天开样没心没肺地提出:“你从这里跳下去,就现在。只要你这么做了,我们就一起走!”

      语气太过于天真烂漫,像只不过是开了个没有恶意的玩笑,从来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一般。因此伊诺千提记得自己也毫不犹豫、不考虑任何后果地纵身跳进了水里。

      冬日的河水比想象中凉太多,身体没入水中没多久他就感到自己一条腿有些抽筋了。

      因为心仪女孩的一个玩笑而溺死也未免过于愚蠢,他在水中愤愤地想,但很快他就感到有人游到他身边,托起他的下巴让鼻子露出吅水面,随后他被拖到了岸边,昏昏沉沉睡过去前他听到多利亚纳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我当然是爱你的,让你没有领会,那都是我的错。这没什么要紧的。但你也和我一样傻。开心一点吧……”

      回去后他便发了烧,恍惚间伊诺千提听到多利亚纳这么对他说道。

      她不会离开我了。

      ……

      “我发烧了两天,昏睡了一天半。醒来的时候人们告诉我她已经离开西西里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

      听他说这些时法蒂玛显然心不在焉——她暂时地用幻术复原了瓦列里的手臂,没有撤回停在小伙子身上的飞蛾群——但在大科学家说完后,她还是给面子地给出了点反馈:“她说的是《小王子》里的句子。”

      “是啊,儿童读物里的摘抄。即便在说再见时,她也是那么敷衍。”

      “我不意外。对她而言那已经不算敷衍了。”

      “我倒是很意外你屈尊听我讲了这些。”

      “我认识她过一段时间,但我认识的她已经距离我有些年岁了。我们一定还会打交道的,我倒也乐意知道她是否有什么改变——很遗憾,看样子没有。这对我来说倒是好事,”女巫古井无波地说,“倒是你,以你的身份地位,我本期待你会像她一样无情。”

      “我的‘身份地位’?”伊诺千提用嗤笑的语气学了遍舌,“你……”

      “对,你的身份地位,”法蒂玛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你是可以直接影响资源分配的人——这是世界上绝大多数矛盾的根源。我说的资源可不仅仅是财富,还有学识、武力。难道你意识不到这一点吗?”

      大科学家皱着眉眯起了双眼,困扰且不认同地摇了摇头:“说得好像学识是什么硬通货一样,它本身是可以无限传播的,也可以因为主观原因永远不会被一些人真正得到。”

      “你在避重就轻。”原本仿佛疲惫不堪的法蒂玛却在这一刻突然被激怒了。她陡然抬高了音量,皮肤下隐隐透出了带着纹样的红光。“源头。我在说源头,”她最终选择压制住情绪,屈尊解释道,“一样东西如果会有选择性地不被倾注向某些人群,那接受方的主观因素就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例如眼下,你们用匣子战斗,但匣子的制作技术是只流传在你们——斜体字家族的技术人员们之间的;使用方法是只被教授给了家族里的一部分人的,那么在这场斗争里束手无策任人宰割的人们落入如此境地就不是因为他们愚笨且软弱。他们是被资源抛弃的人,他们是被你抛弃的人。”

      “你现在作为不公现状的受益者,拿着制作最精良的匣子威胁着我们,一边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发人深思,”伊诺千提看着地面,万分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重新抬起头,语气里略微带上了点动摇,“曾经有人那么指责过你吗,指责束手无策任人宰割的你,指责你愚笨且软弱?”

      法蒂玛并没有回答,深色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

      这作为答案足够了。伊诺千提无力地叹了口气:“我很抱歉。对于你所经历过的一切,我真的,非常的抱歉。”

      “真遗憾。我还是期待你更无情一点。”

      大科学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样的话‘惩罚’我会让你没有负罪感吗?”

      法蒂玛没有否认这一点。她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她的口吻终究是带上了些悲悯:“如果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为什么在你研发出匣子的时候你没有从更有人性的角度上考虑它会带来什么?”

      “你指什么?”

      “你有考虑过匣子的流通会带来什么吗?”

      “它们本不应该流通。”很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就是问题所在!”吉卜赛女人厉声驳斥道,“匣子不同于普通武器。正常情况下,一种武器和防御它的工具都是基于互相对抗的前提,一点一点地更新换代的。那就意味着它们大多时候处于相对平衡的状态,即便做不到百分百地抵御,但一种武器总是有着抗衡它的方式。可匣子不一样。它是几乎凭空出现的技术,你明知道以它的特性它必然会被用于制造武器,而它目前是没有相应的防御工具的,那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什么呢?他并不是没考虑过这一点。但他最初是怎么想的呢,那似乎是太久以前的事了。技术总是有两面的,即便它们可能会被用于战争,甚至是可能带来战争,但它们总是能带来好处的,技术本该是纯粹的东西,不带有善恶属性,研发它们的人们也并不总带着具有强烈善恶立场的想法,至少我没有,难道这不是本该如此的吗……但他没有这么回答,而是思忖片刻,按照对方的思路说了下去:“意味着拥有它们的人会急于在出现防御工具前使用它们,因为在防御工具出现前,它们只要存在就是强大的。拥有它们的人有很大概率会利用它们急切地发动战争。”

      法蒂玛轻笑了一声:“你看,想到这一步,多简单。那之后呢,该怎么办?那些一辈子都不会见过、听说过、使用过匣子却被战争波及的人,他们该怎么办呢?”

      “那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它们本不应该流通。”

      “但它们就是流通了。所以呢,该怎么办?”法蒂玛依然咄咄逼人地问道。

      “拿着本不该流通也不该仅仅被作为武器的东西无端发起暴行的你问出这种问题不觉得可笑吗?”

      面对这个问题法蒂玛却突然干巴巴地笑了起来,笑声几乎让人毛骨悚然:“掌握暴力、使用暴力才让我好歹有了能活着在你这样的人面前问出这种问题的机会,你觉得这很可笑吗?”说完这句话后,她好像又耗尽了大部分的气力。她将手肘支在大吅腿上,双手捧住额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们要是有心,就该多替我们着想……”

      ……

      “联系不上他们。”汇合时迪诺简短地说。斯库迪利亚严阵以待地站在他身旁,多利亚纳同样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向了白马。

      “无论是车还是直升机都太慢且不灵活了,你我得先赶过去。做好战斗准备。”首领利落地跨上马,正准备向多利亚纳伸出手,后者便同样坐上马背,抱住了他的腰。

      英国人罕见地变得很沉默,似乎在忧虑地思索着什么。白马张开翅膀急速向基地的方向飞翔而去,地面的一切流水般在他们脚下略过,风在耳边疯狂呼啸,但迪诺感到多利亚纳抱着他的双臂却几乎没有用上多少力气,她就像虚搭在他后背的一件外套,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般。

      “赶到基地再快也得有些时候。如果能有帮助,你可以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于是他侧过头向身后说道,空出一只手扣住的对方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腕。

      对方的手这时才颤了颤,如梦初醒的样子。她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说道:“我没有在想什么。我不知道该想什么……我要失去他们中的一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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