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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主孤僻 ...

  •   “哇啊!”幼女惊声而起,灰发起落。银灰色的鬓发丝丝缕缕,黏着惨白的脸蛋,汗水淌满她的额头,竟顺着眉毛往下滑落,落在了眼窝附近,好似眼泪。

      梦里,小少年白如瓷、妍如堇的面庞从中间裂开,痕中爆发血流,他瘦小孱弱的身影徐徐倒下,至死他都睁着眼,像死死瞪着她。

      “大小姐你怎么了?”仆子从外间地榻上起身,赶来问候。

      “没事的,刘姨。”

      “又被梦魇着了吧?刘姨这就给你去炖碗酸枣茯神安神羹,你先等着哈!”

      段凌月没有回应,因为她知道,再好的药膳羹汤都治不好自己这梦疾。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裹紧锦衾,可由内而外发凉的身体并没那么容易被焐热。

      喝了安神羹,段凌月却没再睡去,愣愣地睁着眼,望着窗外的冷月发呆,直至天明。

      坐一夜,满头霜。她本就银发苍苍,模样衰颓,如今枯坐一宿,更似老妪了。

      “师姐早……”
      “四师姐……”

      当十岁的段凌月走向段家习剑坪,一路上收到的都是尊敬的招呼声。她虽然年纪小,但辈分高,除了三个早入门的家伙,其他人都得叫她师姐。

      “师姐,今天我肚子痛,能不能不去练剑啊?”这个拉住她的白色团子,原名方镇心,弟子名冻旗,年九岁,段临空最后一个入室弟子,排行十九。

      按理说差不多的年纪,段凌月和冻旗应当十分亲近才是,可她对他不假辞色,板着脸,端起师姐的架势,道:“别装模作样,你整日这不舒服那不利索,何时能把武功学好?”

      “没有啊,这次是真的不舒服。”冻旗捂着肚子,脸色虚白,身形虚软,“不知哪个混蛋趁我不注意,在我饭里下巴豆,可恶!肯定是嫉妒我天纵奇才!”

      “天纵奇才?”段凌月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睫毛下垂使得灰色的眼睛变得幽深,“真正天纵奇才的人我倒也见过,可惜他死在了我手里。而你——”她一掌拍飞了他,“还不够资格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冻旗直接被拍入了走廊尽头的草木堆里,捂着胸口不停咳嗽,爬不起来,眼睛恨恨地瞪着段凌月,似乎在说:“这仇咱们结下了!”这眼神令她感到熟悉,她不自觉垂下眼眸,低下了头,似在表达歉意与哀悼。

      同门跑去扶冻旗,没人敢靠近发火的十岁女孩,唯有一小胖子,虎头虎脑,站在距她五米开外的地方,指着她鼻子叫嚣。

      话被说得字正腔圆,跟念戏文似的:“别以为你是家主的女儿,就可以为非作歹。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我们这一群人将来又都是英杰侠士,若然你成了妖女,就算师出同门,我们也定不会饶过!家主从不提倡徇私枉法,所谓‘正即是正,邪即是邪’。即便是昔日站在正道顶尖处的楚家,还不是因一念之差而……”

      小胖子话未道尽,只觉劲风袭过鼻尖,银影一闪,刀锋反光,晃得他眼晕。

      她本比擅于用兵器,但是掌力大小非爆发不能体现,为震慑,只好在袖里藏起匕首。

      小胖子脑筋转弯慢,视着白刃,犹自喊道:“妖女啊妖女……”

      看着紧缩的瞳孔、颤抖的脸颊肥肉、故作镇静却控制不住抽搐像是要哭的嘴角、举在胸前瑟瑟的双手,段凌月突然没了吓唬他的心思。小胖子的确又做侠者的心理基础,要面子不要命、相信公道,可惜没有脑子,不辨是非。不过,或许做武林人士,需要的就是不辨是非的“能力”。

      段凌月收起匕首,朝着他耳边斜地劈了一掌,小胖子忽闻一声尖锐呼啸自耳而过,随后身后的柱子“嘭!”地炸开。眼力好的人,可以看见水桶那么粗的朱红大柱子,中间先出现一道斜着的整齐切痕,然后才土崩瓦解,连同雕花木廊都凹塌了大块儿。

      “你差点脑袋搬家了,”段凌月微微一笑,踮起脚,拍拍小胖子肉嘟嘟的脸庞,“幸亏你妖女师姐我手下留情,知道了吗?”笑收而声音骤冷,“还不感谢我!”

      小胖子腿早就软了,被这一喝,顿时噗通跪下,竟磕头谢恩。

      众人围观,不无摇头,感叹这段家嫡女雷厉风行,有其父之风。“不过未免太邪乎~”有人暗评。

      小胖子是外门弟子,本就没什么特别光大的前途,被段凌月这一吓,连连三日噩梦,不久便背起行囊回乡了。

      凌月虽是段氏嫡女,这些子弟兵未来的主子,可他们都不大喜欢她,尤其是那些跟她年纪差不多,还不懂段氏之铁腕、江湖之险恶的少年们。他们在背地里叫她“月小妖”“银发鬼”“白银恶魔”。

      段凌月的早衰症是自母亲那遗传过来的,她娘夏侯繁雪才二十六岁,便已满头白发,宛若雪魂人。不过段夫人人品极好,性格温柔纯善,所以没人讨厌她,今年她又身怀六甲,已近临盆之期,是以深居简出,没甚么人能见到她。除了外貌,段夫人的好,凌月似乎分毫没有继承。

      少年们不喜欢接近段凌月,段凌月同样不喜欢接近他们。

      年少好玩,再不用练剑的假日里,一群少年在球场上玩蹴鞠,玩得热闹,人人面上都是笑意,就算输了,也是神采飞扬的模样。在场外的角落里,银衫灰发的少女抱胸,远远地,静静地看着。

      这时,白衣俊俏的男子突然靠近,含着温润地笑道:“怎么不过去一起玩儿?”

      幼女回头,对上那谦谦君子的面孔,淡淡道:“落木师兄啊。”显然并不怎么欢迎他的靠近。

      段氏入室弟子多要改名,除了大弟子司碧禾执意留下本姓名,其他人都把原本的名字摒弃或暂且放下了。弟子们私底下猜测,司碧禾如此,是因师父给他取的名实在太难听,居然叫做“哀啸”。其他人名,白鸟、落木、万里、北风等等,都还过得去。

      这些弟子名皆出自杜甫的《登高》和岑参的《白雪歌颂武判官》。白鸟原应叫白沙,大师兄提议改的,他果然对段临空的取名能力不满啊。

      段府无疑是个大家庭,可家中少主却在此显得无比孤独,或着说“孤僻”更为恰当些。

      “怎么,不想看到我这张脸?”落木含笑问道,眉眼弯弯,意味难测,“那你想看到谁?”

      “我谁也不想看到。”段凌月有气无力地道。

      “府内两百号人,你竟一个都不相见?”

      对于落木的追问,段凌月觉得无比无聊,根本没有答的必要。

      落木突然不笑了,他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可怕,“你需要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
      “没有人不需要朋友。”

      “那么你呢,你有朋友吗?”
      “白鸟便是我最好的朋友。”

      段凌月想起那个出外务最多,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是一脸漠然,举止潇洒,却气质空灵的师兄,不由半是风辞地反问道:“那么白鸟师兄认同吗?”

      落木叹了口气,便也走了。

      无边落木萧萧下,凌月眼前又闪现了纷飞落叶里人面破裂的那一幕。

      当时她本不该嬴,对方刹那间爆发出的天纵奇才,根本不是她的愚钝能比拟的,可是却她莫名其妙地赢了。当时她体内爆发出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邪劲,居然劈开了超年龄的剑宗真气壁垒,直接劈裂其头面。

      我没有资格拥有朋友,我的手染着朋友的血,我杀了自己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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